25 愛意彷徨

  騰躍公司的大門前,一大早就是彩旗飛舞,鮮花簇簇,五顏六色的氣球築成一道琦麗的拱門,兩邊穿著大紅旗袍的禮儀小姐絲毫不懼寒風的肆虐,手捧花球,俏臉笑得象花開似的。

  辦公室里的職員今天上班都很早。八點零八分,新新出爐的汽車從車間開出,在大門前,正式向公眾展示,所有的人都要到外面觀禮。

  正月初九,在青台和嚴冬無異。陶濤特意裹了一條圍巾出來,看著領導席上西裝革履的市領導和老總們,她不禁打了個冷戰。

  現在才八點,離汽車出廠還有八分鐘,她低下頭,搓搓凍僵的手。身邊的人群突然一陣騷動,有人還發出訝異的驚嘆。

  「濤,濤,是左老師!」站在她身邊的飛飛猛烈地推她,害她差點跌倒。

  「幹嗎,大驚小怪的。」她抬起頭,順著飛飛的手指看過去,領導席上多了一個人,深青色的羊絨西服,大紅的領帶,頭髮整齊地往後梳,露出整個額頭,意氣風發地正與席間的人一一握手。

  「真的,真的是左老師,你說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飛飛象個花痴似的又是跳又是叫,幸好每個人的注意力都投向領導席,但站在她後面的龍嘯臉綠了。

  「哦!」陶濤摸了下鼻子,低頭繼續搓手。

  「好久沒看到左老師了,還是和從前一樣帥。」

  後面傳來幾聲清咳,飛飛回過頭,訕訕地吐了下舌,「我---就是感慨下,沒別的意思。」

  「看看他坐的位置,以後不要叫左老師,該說左總。」龍嘯冷冷地說道。

  飛飛愕然地扭過頭看著坐在領導席正中間的左修然,輕輕地用腳踢了下陶濤,「你聽到沒有?」

  「有!」鼻子發癢,陶濤眨著眼,把噴嚏抑下去。

  「你不驚訝?」飛飛噴了陶濤一臉的口水。

  「幹嗎驚訝,不就是個認識的人嗎?」陶濤鬱悶地抹了抹臉,掐掐臉頰,真冷!

  「你太薄情了,好歹和你同室幾個月。」

  「只要你熱情就好了。」龍嘯涼涼地飄來一句,飛飛翻了個白眼,不甘心地閉上嘴。

  幾聲禮炮響過,領導席上的人全部站了起來,一輛紅色的汽車徐徐從車間的方向駛了過來,兩個車模在車子四周風情萬種地擺著各樣的姿勢,鎂光燈響成一片。

  禮儀小姐送上剪刀與綴滿花球的紅綢,左修然與市領導一起舉起剪刀,紅綢飄落,掌聲如雷。

  他朝人群瞟了一眼,微揚嘴角。

  陶濤在看車模,心裏面想起了陶嫣然。她見過一次嫣然走秀,是青台的車展,那時她才讀高中,蕭子桓拉著她去看的。她簡直不相信有人可以美成那樣,那腰身那長腿,那回眸時的嫣然一笑,都令人屏息。

  和嫣然比,這兩個車模只能說一般,沒有嫣然高,也沒有嫣然美,秀車時也沒有嫣然專業。可是嫣然現在憔悴得已經找不到當初的痕跡了。結婚真的是戀愛的延伸嗎?

  「從總工到分公司總經理,左老師是升還是降?」飛飛忍不住,推推陶濤。

  陶濤收回視線,正好捕捉到台上那人唇邊的笑意,她悶悶地別過臉,「不知道。」

  「你也太淡定了,好象一切盡在你的掌控之中。」飛飛斜睨著她。

  陶濤沒有接話。她不是淡定,台上那個笑得很神秘的男人昨晚已預先告知過她了。兩人離開公司,直奔市中心,晚餐就是一碗沙縣小餛飩,吃的時候還不住地催她快點,生怕商場關門似的。其實經典的男裝是不隨著時尚的潮流狂奔的,屈指可數的幾大專櫃,差不多好的就是貴的,好挑。她心裏面有數,由著他催,仍慢條斯理地喝湯、嚼餡。

  不知是不是他臉上寫著「有錢」兩個字,一進專櫃,幾個營業員堆著笑臉,朝他簇擁上來。他朝她一呶嘴,「她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然後兩臂一架,沒他的事了。

  她吃得飽,看到中央擺著個沙發,正想坐過去歇會兒,目標突然轉向她,她翻了個白眼,隨手拿過一件大衣,目光掃了下價牌,四位數里的大哥大,問道:「是家常穿還是上班穿?」

  「明天剪彩穿。」他慢悠悠地眨了眨眼,熱烈地凝視著她。

  她站在那兒沒動,仿佛在考慮手中的衣服是否合適,接著她轉過臉,對上他深究的視線。

  四目相對,兩人都不說話。

  一邊的營業員從另一個貨架上拿來一件深色羊絨西服,「剪彩那要穿得莊重點,先生的氣質本來就高貴,穿這件就更顯身份了。試試看吧!」話是對他講的,眼睛卻瞄著她。

  其他幾位營業員也在旁邊符合,好象這件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她不出聲,他沒表情,營業員們有點發怵,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這兩人什麼意思。

  許久,她才輕輕點了下頭,「那就試下吧!」

  「好!」他歪歪嘴角,笑了,把外衣脫了遞給她,接過營業員手中的西服。營業員要為他理肩,扣鈕扣,他搖搖頭,讓她們退到邊上去。穿好了,也不到鏡子前看一看,就在她面前轉過來轉過去,柔聲問,「行嗎?」

  她承認他是天生的衣架子,營業員的眼光很好。

  「還好!」她低頭看著地面。

  營業員又為這件西服配了長褲、襯衫、領帶,她沒要費一點心,只需點頭或搖頭。結帳出來,他手中拎滿了紙袋,還騰著一隻手去牽她。上了車,沒有急於開車。半暗之中,他扳過她的肩,「為什麼不問?」

  「和我又沒關係,幹嗎問?」她平靜地反問。

  「我以後是你的最高上司,沒關係嗎?」他揚揚眉,象有點苦惱,「原來接任的總經理是董事長前妻的侄子,我以前沒想法,可是你把我的整個身心全占去了,我實在被折磨到不行,只好決定向你靠攏。我好歹是個總工,平級調動就該是總經理。好不容易在春節前攻關成功,才把這位置搶了過來。感動嗎?」

  「你這麼用心良苦,把我調去總公司不是更省事?」

  「我有這樣想過,可是你媽媽剛動過大手術,還在康復期,調你去北京太自私了,算了,還是我來妥協吧!」

  好一幅深明大義的口吻,她嘲諷地一笑,才不相信他講的話,但說沒有一點感動那也很假。

  她說為什麼不回北京上班呢,原來是埋了這樣一枚炸彈。

  「不過,你的工作不能有一點懈怠,作為總經理,對所有的職員是一視同仁,決不假公濟私。」他又說道。

  「去你的,誰想沾你的光?」她噗地笑出聲。

  「該沾的時候就沾吧!」他湊近她的臉,細細觀察她臉上的表情,「真沒有生氣?」

  「你工作調動,我氣什麼?」

  「陶濤,總經理也就是個職務,一任是四年,期間要好好表現,才有可能連任,如果表現一般,我可能還得去做我的工程師。所以,你別把頭仰那麼高,平視我就好。」

  「知道啦!快開車,都十點了。」

  他含笑用力抱了抱她,輕輕貼了貼她的臉頰。

  剪彩結束,領導和佳賓們去酒店開新聞發布會,然後是酒會,觀禮的職員凍得鼻青臉腫地回辦公室取暖。

  龍嘯作為中層領導,也去酒店了。頭不在,其他人也不想做事,喝喝茶,天南海北地亂聊。聊著就聊到了曾智華與左修然。聊完,一致感嘆:官場險惡,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左老師這回馬槍殺得可真夠狠。

  飛飛幸災樂禍地說道:「當初,曾琪象花痴似的追著左老師,一直追到北京,現在知道是左老師把她爹給整下去,怕是要哭倒長城了。」

  「要說左老師,不,左總經理這人城府很深的。」一個同事看了看外面,低聲說道。

  另外兩個男同事點點頭,「之前,他一點口風都沒露,我們給他送行時,還哭得淚汪汪。估計曾智華要恨死他了。」

  「恨他有什麼用,你自己把屁股擦擦乾淨不就好了,人家有證有實。」

  「我喜歡左老師做總經理,他和我們最熟,以後對技術部一定會格外照顧。」飛飛說道。

  「照你這樣說,那陶濤很快就要升職嘍,她可是他的助手。呃,陶濤呢?」

  陶濤不在位置上。

  陶濤沒走遠,就在走廊上接電話,是葉少寧的。

  「我要去杜拜了,泰華公司在那邊中了個標,我英文不錯,讓我過去負責,工期二年,下個月出發。」

  她握著話筒,很久都說不出話。葉少寧是她家的常客,初一那晚她直接拒絕他之後,他再沒出現過,她心裏面怪不是滋味,但也不知該怎麼去改變。她珍惜葉少寧,如同珍惜杜晶,除了不能承諾他愛情,其他完全可以兩肋插刀。

  「聽說世界上許多著名的建築都在那邊,有錢人、美女在那紮成堆,你去那兒開眼界了。偶爾發幾張圖圖,與我分享分享。」她故作輕快地笑道。

  「沒問題!小濤,這兩年我應該是很忙的,不是故意在等誰,而是五十五度的沙漠上發生羅曼史的機遇太低。當我回國時,你如果心情整理得差不多,我能舊話重提嗎?」

  她眺望著窗外的街道,眼睛眨個不停,「未來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我還是---什麼也不能答應你。」

  葉少寧輕輕嘆了口氣,「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但我還是期待我回國與你重逢的那一天,說不定你那時想法和現在就不同了。知道杜晶什麼時候走嗎?」

  「過完元宵節。」

  「那我在她後面出發,爭取能抽出時間和她一起吃個飯,你能來嗎?」

  「嗯,你定下時間通知我。」她落落大方地答道。

  說到杜晶,氣氛一下從剛才的僵硬變得自如起來,兩人又聊到了朴忠賢。合上手機時,陶濤臉上一派陽光明媚。進了辦公室,嘴角始終噙著笑。

  ******

  難得有一個清靜的夜晚,陶濤打開《傾城之戀》:柳原倚著窗台,伸出一隻手擱在窗格子上,擋住白流蘇的視線,只管對著她笑。白流蘇低下頭去,柳原笑道:「知道嗎?你的特長是低頭。」

  流蘇抬頭笑道:「什麼?我不懂。」柳原道:「有的人善於說話,有的人善於管家,你是善於低頭的。」流蘇道:「我什麼都不會。我是頂無用的人。」柳原笑道:「無用的女人是最最厲害的女人。」

  陶濤看得怔住,這句話是為了印證女子無才便是德,還是另有特別的寓意?琢磨中,掛在牆壁上的座機響了。她被鈴聲嚇得一顫,心突突直跳。座機沒有來電顯示,但知道這個號的沒幾個人。

  現在,除了左修然,還能有誰?

  電話那端很安靜,隱約有呼呼的風聲、遙遠的車笛聲。「今晚他們全象瘋了,一個個拼命地灌我的酒,什麼幾喜同慶,我----喝醉了。」為了證實他的話,緊接著,「咚」地一聲,好象人跌倒了。

  「你可以用白開水代替呀!」她沒好氣地回道,「沒事吧?」

  「有事,屁股疼!」他哼哼唧唧地怨道,「中國的這酒文化,真是不敢恭維。我要是真用白開水代替,那簡直就是對他們的侮辱,沒法子呀,只能喝,喝,喝!濤濤,我回不了公寓,怎麼辦?」

  「讓你秘書送啊!」還是個長得很有幾份姿色的女秘書呢!曾智華下台,原先的秘書調去後勤部,常務副總從銷售部另外物色了一個能寫會說會唱酒量不錯的美女立馬頂上。

  「秘書有秘書的事,送我回家是女朋友做的事,兩者之間我從不混淆。我在海晶酒店的維也納廳。」

  陶濤撇嘴,吐詞這麼清晰,中間停頓、轉彎很自如,一定醉得不厲害,索性裝傻。「沒別的事,那我掛了!」

  「嗯,我女朋友要是不來,我就強撐著自己開車回家反省,一定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才讓我女朋友這樣對我不聞不問!」他很識趣地先掛斷電話。

  她咬牙切齒地把話筒掛上,書一扔,身子探進被子裡,把燈光、聲音全杜絕在被外,任自己墜入黑暗中,催促自己快快入睡,什麼都不要想。

  十分鐘不到,掀開被子,對著天花板大口喘氣,認命地穿衣下床。

  從車庫裡倒車出去,上了馬路,差點撞上停在路邊的一輛車,直驚出一身汗。穩穩神,探出車窗朝外看看,呼吸陡地停滯,是華燁的車,淹在闌珊的燈光之中。

  大腦有一刻是空白的,回過神時,人已站在車外,華燁站在她的對面,散碎的燈光從樹蔭間漏下,只覺得他一張臉是迷離的、模糊的。

  這是離婚後,沒有外人在場,第一次兩個人面對面。

  《上山采蘼蕪》中,被拋棄的妻子遇到前夫,問:「新人復何如?」她也想嫻雅大方地問他:現在的二人世界很愜意吧!

  但是話一出口,卻成了「你怎麼會在這?」話音是輕顫的。

  「我----路過,停下來抽支煙。你要出去?」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對!我趕時間----」沒道別,她急急轉身拉開了車門。再等下去,所有傷心的事就會翻江倒海漫上來,她會想起他對許沐歌的呵護與體貼,想起他們現在的甜蜜,想起經藝摑她的那記耳光----她怕控制不住在他面前掉下淚來。她是有點懦弱,可她的懦弱絕不在他面前流露。

  「小濤----」他在後面輕輕喚她。

  扶著車門的手一抖,她沒有回頭,但也沒有立即上車。

  「這麼晚了,一個人出去,要注意安全。」其實這不是他想說的,怕她離開,他忙開口。

  她冷冷地笑。

  「我已經上過兩次庭,都非常順利。媽媽嗓子還沒什麼好,我每天都回家看她。哦,鄒秘書要結婚了,婚期放在情人節那天---等我一下。」戛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話。

  一看號碼,暗暗叫苦,悄悄地瞄了下陶濤,果斷地把手機給關機了。

  這一關機,陶濤怎麼會猜不出來電話的是誰呢!她譏諷地一笑,在從前,她還是他妻子時,當他和許沐歌一起,是不是也象這樣按掉她的電話?情景再現,猶如一個巨大的諷刺。

  華燁還是習慣站在回憶里,徘徊不去。

  「我們之間已經不需要關心、問候、知會,你要是想看大海,請繼續向下,要是想喝咖啡,那麼向上走幾步,但不要停在我家對面。鄰居們看到,會說長道短,

  我也不想被我的男朋友誤會。」

  說完,跨上車,飛速而去。

  華燁面容一僵,瞬即黯如死灰。

  到酒店有點晚了,找到維也納廳,服務員已經在收拾房間,一問,說客人在半小時前就散了。陶濤扭頭就往泊車的地方跑,一輛輛車看過去,沒有左修然的車,轉身又去了咖啡室,掃了一圈,也沒看到那個人。她忙撥電話,那人慢條斯理、優哉游哉地告訴她:「我在露台上看看星星、吹吹風!」

  「給你五分鐘的時間下來,多一秒我就走人。」不等他回應,她就收了線。

  酒店大堂此刻很安靜了,天花板上吊著的那象水珠般層層疊疊漫下來的盞盞水晶燈已熄去,只有鑲在柱子邊沿的壁燈柔和地撒在光潔照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得陶濤的身影有幾份透明。她煩躁地轉著圈,耳朵敏銳地豎起,聽著電梯門開關的聲音。

  電梯門「當」地一聲開了,她抬起頭,愣住,出來的人也愣了有那麼一秒,爾後冰著臉直直地向她走來。

  心,微微緊了那麼一下,有點意外,應該在北京上班的曾琪怎麼會在這裡?

  曾琪停下腳,一雙俏目半眯,麗容上,輕蔑與憤怒交錯閃過。

  「聽說你離婚了?」曾琪問道。

  陶濤本想禮貌地打聲招呼,一聽這話,沉默地瞪著曾琪,等待她的繼續。

  曾琪嘴角浮出幾絲諷刺,「你是挺識寶的,不過,你做出這麼大的犧牲,不會幼稚地以為真的就能和他白頭偕老?」

  「這個不勞你操心。」陶濤冷聲道。

  曾想仰起頭笑,笑得有幾份淒楚,還有幾份猙獰,「在你的左老師對我和我爸爸做出那麼多事後,我怎麼能不操心呢?青台公司是我爸爸用幾年的心血才創下現在的規模,他是騰躍的太子爺,想坐享其成,我爸爸沒有二話,雙手奉上,他還嫌不夠,把我爸爸逼到神經錯亂的地步。而他對我---呵呵,我是喜歡他不錯,他對我沒意思直接說好了。他假腥腥地把我調去北京,好象給了我希望,卻是把我扔在技術部象個小妹一樣端茶送水、打掃衛生。」

  曾琪握著拳頭、聲嘶力竭的樣子,讓陶濤覺得有些可憐。曾智華的事,曾琪有可能不全清楚,才會覺得不公。曾琪一個學服裝設計的進總公司技術部,不做小妹,還能做什麼?她感到震驚的是從曾琪口中說出的左修然的真實身份-----騰躍的太子爺!!

  「他別以為他有多尊貴,真要慶幸董事長的前夫人死得適時,不然他現在還是個父不祥!對外說是董事長的繼子,是在國外深造歸來的精英,媽媽是個陶藝家。總公司的人心照不宣,他那張臉就象從董事長臉上扒下來的,分明就是某次偷情的證據。哼,這風流習性真是有遺傳,父子倆愛好到是一致。偷情是不是很爽,很刺激?」她戳著陶濤的肩,逼近陶濤。

  陶濤往後退了一步,臉微微發白,她抿緊唇,警惕地看著曾琪。

  「我瞧不起他,也不稀罕他,那個破工作我已辭了。現在,我要讓你們嘗嘗偷情的後果!」

  「你到底要幹什麼?」陶濤眼睛轉了轉,努力保持平靜。

  曾琪又冷笑了,「我要把你們的故事發到網絡上去,讓若干的網友分享你們的甜蜜呀!我想你們不紅都很難。」

  陶濤輕抽一口冷氣。

  「別想用金錢賄賂我,沒用!不過要是你答應我幾件事,我說不定能考慮考慮。」

  「說說看!」說話的人是不知何時走過來的左修然,笑容可掬地看看兩人,然後上前攬住陶濤的腰,柔聲道,「對不起,晚了兩秒。還好你沒走,不然我今晚真得睡街頭了。好啦,好啦,別眨眼,去開車,我被那小風一吹,暈乎乎的。」

  他捏了捏陶濤的手,看在曾琪的眼中是那麼的親昵,臉騰地脹得通紅。

  陶濤遲疑地看著左修然,「別晃來晃去,我眼花,快開車來!」他硬把她往外推去。

  看著她消失在旋轉門外,左修然眼一細,笑容斂住,倏地一個轉身,定定地看著曾琪,「別說幾件事,就是一件事也免談。你又不稀罕我,為什麼要自降身份,糾結著不放呢?我是偷情還是淪落,你不需要負任何責任。當然,你說的啥故事,我到是很期待你的文筆!讓你這一提醒,我也想起了審計組說起的什麼帳目,讓他們也發上去!今年春節,你和你父親還能坐在一起守歲,明年你就去農場與他隔窗相望吧!」

  「你----」

  「想玩威脅誰不會?」左修然冷漠地一挑眉,眸光懾人,「要是再讓我知道你背著我對陶濤干出啥事,我不談讓曾智華坐牢,吃槍子都有可能。現在給你父親的離職金,還能湊合給你開個服裝設計室,你是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還是要和我來真的?」

  曾琪一張臉由紅慢慢變白,她眼眨都不眨地看著左修然,最後緩緩低下眼帘,淚濕長睫。「左修然,你真的好狠----」

  「比不上你。」他聳聳肩,斜視著她。

  陶濤剛把車到大門口,左修然就出來了。「曾琪呢?」她朝里看了一眼,沒人。

  左修然敞開雙腿,把座椅放下,微躺著,「走了。」

  陶濤張張嘴,有幾句話泛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車悠悠地滑入夜晚的車流,拐彎時,一隻長臂伸過來,左修然溫熱的手掌包裹住她擱在方向盤的手上,很用力,又很溫柔。

  「如果以後過得很好很幸福,關於過去,別人會說那是好事多磨。如果以後日子又折磨又痛苦,想起以前,別人肯定說是因果報應。過去的已經發生了,抹不去,現在的也正在進行中,阻止不了。將來,還來得及改變。濤濤,你想要哪種結論?」

  這是他今晚第二次喊她濤濤,不象是朋友與爸媽那樣親切喊「小濤」,這好象是他獨創的、專屬的一個稱謂。

  「很好很幸福,哪有那麼容易?」她喃喃輕嘆。

  「所以要爭取要投入呀!」他坐起了身,「你願意嗎?」

  「我沒有什麼特長---」她感覺到他目光的滾燙,心不由地狂跳。

  「你相信婚姻、尊重婚姻、珍惜婚姻!」他一字一句地說。

  「呃?」她愣住!這也算特長?

  他微微一笑,握著她的手更緊了。

  ******

  華燁知道許沐歌生氣了。

  她今晚在海邊的音樂廳有一場演出,是第四個節目,十點就能出來,他說好去接的,鬼使神差把車開去了桂林路。再趕到音樂廳,演出已經結束,觀眾散去,工作人員在裝道具,許沐歌獨自坐在化妝間裡。

  看見他,她一言不發地拎起演出服和化妝箱往外進去,他想接過,她一躲,看也不看他。

  他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她沒理,自己拉了后座徑直坐了進去。華燁嘆口氣,繞過車頭,從另一邊上了車。

  等他坐好,她突然探過身,熟稔地從他口袋中掏出手機,翻了翻通話記錄,又看看電池的格數,羞惱地把手機用力地甩進前座,接著,把臉別向窗外,他從後視鏡中看到她的臉上瞬即流滿了淚。

  「沐歌---」他皺起眉頭,內心有些無措。

  她還是不理他,他沉默了一會發動了車。一路上,她沒換姿勢,沒說一個字,捂著嘴,眼流不止。

  車駛進書香宅第,抬起頭,發覺她公寓裡亮著燈,沒話找話道:「今天天沒亮就出去了?燈都忘了關。」

  「你怎麼覺得就是忘了關,說不定是屋子裡有個男人呢?」她側過身,瞪了他一眼,用手背拭去臉上的淚水。

  他苦澀地一笑,把車停穩,回過身,「沐歌,對不起,下次我不會再遲到了。」

  「不是遲到的問題---」眼眶又紅了,嘴唇不住地哆嗦,「燁,所有的人都能欺負我、欺騙我,你不能,你是我的燁。要是你也對我不好,這人生哪還有什麼珍惜的?」

  「別亂說話,我---」他深呼吸,嘆了口氣。跑去桂林路,想看看陶家別墅的燈光,想著說不定還會碰到陶濤,結果真碰到了,卻被她嗆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晚上是和小濤在一起嗎?」許沐歌止住泣聲。

  他只能沉默,在她受傷的眼神中,感覺自己真犯了什麼罪不可赦的錯。

  「是你找她,還是她找你?」

  「都沒有,我們是路上遇到了。」他無力地捏捏鼻子。

  「看到她,你心裏面是怎樣想的?」

  「沐歌---」他繃起臉,語氣有點微怒。

  「在國外,離婚夫妻可以處得象好朋友一樣,見面是正常的事,但是真的沒有愛了,最多是友情。然後兩人還會一同反省婚姻失敗的原因,以便於在下一次婚姻中,不會犯同樣的錯。燁,我雖然在國外生活了兩年,思想上還是很傳統。可以見小濤的,但如果有我在場,就不會有機會讓我們生嫌隙、有誤會了,除非你有什麼話不想讓我聽到。」

  華燁的心象被電擊了一下,觸動了他心底某個忽視的角落,他呆呆地看著許沐歌。

  她含淚笑了,「我要求是不是很苛刻?唉,因為我太愛你了,所以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其實燁對我已經很好很好了。不談這些,幫我把東西送上去吧!」她把化妝箱塞到他手中。

  到了門口,她沒有拿鑰匙,直接敲了敲門,他納悶地看著她。

  「真的有男人在。」她撇撇嘴。

  門開了半條縫,露出一張黑紅的帶有幾份稚氣的女孩的臉,「哇,是大姐呀!」拍拍心口,屏住的一口氣長長地吹了出來。

  整個門拉開了,女孩整個身子露了出來,腿臂粗粗的,看上去很結實很健康,笑起來露出一對小虎牙。看到華燁,怯怯地一縮,忙躲到許沐歌后面。

  「小芬,快叫華大哥,他是大姐的男朋友,也是未來的老公。」許沐歌把演出服放下,笑道。

  華燁怔住。

  女孩一聽,把頭徹底埋下,脖頸和耳背都紅了,任許沐歌怎麼拉,都不肯抬頭。

  許沐歌一笑,讓小芬去廚房給華燁倒杯茶。「老家的一個親戚,二十歲,來青台打工,沒地方住,在我這兒呆幾天。」

  華燁點點頭,朝廚房看了一眼,發覺小芬也在看他。當對上他的目光時,慌忙躲開。許傑就是青台市人,親戚都在市區,小芬難道是沐歌媽媽那邊的,可不是不來往了嗎?華燁有些訝異,更訝異的是沐歌這裝飾得很幽雅的小空間裡竟然讓一身鄉土氣息的小芬住了進來。經藝有次想留宿這裡,她沒肯,經藝在他面前抱怨過幾次,開玩笑說可能只有他有資格了。

  小芬占據了客廳的沙發,上面堆著她紅紅綠綠的衣服,牆邊靠著她個大布袋,可能是她的行李箱,茶几上有零食、瓜子殼。許沐歌拉讓他到餐廳喝茶時,眼睛掃過沙發,平靜無波地就掃過去了。

  小芬把茶端過來,自己坐回沙發,把電視開了,調到一個綜藝節目,旁若無人地看著。

  電視聲音有點吵,許沐歌擰擰眉,走過去,把聲音調小了些,「小芬,今天都做什麼了?」

  「我剪了指甲,還出去修了頭髮。我也有看書的----」小芬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

  「晚上看部有意義的電影,別看這些無厘頭的東西。燁,我們到臥室講話。」許沐歌掃了眼電視,向華燁招招手。

  華燁遲疑了下,走了過去。許沐歌把房門關實了,拉著他坐到床沿上,腰身一扭,坐上了他的腿,雙手環住了他的脖頸。

  他身子僵住,不自然地說:「別鬧,小芬在外面呢!」

  「就抱一下。」她嬌嗔地將唇貼近他的臉頰,吐氣如蘭。

  他咬著牙,在這樣的親密接觸下,已經太久沒有釋放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叫囂起來,神經未梢都跳出一串電流,氣息立刻就粗重了,掌心跟著流燙,渾身的血液爭先恐後地向身體的某一點匯集。

  「燁!」她嚶嚀了聲,紅唇微張,吮吸住了他的唇瓣,兩人默契地緊緊摟住了對方。她身子一側,他隨即覆了上去,手伸進了她的頭髮,深深地吻住她。修長的脖頸,輕柔的呻吟,微閉的雙目,俏挺的鼻樑----一切一切都是這麼熟悉,可是心裏面卻象有一根弦吊著,緊緊地攥住他的幾根理智,仿佛在告誡他這樣子做很對不起誰似的。

  誰呢?誰呢?

  電視機嘻哈的笑聲透門而入,他猛地睜開眼,狼狽地坐起身,「沐歌,我該回去了。」

  「等下。」許沐歌指指他腿間隆起的部位,羞澀地伏到他懷裡,「小芬會看出來的。」

  他紅了臉,默默撫摸著她的頭髮,心裏面湧起一股無力的悲涼。

  「我會儘快幫小芬找到房子的。燁,以後多陪陪我!我好想你!好嗎?」最後這幾個字她是用氣聲說的,柔柔弱弱,嬌媚誘人。

  他輕輕地在她腮邊落下一吻,淡淡地笑了笑。

  下了樓,他沒急著開車,先點燃了一枝煙。煙燃到一大半時,他摁滅菸頭,重重嘆了口氣。真是悲哀,他抱沐歌時,陶濤的身影卻跳了出來。從他們結婚起,他的身子已經習慣對陶濤忠實了。他不是沒有衝動,就是無法全心投入。不,說不定是因為小芬在外面,他硬找個藉口讓自己冷靜。他和陶濤都離婚了,牽掛她是因為不放心,她總象個孩子,生怕她被照顧得不好。她適應能力比他強,看上去比他過得要好得多,也強悍許多。

  不能再想陶濤了,不應該也不合適,他更多地該把沐歌放在心裡,他閉上眼,對自己說。

  ******

  元宵節過後,浠浠瀝瀝下了幾場雨,天持續晴著,從南方遠道而來的暖風,仿佛在一夜間把青台的春天喚醒了。

  和陶濤又見過一次,在法庭上。陶嫣然真的向法院起訴,要求與蕭子桓離婚。陶嫣然本人沒有到場,只有她的律師一個人來的。子桓到是去了,律師是美食府與江鮮館的法律顧問,也是他朋友。華燁那天是陪子桓過去的,坐下來,才看到陶濤坐在蕭華夫婦旁邊。

  視線相交,兩個人先是一愣,然後禮貌地頜首,目光挪開。

  陶濤穿了一件米白色加長毛衣,裡面隨意扎了條紫色絲巾,淺灰色的瘦腿牛仔褲,頭髮剪到及肩,清新的氣質象公園裡第一株報春的柳。台上坐著的書記員與審判長年紀都不大,不住地拿眼睛瞟她。

  她好象比以前漂亮了,是戀愛的緣故嗎?

  他端坐在下面,心裏面說上來是酸還是苦,還是辣。在別人眼中,按道理他沒理由可抱怨什麼的。沐歌要才華有才華,要容貌有容貌,要氣質有氣質,還是他初戀的女子,他們各自繞了一圈,又雙雙回到原點,仿佛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他沒有拂逆命運,順應了它的安排。可不知怎麼的,他對沐歌卻象找不到從前那種愛的感覺了。他仍關心她,仍寵溺她,有時間就陪她。小芬搬出去之後,有一天晚上,他留了下來。這是兩人分別兩年多之後再次融入對方的身體,久別重逢,應該是瘋狂到極點,他卻是冷靜的,整個過程象在完成某個儀式。沐歌睡熟之後,他將手掌貼近心口,那裡微微發麻。

  在陶濤身邊時,他會想沐歌。在沐歌身邊時,他會情不自禁想陶濤。都是想,卻又有不同。哪裡不同,他說不上來。只是感到過去真的過去了,有許多感覺再也找不回。

  庭審非常不順利,子桓的情緒很絕決,不管法官問他什麼,他只有一句話「想離婚,除非我死!」他的律師陳述了他對陶嫣然的思念和歉意,還在庭上放了一段他和陶陶從前相處的帶子。他帶陶陶去遊樂場,帶陶陶買零食,替陶陶擦小嘴,把陶陶架在肩上,父子倆笑起來一個模樣。他在帶子裡說:嫣然,我現在學著做一個好父親,能不能再給我個機會,讓我能成為你稱職的老公?

  法庭上鴉雀無聲,他看到陶濤在抹眼淚。

  法官很人性化地建議雙方好好溝通,替孩子著想,儘量撤訴。

  眾人起席,紛紛向外走去。他走在陶濤的身後,看到她在接電話,聲音小小的,嘴角噙著笑。躲在門外的經藝拉住了他,他不得不停下腳步。再抬頭,陶濤已經走了。

  經藝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看著蕭子桓迎面走來,卻視她如空氣,心死了又死。隔天出去旅行,半個月後回到青台,身邊多了個粉嫩的小姑娘,說是她的女友,兩人旁若無人地摟摟抱抱、打情罵俏。她徹底玩起了玻璃,無心打理彩虹酒吧。老顧客們逐漸稀少,現在就成了他們幾個朋友聚會的場所。

  沐歌與季萌茵的關係仍很僵,這讓他和沐歌目前也只能停滯在戀愛的狀態。沐歌酸酸地問他:「如果你媽媽一直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們是不是就這樣耗著?在你心裡,到底是我重要,還是你媽媽重要?」

  他沉默。

  季萌茵的嗓子好了又啞,啞了又好,頭髮大把掉落,人漸漸消瘦,他要帶她去外面看看,她擺擺手,說是職業病,吃點藥就沒事了。他怎麼勸慰也沒用,想住到家裡陪她,她也不同意。這幾天,她又象在整理回憶錄了,把從前的影集和錄影帶全翻出來了。

  周六,沐歌要他陪著回去看許傑,喝了幾杯酒,許傑又催起兩人的婚事。他看看坐在一邊的沐歌,她低著頭,臉上露出疲憊,眼角下方隱隱有眼袋,象是熬了夜。他說:「等媽媽身體好轉點吧!」

  「那你們是準備住原來的房子,還是另買?」許傑問。

  「另外買。」他沉吟了下,說道。陶濤雖然把屬於她的東西全帶走了,可是他總是能輕易地察覺到她留下的痕跡。昨晚在書房找資料,一拉抽屜,看到一疊田字格,他盯著愣了半天。

  她孩子氣的曾要他寫一千遍她的名字,還要他洗碗,還要他自己拿鑰匙開門。種種,想起來是那麼溫馨。

  「前幾天,我在電視上看到介紹一個新開發的小區,好象不錯,我們明天去看看?」許沐歌道。

  他放下筷子,斟酌著想怎麼回答,手機響了,他起身走出超市。電話是季萌茵打來的。

  「華燁,在哪呢?」季萌茵的嗓子還有點啞,但能發出聲。

  「在沐歌爸爸這裡吃飯。」

  「嗯,明天下午四點回家一趟,我找你有事。我有可能晚點到家,你記得帶上鑰匙。」

  「行,媽媽,你吃了嗎?」

  「吃了!華燁----」

  「媽媽你說!」

  「沒事,天氣是暖了,但減衣不要那麼快,防止感冒。你胃不好,酒一定要少喝。」

  華燁有點意外,媽媽很少這樣家常式的叮囑,「我記下了,媽媽。」

  「去吃飯吧,明天見!」

  「明天見!」

  回到屋裡,許傑去廚房端菜了,許沐歌端祥著他,「季阿姨有什麼急事?」

  「沒有,讓明天回家去下。」

  「有提到我嗎?」

  「我們沒說幾句話。」

  許沐歌嘆了口氣,拿了筷子沾點酒在桌上亂畫,他看著,不知說什麼好了。季萌茵雖說尊重他的選擇,但她是不肯轉彎的人。她不說沐歌哪裡不好,直言不喜歡。華燁知道她是對沐歌當初棄他而去法國不能原諒。她也不提陶濤,可他知道她想陶濤。

  陶濤愛喝的蜂蜜茶,她家裡是從來不脫的。

  是不是她期待有一天陶濤能來家裡做客?華燁嘆氣。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