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春光無限

  「看到我這麼開心?」左修然止住腳步,戲謔地看著一臉緊張的陶濤。

  「左老師,你這是幹嗎?」她盡力想擋著他的身子,唯恐爸媽看見。

  他煞有介事地回答:「大年初一來你家,總不能空著手,這個果籃我繞了好幾圈才買到的。」

  「為什麼要來我家?」心跳得都到嗓子眼了。

  「我們約好的呀!這位是陶叔叔嗎,過年好,我是陶濤的同事左修然!」左修然突然向前伸出手。

  陶江海猶猶豫豫地接住左修然的手,訝異地看向陶濤,「小濤,這---」

  陶濤眼一閉,然後緩緩轉過身,乾乾地笑了聲,「左老師是北京總公司的總工,來青台度假,經過這裡---呵呵---」

  「原來是領導同志!快請進。」陶江海熱情地把左修然往屋裡迎,陶媽媽笑著接過果籃,連聲說太客氣了,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陶濤。

  陶濤無奈地仰起頭,正午陽光燦爛而明媚,熱烈地擁抱著大地,令她有些眩暈。

  「陶叔叔叫我修然就好了,一直聽說您家別墅很漂亮,這次也沒打聲招呼,就冒味地過來參觀,請陶叔叔原諒。」左修然被讓進了客廳,環視了一圈,笑道。

  「哪裡的話,你這樣的貴客,請都請不來,怎麼會是冒味?你是一個人?如果有朋友、家人,請他們一同過來玩!」陶江海親自給左修然泡了一杯綠茶,左修然恭敬地起身接過。

  「謝謝陶叔叔,只有我一個人在青台,所以才想麻煩陶濤做個導遊。」

  「沒問題。」陶江海擺擺手,順便說了幾句客氣話,「青台不很大,轉轉的話不要在外過宿,不嫌家常菜粗陋,這幾天就在我家吃飯吧!」

  「可以嗎?」左修然臉上閃過一絲欣喜。

  陶江海一愣,想不到這位領導很實誠,但他喜歡直爽的人,不就是添雙筷子的事嗎?

  「你這樣的貴客請都請不來,哈哈!」

  「謝謝陶叔叔,那我就打擾了。」左修然笑得滿臉生春。

  陶媽媽和陶濤進了廚房。陶媽媽邊削水果,邊扭頭看看客廳,贊道,「這麼年輕就做總工,真有出息。」

  「他是小留學生,在德國長大的。」陶濤打開櫥櫃,把乾果與瓜子放進果盤。

  「這家父母真是捨得。你和他是怎麼認識的?」陶媽媽不舍地搖搖頭,瞅瞅陶濤,小濤的工作好象和總公司聯繫不太多。這小伙子真是英俊,笑起來很溫柔,不象華燁連笑都是疏離。

  「他來青台指導工作,我做過他幾天的助手。」

  「哦,」陶媽媽眨眨眼,低下音量,「小濤,你和他只是同事?「

  陶濤翻了個白眼,就知道爸媽會往這方面想,左老師也真是,冒冒失失跑過來幹嗎?不知道離婚女人門前很敏感?

  「不然還能是什麼?媽,你別見風就是雨,左老師就是來度假,我們以前相處得不錯,他順便到我家拜下年,人家有女友。再說他又不知我離婚了。」

  陶媽媽失望地嘆了口氣,喃喃自語:「也是,這麼好的小伙子怎麼可能是單身?」她端著果盤先出去了。

  陶濤捏起一顆松子放進嘴裡,磕了好一會,都沒吐出殼。

  出來時,聽到陶江海又在說起了那個處女採摘的雨前茶,左修然聽得津津有味,說如果用《紅樓夢》里妙玉從梅花上積下的雪水煮泡這種茶,味道可能更好。陶江海一拍大腿,豎起大拇指。

  陶濤咬咬唇,心想這兩人到有共同語言。為了款待貴客,陶江海與左修然聊了一會,便興沖衝起身去廚房做飯。左修然真是不見外,袖子一挽,主動要求進去搭把手,陶江海哪裡肯。

  「我來就好,菜都是現成的。」陶媽媽笑笑,把廚房的門拉上,讓陶濤在外陪左老師看會電視。

  幾個台都在重播春節聯歡晚會,陶濤調了幾下,便把遙控器一扔,沖左修然歪了下嘴。

  左修然笑,側目瞟瞟廚房,「心裏面是不是在埋怨我的冒失?」

  陶濤沉吟了一下,老老實實地點頭,「有點,你確實挺嚇人,至少應該知會我一聲,我和我爸媽講下,他們就不會這樣驚訝了。」

  「我要是講了,你會同意?昨晚我大老遠地跑來,巴巴地向你說過年好,你不一樣無情地把我推得遠遠的,連口茶都沒得喝。」

  「昨晚是除夕---」

  「法律規定除夕夜不得留客人吃飯、睡覺?明明就是自己冷漠,不懂得感恩、回報,還狡辯。」他咄咄地逼視著她。「你爸媽那麼風趣、熱情,哼,遺傳真是失敗。我在青台能有幾天,如果不想見我,直說呀,可是看到我又好象很激動,陶濤,你真是個矛盾的人。」

  陶濤耷拉著肩,無語嗟嘆,感覺有時候和左老師溝通真的很費勁。

  左修然抿嘴輕笑,眼睛一轉,「那是露台?」他指著外面延伸向外的寬闊的走廊。

  「對,從這裡能看到大海。」陶濤領著他過去。果真,一眺望,便看到山腳下,海水一浪卷著一浪的奔騰而來。

  初來陶家別墅的人站在露台上,都會被眼前壯觀的風景所吸引,久久挪不開視線,左修然只是瞄了一眼,便轉過頭牢牢盯著陶濤,看著,眉頭皺了起來。

  她被他看得有些莫名,摸摸臉,又拂了拂頭髮。「呃?」

  「女人應該會撒嬌、會示弱、會耍賴、會服軟,這才能惹人疼惜。你呢,只會笨笨地逞強,什麼話都放在肚子裡悶著。難受時為什麼不給我打個電話?」他的口氣很委屈。

  「我哪有難受?」她怔怔的。

  「沒有會瘦這麼多?是想我想成這樣?」

  她忿忿地反駁他,「幹嗎想你,你都停機了---」話音剛落,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停機是因為曾琪那個女人日日夜夜騷擾個不停,我煩。可是我不是把新號碼發給你了,還給你打過電話,你沒回簡訊,也不接電話。在你心裡,你到底當我是什麼?」

  「當你是左老師呀!」臉上帶著笑,不知怎麼,眼中卻有了淚,那淚水不聽使喚,自己就涌了出來。

  也只有左老師,用一個又一個的意外把她所有的時間空間填滿,占據了她所有的視線,她沒空難過、失落、自憐、憂傷---

  又哭又笑,她不自然地把臉偏向一邊,匆匆拭淚,「你不在青台,不知我有多輕鬆。」

  「嗯,看得出你現在很輕、很鬆----」他頗有深意地扯了下她寬大的毛衣。

  「去!」陶濤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既然來了,我就不會再去。」他說得很嚴肅。

  陶媽媽在屋裡喊兩人進去吃飯。陶江海真的使出了看家本領,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油而不膩。左修然吃啥都是讚不絕口,而且行動上絕對配合,把陶江海樂得是滿心歡愉。陶媽媽在心中又不自覺拿華燁作了下比較。華燁在陶家的飯桌上,不僅話少,菜碰得也很少。她到現在都不知他喜歡吃什麼,似乎做什麼都不對他的胃口。

  還沒吃完,陶媽媽的兩個麻友過來串門,看見左修然,兩人先是一愣,然後詭異而又曖昧地沖陶媽媽擠擠眼,「小濤的朋友?」

  另一個悄悄說,「看上去比華律師還年輕還英俊,小濤命真好。」

  陶媽媽忙解釋,「不是朋友,是小濤的同事。」

  「你就別裝了,哪有人大年初一出來陪同事爸媽的,只有黏得分不開的小兩口才會這樣。」麻友推推陶媽媽。

  陶媽媽嘆氣,陶濤沮喪,到是左修然優雅十足地起身與兩人招呼,談笑風生,毫不見外。

  飯碗撤去,陶媽媽興致不錯,建議打一圈麻將。

  「我們去喊葉媽媽一同過來,她又說沒空。這一陣也不知怎麼了,她總是推三阻四的,以後不帶她玩了。」麻友說道。

  「是不是少寧有了女朋友?」陶媽媽問。

  「沒聽說。少寧要求高呢,我給他說了幾個,他連面都不肯見。小濤今天湊一個,我們小玩玩。」

  「我的水平很爛。」陶濤搖手,想著下午趕快陪左老師出去轉轉,打發他出門。

  「我們也不是高手,沒事,讓你朋友指點指點。」麻友朝左修然呶呶嘴,咯咯地笑。

  「你玩吧,不要分心,我陪陶叔叔聊天,輸了算我的。」左修然拍拍陶濤的肩,寵溺地擠擠眼。

  陶濤都要抓狂了。

  沒想到手氣真不錯,坐下來沒多久,就和了兩把,面前立時堆了幾把零鈔,陶媽媽直笑著說小濤今年一定會行好運。

  洗牌時,她扭頭看左修然。他和陶江海坐在露台上喝茶聊天,這次聊的是正事-----家居廣場的門面布置,左修然聽得很認真,不象是應付。

  「陶叔叔,我認為把全國排名前十的品牌全部放在最好的位置這個想法不太好。前十的品牌價位都挺高,家居廣場面向的是所有的消費層,不只是收入高端的那一部分,不然會嚇跑許多顧客。你應該高中低都要兼顧到,家居廣場與成衣商鋪不同,袋裡沒錢也能一逛半天。看家居,顧客必須有實力,才會有信心逛下去。還有,我建議陶叔叔應考慮一下精品布藝和高檔餐具,現在人的生活要求越來越高,在細節方面很考究,這類店不需要普及,但有個一兩家就代表品味上去了。」

  「修然,你等等,我去拿個筆,要把你講的記下來。」陶江海有如茅塞頓開,聽得眉飛色舞。

  左修然拉住他,「不用,明天我整理個報告給你行了,這麼好的太陽,曬著好舒服。」

  「這怎麼好意思?」陶江海在膝蓋上搓搓手,很是過意不去。

  「能夠幫到陶叔,我蹭飯才蹭得理直氣壯。啊,陶濤輸了?」

  陶濤分心聽他們講話,形勢一邊倒,不想放了炮,扭頭朝他瞪了一眼,左修然嘲諷地皺皺鼻子。

  擱在茶几上的手機響了。

  「爸,你替我打一把。」陶濤探過頭看了下號碼,是葉少寧。

  陶江海顛顛跑過來,左修然站在一邊觀戰,眼風卻追著跑到外面接電話的陶濤。

  「小濤,過年好!杜晶剛剛打電話給我,讓我們一塊去看電影。」

  「她沒打給我呀?」

  葉少寧停滯了下,笑道,「我這不是在轉達嗎?怎麼,沒空?」

  陶濤扭頭看看屋子,「也不是。」只是左老師在啊!

  「那我馬上到,你穿漂亮點出來吧!杜晶可是急性子。」

  陶濤握著手機進屋,猶豫了又猶豫,走近左修然。

  左修然挑挑眉。

  「我要出去兩個小時。」賀歲片不是好萊塢大片,不會超過兩小時。

  「嗯!」他看出來了,她要單獨行動,沒他的份。

  「你--」她想讓他先回公寓。

  「我和陶叔叔還有事要聊。你早去早回,我等你。」他溫和地笑著,虛懷若谷。

  她為難地皺起眉頭。

  「想我陪你一塊出去?」

  「不是!」她乾乾地笑著,「我---會很快回來的。」

  「去吧!」他傾傾嘴角,看著她湊到陶媽媽耳邊說了句什麼,陶媽媽臉上眼睛一亮,連連點頭,眼睛瞟了瞟外面,一輛車緩緩地在路邊停下,沒等車裡的人下來,她已跑出去了。

  他眯起眼,看清開車的男人是有次他和陶濤逛超市時偷窺他們的那個,心情不禁有些壞了,露台與小院來回走了幾圈,突然聽到身後又有汽車停下的聲音,不禁喜出望外,以為是陶濤良心發現,回來陪他了。

  扭頭一看,赫然發現身後站著的人是---華燁。

  華燁嚇得不輕,像看見鬼一樣看著他,臉色煞白,嘴唇發抖,無法成言。

  「華律師,過年好!」左修然還好,很快便恢復正常,他優雅地沖華燁點點頭。

  華燁手不自覺地握成拳,又展開,又握起,喉嚨里象卡著塊骨頭,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許久,才擠出一句話:「你---怎麼會在這裡?」

  「來給叔叔阿姨拜年呀!華律師不是嗎?」左修然聳聳肩,禮貌地往邊上讓了讓,「進去吧,他們正在搓麻將。」

  左修然熟稔輕快的語氣如同在華燁腦中燃放了一枚質量不太高的煙花,五彩繽紛,卻看不出任何圖案,心已被炸得千瘡百孔,他的臉慢慢象充了血的泡泡,朝屋裡看了看,「小濤呢?」

  他感到諷刺,又感到嫉妒,是的,他嫉妒了,陶家的大門只有他有資格自由出入,左修然算什麼?憑什麼?

  左修然好不抱怨,「一點也不懂事,扔下我自己跑去和朋友玩了。你找她有事?」

  「沒有。」心突地又象被雨水打濕的禾苗,萎萎的。

  他是鼓足了勇氣、放下尊嚴,忐忑不安跑來陶家,想借新年祥和的氣氛,能和陶濤平心靜氣地談談,談什麼他沒組織好,但只要面對面坐著,把她的手攏在掌心,看著她臉上豐富的表情,聊什麼都行。

  除夕夜,送走許沐歌,他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很少看電視的人居然對著屏幕到天明,滿屋子的煙霧。早晨第一個拜年電話就是打給了陶江海,喉嚨啞啞的,其實他想問的是陶濤昨晚過得好嗎?陶江海沒提陶濤,支支吾吾很是難堪,也不知說什麼好,然後便掛了。

  他還是跑過來了,陶江海支吾的理由是因為已有左修然捷足先登?

  就是沒有左修然,還有一個在默默守護著她的葉少寧。

  她有了新的追求者,有了新的人生,一點都不會孤單,當然離得了無牽掛,當然不會回頭再看他。

  他要她考慮清楚,要象個成人樣面對離婚的後果。現在呢?不能面對的人是他。

  如今,他有什麼立場來指責誰?要求誰?嫉妒誰?留戀誰?

  他自嘲地一笑,疲倦、挫敗、絕望種種情緒瀰漫開來,心被緊緊揪作一團,疼得牽扯全身,竟至流淚。

  「華律師?」他一愣,回過神,將目光投向左修然陽光般的笑臉,等他說話。

  「陶濤二個小時後就回來了,一起進去等她?」

  「不必了。」他僵硬地頜首,拾起最後一絲驕傲,默默地轉身。

  左修然趕在他前面,擋住了他的去路,兩人沉默凝視片刻,左修然沒頭沒尾說了句:「我愛她!」

  「你是在徵求我意見?」他冷笑。

  「不,我是知會。華律師,再見!」左修然沒有動。

  華燁沒有說話,繞過左修然,徑直走過去。

  上了車一時不知去哪,跟著車流胡亂地開,腦中一片空白,手機響了又停,停了又響,他象沒聽到,一直專注地開著車。暮色四籠,華燈初上,他停下車,發覺是在音樂廣場的附近。大冷天的,偌大的廣場上沒有一個人。他開了車窗,任海風灌進來,臉和手很快就凍冰了。他點燃一支煙,煙盒丟回車城,深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透過繚繞的煙霧她盯著屹立在海邊那尊孤單憂傷的貝多芬的雕塑,腦中突地閃過一道白光,他和陶濤之間除了聽海閣的公寓,連個緬懷從前的地方都沒有,連件有紀念意義的禮物也沒有,也沒說過特別的話。

  他們之間有過什麼?腦中又模糊了,什麼也想不起來。

  也許婚姻太短暫,一切都沒來得及去做。現在也沒有做的必要了,她的將來自然有人鋪上錦繡,他已成她的過去式。

  他自嘲地傾傾嘴角,聽著手機在車裡響個不停。

  「喔,沐歌,我在外面。」他鎮定地回答,「怎麼不在家多呆一刻?」沐歌說今天回家看望爸爸的。

  「一起吃過晚飯和午飯,也說了半天話,我明天要演出,得回去練琴。燁,我車被我妹給開走了,這裡又等不到計程車,你能來超市接我嗎?爸爸剛剛還在念叨你。」

  他遲疑了下,說了聲,「好!」

  這裡離海岸線超市不太遠,一會就到了,許傑拄著拐杖站在外面,看到他忙迎上來,拉他進去陪他再喝一杯。

  「燁要開車呢,不能喝酒。」他還沒回答,許沐歌從超市出來,看了看他,擰擰眉,笑道。華燁還是昨晚那身衣服,鬍子沒刮,眼神黯沉。

  「那改天吧!沐歌,你進去給華燁倒杯茶,大過年的,茶總得喝一杯。」

  許沐歌應了聲,把包放進車裡,又進了超市。許傑拉著華燁走到車子的另一邊,微微一笑,「華燁,不是許叔催你,呵呵,沐歌過年都三十一啦,現在工作不錯,也小有名氣,你事業正紅火,你們是不是該考慮考慮個人問題了?」

  華燁呆住。

  「什麼時候我和你媽媽見個面,把日子定下來,不一定要大操大辦,舉行個儀式就行。」

  「爸?」許沐歌端著茶出來,看不見兩人。

  「在這裡避風呢!」許傑抬了下手。許沐歌過來,笑吟吟地把茶杯湊到華燁嘴邊,他喝了一口,又和許傑說了幾句話,兩人便上了車。

  低頭系安全帶時,他聽到許沐歌重重一嘆,象是有幾許無奈。他扭頭看她,她吁了口氣,「下午我媽媽給我打了個電話,然後心裏面就悶到現在,看到你才好一點。」

  他一愣,「說什麼了?」

  「她想過來看看我吧!呵,當初能舍下十幾歲的我遠走高飛,現在牽掛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會不會太諷刺?」

  「沐歌,可能阿姨有阿姨的難處,她畢竟是你媽媽,如果來了就見上一面。」

  「她的難處就是當初爸爸的病、我還沒成年牽絆住了她,要不然她早就走了。燁,不要說這些,我難受。我爸爸剛和你說什麼了?」她側過身,看著華燁緊繃的神色。

  華燁淡淡地閉了下眼,發動了車,「他以為我倆還在一起。」

  許沐歌低聲咕噥了一句,「難道我們不在一起嗎?」

  華燁專注地看著前方,沒有接話。

  許沐歌把臉轉向車窗,看著街道和路邊的樹木飛快地後退,霓虹燈的光影不時在她俏麗的面容上閃過,照射著她一臉的煩躁與失落。

  「燁,你心裡仍放不下小濤吧?」

  「放不下也得放。」他啞聲應道。

  「燁,我被媽媽拋棄時,我不自卑,因為我身邊有你。我在國外過得很艱難時,我不氣餒,因為我心裡有你。回到青台,雖然你已不再是我的,我不難過,因為我可以經常看到你。在這世上,再沒有誰象燁對我這樣呵護、珍愛、包容,就是我父母也不能。我不敢奢望我們之間還能回到從前。可是,上天突然這樣打開了一道門,我忍不住想做個美夢了。如果燁的心裏面沒有一點點我,我就閉口什麼也不說。如果燁有一點,那麼----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呢?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相愛的人結合在一起更美妙的事?我們都屈從過現實的婚姻,適合自己的人不一定是自己愛著的那個人,那種婚姻是什麼滋味,我們都知道。燁,讓我愛你,好不好?」

  她顫顫地伸出手覆在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上,緊接著,有一滴溫熱落在了他的手腕處。

  「你能愛我多久?」他突地把方向盤一轉,車嘎地剎在路邊,黑眸中掠過一絲冷凝。

  「從現在起到我生命消逝的那一刻。」

  「如果再有更好的機會放在你面前呢?」他閉了下眼,語氣陰寒。

  「失去摯愛的人很疼,我承受不了第二次。燁,哪怕你一輩子都不許諾我婚姻,只要允許我陪在你身邊、肆意地愛你,我就滿足了。」

  止不住的淚水已經把她的妝容沖花了。

  他緊緊地閉上眼,嘴唇哆嗦個不停。這些話,在從前的日子,他不止一次渴望能在耳畔響起,但當真正聽到時,他沒有喜悅,只感到疼痛,只感到心酸。為什麼要繞這麼大一個圈?為什麼要經歷一次次的失去?

  失去方知珍貴,他和她如今都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對象各不同。

  他回到她身邊,她的心是滿的。他呢?在沒有她的日子,他的生命里出現過陶濤,他的心再不會完好如初,還是缺了一角。

  他久久地沉默。

  「燁,我愛你!」她恍惚在他眼中看到一絲猶豫,驀地撲進他的懷中,緊緊環住他的腰,顫抖的唇貼上他的,深深地吻了下去。

  嘴邊有一絲咸澀,不知是她的淚,還是他的。

  他緩緩抬起手,抱住了她抖個不停的身子,輕嘆一聲。

  車進市區,拐彎去軍區文工團,她碰碰他的手,「今天我不想練琴了。」

  「明天有演出呢?」他擰了擰眉。

  「不管什麼演出,不管什麼樂譜,我不要任何事阻在我們中間,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要一分一秒都陪著燁。」她嬌嗔地抬起頭,臉色有一點微微的紅,語氣急迫得好象明天是世界末日一樣,一絲一毫都不能浪費。

  被別人這樣緊張著,沒有一個人不感動的。他感覺她手指透過他的皮膚鑽進來,整個人的情緒也為之一怔。此刻,他太需要別人的在意了。

  「那做什麼呢?」

  「我們去看電影,然後去吃夜宵、喝果茶。今天我要吃點甜的東西,就是明天穿不上演出服也沒關係。」

  他笑笑,腦中浮出陶濤瘦成巴掌大的小臉,他甩了下頭,看前方允許掉頭,忙往後看了看,準備轉彎。

  進了電影院,這個時間段有點不合適,電影放映過半,等下一場在一個小時後。影片是部動畫片《玩具總動員》,陶濤愛看的那種。走廊上站著好幾個中學生模樣的孩子,他們夾在中間,神似校園輔導員。

  「換家電影院看看。」他有些窘。

  「其他的也差不多,別換了,這種動畫片不是拍給孩子看,也有成人看的,你看那兒也有兩個和我們同齡的。」許沐歌了解華燁一板一眼的性子,笑著朝賣爆米花的地方呶了下嘴。

  華燁看過去,瞬間石化。

  買爆米花的兩個人捧著紙袋與可樂轉過身,一抬頭,兩人一致嘴巴半張,眼睛瞪得溜圓。

  大路真的太窄,居然在這裡碰上龍嘯與謝飛飛。

  這是龍嘯與飛飛的第一次約會,同事這麼久,吵過爭過,玩笑開過,突然戳破了那層曖昧,兩人還有些羞澀。在外面壓了半天的馬路,飛飛實在走不動,提議找個地方坐坐,於是就選擇了電影院。

  兩人不在意影片現在放映到什麼時候了,裡面座椅寬鬆,燈光一熄,龍嘯把手在褲子上搓了搓,瞟瞟飛飛纖細的手指,他不知握著時是什麼感覺。還沒完全展開想像,龍嘯被眼前的一幕給驚住了。

  他認得華燁,旁邊靚麗高挑的女子,他不認得,但兩個人手挽著手,關係一定非淺。

  飛飛認得華燁,另一個也面熟,對了,曾經一同買情侶杯的那位。

  這種情況,是該打招呼還是不打招呼好呢?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視而不見,合起嘴巴,目不斜視地往裡走去。

  「怎麼了?」許沐歌察覺到華燁的僵硬。

  「沒有。」華燁閉了閉眼,「我們去買票?」

  「不急,我想去下洗手間,你拿著包,在外面等我哦!」

  他點點頭。

  「你打還是我打?」勁爆的音樂聲中,龍嘯與飛飛眼睛直眨,努力適應放映室里的黑暗。

  「我打!」飛飛一跺腳,「奶奶的,也太張狂了,公然帶著其他女人出來逍遙,把陶濤當什麼了。捉姦要捉雙,看看那個道貌岸然的華律師怎麼給自己狡辯?」

  她哼哼地掏出手機,翻到陶濤的號,捂住耳朵。

  陶濤不知在忙什麼,撥了兩次才有人接聽,聲音氣喘喘的,「飛飛,過年好!」

  「我過年不好!」飛飛恨恨道。

  陶濤一愣,「我剛剛在上洗手間,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的。」

  「不是這個。知道我看到誰了?你老公,和其他女人手牽手來電影院看電影。」飛飛吼聲如雷。

  「哦,我也看到了。」

  ******

  陶濤把手機放回包包,從裡面抽出一張面紙,擦了擦手,扔進垃圾筒,淡然地看了下站在門外的華燁,沒有漏過他手中提著的紅色的挎包。

  在目睹過華燁與許沐歌除夕夜逛超市之後,再看到什麼情景,她已經處變不驚。他深藏的溫柔、浪漫和細膩,終於等來了春光,即將一點點綻放。

  「小濤?」華燁到是很意外,忍不住還有一點驚喜。

  陶濤點下頭算是招呼,沒有交談的意思,轉身朝里。

  他酸澀地盯著她單薄的背影。

  「好舒服。」杜晶揉著肚子出來,推推眼鏡,誇張地舒了口氣,「裡面有個大美女,真漂亮。」她湊到陶濤耳邊,小小聲地說。

  「走吧,你家忠賢該等急了。」陶濤笑笑。鋥亮的玻璃門裡映出她的身影,面孔上那個勉強的笑意如此慘澹,讓她自己也有點不忍心看下去。

  「真不該貪嘴吃什麼破羊羔肉,剛剛肚子好疼,電影都不知放到哪了。」杜晶嘟噥著,抬起頭,「嗨,華燁!」

  她咧開嘴巴,笑了,「幹嗎,不放心小濤,還玩跟蹤呀!」

  華燁看看陶濤,臉不由得有些發紅。

  「別亂說,我們快進去。」陶濤拖著杜晶就走,一陣香風襲來,身後響起一個如少女歡喜雀躍般嬌柔的聲音,「燁,我們現在去買票吧!」

  杜晶震愕地看著讓她驚艷的大美女拿過華燁手中的包,撒嬌地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

  她偏過臉看陶濤。

  陶濤好象什麼也沒看到,平靜地往前走去。

  許沐歌眼裡只有華燁,沒有去看還有兩人是誰。華燁追著陶濤的背影,嘴角泛出如黃連般的苦澀。

  真的已成陌路,再也回不去了。

  「燁,」許沐歌搖搖他的胳膊,「不准看別的女人,我會吃醋哦!」

  他收回視線,艱難地想擠出一點笑,卻化作一聲嘆息。

  「他不是你老公嗎?」杜晶不住地回頭,終於按捺不住,甩開陶濤的手,忿忿地問。

  「從前是,好不好?」

  「現在呢?」

  「現在我們離婚了。」

  杜晶呆住,「你為什麼不說?我以為你初一要陪老公,所以只敢約了葉少寧出來,看到你,我還竊喜你為友忘色。原來---」

  「你見色忘友,沒給我機會說。」陶濤嘆氣,「現在可以進去看電影了嗎?」

  「不,你怎麼可以這樣淡然?」杜晶激動地揮著手臂。

  「不然要怎樣?抱著他的大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杜晶打量著陶濤,許久,才開口道:「你和他交往時,我提醒你遠離這種有過去的男人。」

  「你講的是真理,可惜我後知後覺。」陶濤咬了咬唇,扭頭進了放映廳。

  杜晶看到她抬起手按住心口,腰杆挺得筆直。

  「怎麼去了這麼久?我擔心死了。」朴忠賢探過身子,壓低聲音,看看杜晶,「沒事。忠賢,你那個座舒服,我們換下。」

  「不都一樣嗎?」朴忠賢嘀咕,但還是同意了,挪過去,與陶濤共坐一張沙發。

  葉少寧把奶茶端給杜晶,「還熱著呢,要不要喝點?」

  杜晶搖頭,扯了下葉少寧的衣袖,暗示他往她這邊靠靠,用只有他可以聽到的音量問,「你知道陶濤離婚了嗎?」

  葉少寧盯著她,輕輕點了下頭。

  「這麼大的事,你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回來好幾天,都沒陪她一下,怪不得她突然瘦得象個爛民。」杜晶自責得直咬牙,「你知道她為什麼離婚?」

  「我不清楚,沒有一點徵兆,說離就離了。」

  「那你就這樣四平八穩地坐著?不要等我回法國後,再打越洋電話向我傾訴?」

  葉少寧苦笑,轉臉看陶濤,她手托著下巴,定定地看著屏幕,仿佛看得很專注。

  結尾音樂響起時,燈亮了,人群嘻嘻哈哈地往外走。朴忠賢越過葉少寧牽著杜晶的手,葉少寧與陶濤並排,後面的人推搡時,他抬起手臂護在她背後,禮貌地保持十厘米左右的距離不碰到她的後背。杜晶看著乾瞪眼,扼腕長嘆。葉少寧的背影看上去比朴忠賢瘦,短髮細碎,後頸的線條乾淨柔和,永遠都是溫和而細膩的,有他在不會冷場,但也不會令人厭煩,對自己身邊的人都有本能的保護欲,可就是熱情不外露。

  快出放映廳時,朴忠賢突然驚喜地舉起手,拽著杜晶越過座位,往另一個過道跑去。

  「誰呀?」他個子高,遮住杜晶的視線,她搞不清狀況,急得直拍他的手。

  「我看見小音符了。」朴忠賢回過頭說道。

  杜晶的睫毛往上抬的瞬間抖了抖,「不會吧!」朴忠賢的小媽名字好象和音樂有關,朴東成溫柔地稱她為他的「小音符」。朴忠賢與她歲數差不多大,有時也跟著後面稱呼。

  「真的,小音符!」朴忠賢把杜晶推到前面。

  杜晶揉揉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華燁和那位臉上很明顯地露出不是驚喜的大美女。

  「你沒認錯人?」她用法語問朴忠賢。

  朴忠賢環住她的肩,對著許沐歌微微一笑,「嗨,小音符!」

  許沐歌身子搖晃了一下,臉色騰地一片雪白,嘴角不住地痙攣,「忠賢,你怎麼會在這?」她也是用法語問的,說時,她驚恐地瞟了眼華燁。

  「我找了個青台媳婦,和她過來過年。嘿嘿,真是好巧,你也過來看電影?」朴忠賢聳聳肩,「新朋友?不錯哦,比我老爸帥多了。」他看看一臉漠然的華燁。

  「忠賢,」許沐歌乾乾地笑著,指指前方,「電影快開始了,我---要找座位去。以後我們再聯繫。」

  她拉著華燁象躲避瘟疫一樣急匆匆往裡走去。

  朴忠賢納悶地撓撓頭,「我還沒介紹我媳婦呢!」一低頭,杜晶沖他直瞪眼,他抱歉地笑笑,「我去向她要個電話號碼,約個時間我再鄭重地把你介紹給她。」

  「我才不要認識她。」杜晶下巴一昂,看到許沐歌緊張地回頭瞟著他們,冷冷一笑,「你沒發覺她根本就不想與你打招呼。」

  「為什麼?我們是故人呀,她應該盡地主之誼!」

  「也許她不願她的新朋友了解她的過去吧,你看她嚇得都站不住。」

  「呃?我老爸有那麼見不得人?你這話真傷人。」朴忠賢委屈地眨眨眼。

  杜晶嘆氣,擔憂地扭過頭,受傷的怕是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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