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章 大雨(4)

  張大鵬家裡,妞妞靠著徐氏,害怕地說:「娘,我好像了聽見二丫的聲音。」

  徐氏一臉慘白,將她摟入懷裡,捂著她的耳朵,大聲嚷嚷:「你聽錯了,除了雷聲就是雨聲,哪裡有什麼人聲。」

  她強裝鎮定,刻意拔高的嗓門也掩飾不住聲線的顫抖,不過妞妞年紀小,很快接受了她的說法,喃喃自語,「我可能是睡著做夢了,怎麼夢裡也好餓……」

  不等她說完,徐氏飛快捂住她的嘴巴,厲聲呵斥:「閉嘴,瞎說什麼,趕緊睡覺去。」

  說這話時,徐氏猛地望向自己的丈夫,眼睛裡滿是恐懼,唯恐聽者有心。

  大榕樹下,閃電劃破夜空,女孩扭曲、恐懼的面容映入招娣爹眼裡,鮮紅、滾燙的血噴了他滿身,不少血液濺到他身後的大榕樹上。

  雨水嘩嘩潑下,很快將血液沖刷乾淨,招娣爹像是被抽走了什麼,一下子癱倒在地。

  大榕樹另一邊,招娣同樣倒在了血泊里。

  至此,嘩嘩雨聲里,悽厲的慘叫時不時響起。

  斷糧第五天,村長被最強壯的林虎取代,他組織了一個隊伍去金鼎山,祈求神靈庇佑。

  連同林虎在內,四個壯年男子、兩名半大的少年,其中一個正是林文軒。

  他們用木板造了兩條小船,劃著名船離開了村子。

  斷糧第六天,張大鵬搖搖晃晃地走向妞妞,蹲下身去,擠出一個親切的笑。

  喝了六天水的妞妞已經沒什麼力氣,蔫頭耷腦的,聞言眼眸亮起,使勁兒點頭。

  張大鵬艱難地點頭,「嗯,爹有辦法。」

  妞妞咧著嘴笑了,催促:「那爹快去。」

  張大鵬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家門,妞妞掙扎著爬起來,找到燒水的徐氏。

  徐氏一震,瘦黃的臉上血色全無,嘴唇抑制不住地顫抖,似乎要蹦出驚天動地的咆哮,好半晌,她終於吐出話來,「娘知道了。」

  一刻鐘後,張大鵬拎著一個竹簍回來,隨著他的走動,有淡淡血跡從竹簍里滲出,匯入雨水裡。

  妞妞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歡呼著跑去告訴徐氏。

  徐氏的臉越發勉強,雙手止不住地哆嗦,妞妞沒有奇怪,她娘一貫心疼錢,每次她娘都沒個好臉色。

  奇怪的是,往常最高興的哥哥,今日一直沉默著,妞妞以為他沒留意,特意過去告訴他。

  栓子將臉別到一旁,垂下眼睛,蚊子似的「嗯」了一聲。

  四歲的小女孩看不懂他們眼底的不忍,她沒管哥哥的奇怪,沉浸在歡喜里。

  濕潤的柴禾很難燃燒,屋外水汽朦朧,屋裡濃煙滾滾,幾乎將整座小院籠罩。

  那一頓,妞妞吃得很開心、很滿足,一家人都難得吃了頓飽飯,甚至比災荒之前吃得還要好,與豐收年月里過年時差不多。

  飯後,張大鵬、徐氏、栓子三人不時望望外面,稍有動靜就驚得站起,神色格外緊張。

  懵懂的妞妞感受到了他們的異樣,她看不懂他們的情緒,卻敏銳得覺得是不好事情,一個勁兒詢問徐氏,「娘,怎麼了……」

  徐氏被她問得心驚肉跳,發起了脾氣,「刨根問底,要不要我給那柄鋤頭來!」

  她近乎暴躁的反問讓妞妞捂住嘴巴,縮進門後面。

  咚咚咚!

  門外又一次響起敲門聲,兩短一長,張大鵬滿頭大汗地站起身,來到妞妞面前,「妞妞,想去玩嗎?爹帶你出去玩。」

  妞妞望著他,又轉頭看了看徐氏、栓子,怯怯道:「爹,外面在下雨。」

  張大鵬擠出一抹僵硬的笑,艱澀說道:「你春草姐姐、還有小桃,在大榕樹下捉迷藏,我們也去。」

  妞妞又看看徐氏,見她沒反對,點頭同意,又看向栓子:「哥哥不一起嗎?」

  「你們女孩子玩,你哥是男孩,他和小彘他們要去玩別的。」

  說完,張大鵬一把將妞妞抱起來,往外走。

  到門口時,屋內傳來徐氏尖銳而顫抖的聲音,「張大鵬!」

  張大鵬停步,回頭用火熱的目光望著徐氏,似是鼓勵,又似是期待。

  徐氏嘴唇慘白無色,一個勁兒抖,唇瓣一次次張開、合上,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好半晌,她才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斗、斗笠,給她戴上斗笠,別淋濕了。」

  張大鵬眼中的光滅了,手臂無意識收緊,勒疼了妞妞。

  妞妞皺著眉,怯怯提醒,「爹,疼。」

  張大鵬僵硬地轉過身,拿過牆上掛著的斗笠給她戴上,走出家門,嘴上念念有詞,「是爹不對,是爹不對,是爹不對……」

  少昊玥微屏著呼吸,跟著走出了妞妞家,隔著嘩嘩雨聲,她聽到後方房屋內壓抑的哭泣。

  瓢潑大雨打在身上,猶如千鈞巨石砸下,又如萬年寒冰刺骨,由內而外的冰寒滲入四肢百骸。

  大榕樹下,三個女孩被交換,春草十二歲,已經知事,很清楚來這裡是做什麼的,她恐懼得直哆嗦,絕望的呼喊卻沒能讓父親心軟;

  隨著那堆細細小小的骨頭被裝入陶罐里,刻上驅邪的符咒,埋進土裡,場景晃動潰散。

  瓢潑大雨、絕望村子、瘋狂村民均消失不見,眼前又是荒蕪的斷壁殘垣。

  少昊玥立在原地,久久沒動,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