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以為是秘境發生變故,出去後才發現東陸被封印了。」音華閉了閉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絕望的時候。
一夕之間,上千年的努力淪為白費,沒有靈氣修煉、不能施展術法、儲物袋打不開,神兵利器淪為廢鐵,除了體內有靈力滋養、壽命長些,與凡人無異。
「儘管大家小心翼翼,一絲一毫的靈力也不使用,還是難逃壽命耗盡的命運,一個又一個修士死亡,眾人尋遍東陸,終於在雲荒島發現一個天然的五行聚靈陣。
眾修士紛紛前往,我得到消息的時間太晚,趕過去時,雲荒島外已被他們布下大量毒物,我試了各種辦法都未能上島。
我不甘心,繼續尋找靈氣,卻難逃命運,走到這括蒼山時壽命耗盡。
萬沒想,峰迴路轉,早年偶得的一支木簪乃是養神木所制,我的神魂附在其上,並未消散。
而括蒼生曾是一座古戰場,陰氣極重,受此滋養,我的神魂日益壯大。
後來我又研究出一套修煉神魂的法子,就此存活下來。」音華唇邊扯出一抹苦澀,本以為尋到一線生機,近日才知,原來她已經成為鬼修,再無緣仙道。
數萬年的希望就此破碎,怎能不恨?
她睜開眼,目光掃過眾人,揚聲道:「想必在場多數人都猜到了,那位叫雲梨的,正是每隔百年便會轉生東陸的汐玥公主,靈氣消失、東陸被封印均是因她養傷所致。
三萬多年,滄瀾數萬生靈仙途斷絕,只為成全她一人,上位者就能肆意愚弄我們嗎?
我們的努力、堅持就是笑話嗎?憑什麼啊!她的命是命,我們滄瀾眾生的命就不是?」
她的聲音由低沉轉為激昂,極具煽動力,娟秀的面容也有些微變形,然而效果卻沒如她預想。
眾人沉默不語,並未應和。
一來,沒有人是傻子,如今這個情形下,音華作為鬼修,比他們任何一人都強,要殺雲梨自己不動手,卻煽動他們,顯然有貓膩。
二來,雲梨戰力驚人,在絕靈的環境下,沒幾人是她的對手。
此外,在場大部分人都是元後修為,即將飛升,這個時候護住命,等待飛升才是頂頂要緊的。
音華不氣餒,像是沒看到他們眼底的嘲弄,繼續道:「你們知道她是什麼來歷嗎?鳳凰。」
「鳳凰!」
「神獸鳳凰!」
眾人激動,再不復之前的平靜。
音華唇邊閃過一抹諷刺,只要誘惑夠大,別說神獸了,神仙也能拉下馬。
她勾起唇角,幽幽道來:「還得多虧了那位『鬼子』……」
客棧內,雲梨擺弄著玉念珠,「當時我們到底是怎麼啟動的?」
來括蒼山的一路,她將各種法子都試了個遍,甚至還模仿了當初的環境,依舊沒能成功。
衛臨眉心微蹙,道:「或許是方向錯了,它會不會是鬼修的法器?」
「有這個可能!」
雲梨眼眸噌地一亮,能帶人看到前世經歷,自然不是凡塵器物,必是法器。
然而法器都需催動,東陸絕靈,它不可能是修士的法器,那麼最可能的便是鬼修的法器。
只是,鬼修的法器他們是怎麼催動的?
正疑惑間,衛臨伸出手:「給我試試。」
雲梨瞬息想起他的極陰命魂,莫非當日玉念珠是被師兄體內的陰氣催動的?
這個問題很快有了答案,衛臨接過玉念珠熟練地調整好角度,片刻後珠子內的絮花再次一邊綻放一邊枯萎,世界從感官中慢慢消失……
垚晗國,宣德九年。
深秋夜晚,月寒霜重,皇后所居的未央宮卻是一片燈火通明,女子嘶聲力竭的呼喊聲在宮內迴蕩。
身著龍袍的宣德帝坐在首座,手指無意識撥弄著碧瑩瑩的珠串,一屋子太監宮女屏氣斂聲,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二殿下,您不能進去!」
「讓開!」
「二殿下,您別為難老奴,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
緊繃的氛圍中,門口突然喧譁起來,伴隨著推嚷聲,一個藍白錦袍的小少年闖了進來,呆愣愣看著內室方向。
「你來做什麼?」
宣德帝含怒的聲音在封閉的室內顯得格外恐怖,太監宮女齊刷刷跪下去,齊呼:「陛下息怒!」
二皇子紀昀回過神,一撩衣袍跪下,朗聲回道:「兒臣功課有不解之處,想請父皇解惑。」
宣德帝面色冷了下來,面無表情道:「你覺得朕現在有心情給你解惑?」
紀昀垂著頭,隨口回答,語氣裡帶著幾分茫然的敷衍:「是兒臣考慮不周。」
宣德帝怒氣更盛,正欲咆哮,內室響起一聲洪亮的嬰兒啼哭,父子二人均被吸引,齊齊望過去。
須臾,身著褚色衣裙的掌事宮女抱著孩子出來,喜氣洋洋道:「恭喜陛下,皇后娘娘生的是位公主。」
宣德帝眼底閃過一抹緊張,將手上的珠串遞給隨侍太監,伸出手:「讓朕抱抱。」
掌事姑姑喜色更甚,恭敬地應了聲,抬步上前時才發現屋中央跪著個人,定睛一看,竟是羅貴妃所出的二皇子紀昀。
她不由奇怪,為防意外,陛下早把前來探視的宮妃們都打發了,二皇子怎麼會這裡?
再看看他的臉色,也是奇怪的很,眼睛死死盯著她懷裡公主,面色蒼白如紙,整個人恍若被雷劈了似的。
心中思緒千轉,面上卻不顯,掌事姑姑穩穩噹噹將孩子交到宣德帝手中,退到一旁。
「啊——」還未站定便聽得一聲短促的驚叫,掌事姑姑心頭一顫,忙看過去,只見宣德帝霍然起身,滿面驚駭,剛出生的小公主已被他摔了出去。
掌事姑姑腦中一片空白,一個箭步上前,伸出的手卻撈了個空,就在她覺得要完時,一雙手從下方伸過來,在襁褓落地前接住了。
是二皇子!
掌事姑姑大大地鬆了口氣,抬眸去看宣德帝,只見他彎下腰,揭開襁褓仔細看了小公主好一會兒,抬頭寒著臉吩咐:「去請……」
「父皇,兒臣有要事要稟!」話未說完,便被紀昀拔高的聲音打斷,「兒臣請求單獨面聖。」
心神震顫的宣德帝緩過來,微眯著眼睛審視著地上的紀昀。
紀昀抬眸,直視他的眼睛,不閃不避。
屋內的太監宮女均察覺到這對父子的不尋常,屏著呼吸,恨不能將頭埋進地板里。
壓抑的氛圍不知持續了多久,宣德帝終於開口:「你們出去。」
太監宮女如蒙大赦,疾步退出去,掌事姑姑路過二皇子身邊時刻意放緩速度,卻見他並沒有要把公主交過來的意思,雖心有遲疑,還是老老實實出去了。
屋內陷入了沉寂。
紀昀深吸口氣,壓下紛亂的心緒,沉聲道:「父皇,此事不能上報國師,兒臣有法子救垚晗。」
「你知道她是誰?」宣德帝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紀昀看著襁褓內皮膚紅彤彤皺巴巴的嬰孩,感受著腦海深處蕩漾的清涼,眼底閃過一絲絕望:「汐玥公主。」
「你是怎麼知道的?」
紀昀抿著唇角,快速收拾好心中的艱澀,回道:「我猜的。父皇母后鶼鰈情深,愛屋及烏,父皇自會喜愛母后所出的小…妹。」
他微頓片刻,抑制住聲音里的微顫,繼續說道:「算算時間,隆慶國滅亡已有百年之久,又到了汐玥公主轉生的時間。兩相結合,能讓父皇驚得失手摔了小妹,也只能是汐玥公主。」
宣德帝沉著臉,神色莫辨,許久方吐出一句:「你倒是心細。」
紀昀看著襁褓中的嬰孩,跟普通的嬰孩沒什麼區別啊,為何父皇一眼就認出來了呢?
儘管知道會引起猜忌,他仍是抬眸試探著問出了口:「不知父皇是如何認出她的?」
許是即將亡國的衝擊太大,宣德帝沒心情猜忌別的,寒著臉道:「看見她眉心的小紅點了嗎。」
紀昀低頭細瞧,果然眉心處有個針尖大小的小紅點,小嬰兒皮膚紅彤彤的,打眼一瞧,很容易忽略過去。
但是,南明時,阿玥額頭很光潔,壓根沒什麼紅點吶。
「這個小紅點七日後就會消散,這就是鑑別汐玥公主的初步辦法,具體的得讓國師親自來鑑定。」
紀昀蹙眉,嬰孩時期如此明顯的紅點,長大多半是顆硃砂痣,怎麼也不該長著長著就消失了。
如此看來,這個鑑定的方法很準確,基本不需要國師二次鑑別。
他理了理思路,將自己多年思索的法子道出:「父皇,汐玥她並非吞噬國運,這一點我們皇室很清楚,一些世家也很清楚。
在兒臣看來,她的降生不僅是對我們的提醒,更是給我們一個逆轉的機會!
東景國時,淮陽公主與其駙馬曾試著改變,但他們發現得太晚,不到四年時間,能做的太少。
我們現在不一樣,上次她降生隆慶國時活到十九歲,那麼我們現在至少有二十四年的時間。
二十四年能做的太多了,整頓吏治、改善民生、強健兵馬,當我們垚晗兵強馬健、萬民歸心時,還怕會亡國嗎?」
宣德帝眸光微閃,兩萬多年,那麼多國家,不是沒人想到過這個法子,只是國師對她看得緊,若是不報上去,後面國師怪罪下來……
眸光掃過內室,紫檀座花開富貴的屏風上映出幾道拉長的影子,那是皇后的宮女嬤嬤們,正在幫著陷入沉睡的皇后收拾。
屋外,退出去的宮女太監、穩婆太醫一應人等均站在院子中。
這些年各國皇室對孩子的出生都警覺得很,即便是不得寵的宮妃生產,皇帝也會親自守著。
此外,除了必要的人員,其他人一律不得靠近,知情人有限,泄露的可能性較之以往小得多。
更重要的是,從兩百年前的南明國開始,汐玥公主的壽命出現了變化,百年前的隆慶國竟突兀地活到十九歲,比之以前的規律提前了整整六百年。
這一次她會不會活得更長呢?
宣德帝握了握拳,沉聲道:「她該餓了,抱出去餵奶吧。你也回去,作為皇兄,三日後的洗三禮,你可得好好準備。」
紀昀身體有片刻僵硬,旋即回道:「是!」
他抱著嬰孩緩緩走出殿門,抬頭望著天空,秋月高懸,清輝皎潔一如那年中秋初見,月華從頭頂的梧桐葉縫隙落下,跌進她清澈的杏眸內,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父皇,我能給她取個小名嗎?叫皎皎怎麼樣?」
宣德帝微怔,既然要掩藏身份,汐玥這個封號自然不可再用,玥這個字也不能用,起個小名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思及此,他點頭道:「可以。」
偏殿內,吃完奶的皎皎吐了個泡泡便沉沉睡去,紀昀望著她的睡顏,唇邊綻開一抹無味的黯然,兄妹啊……
呯呯呯!
輕緩的敲門聲後,貼身內侍小喜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殿下,時間不早了,我們得回去了。」
紀昀沒理,靜靜坐在搖籃旁,垂著眼看著不遠處的某個地面,許久許久,他張了張嘴,聲音輕得近乎囈語:「我在黃泉等了你一百多年,你為什麼沒有來?」
回答他的,是嬰孩香甜的呼吸聲。
翌日一早,紀昀胡亂吃了幾口便急急往未央宮而去,剛至門口便聽得裡面驟然響起哭聲,他心中一緊,快步進去,迎面撞上一個出來的太監。
看清撞到的人,那太監急急告罪:「奴才該死!」
「發生了什麼?」紀昀的心高高提起。
「皇后娘娘大出血,薨了!」
「什麼?」
紀昀難以置信,昨夜他離開時,聽說皇后已醒過一次,還用了參湯,怎麼會突然大出血?
太監急著去辦差,丟下一句「奴才這就去去各宮報信」便急急跑了。
紀昀又抓來一小太監問:「小公主呢?」
「小公主剛吃完奶睡著了,大公主吵著要見皇后娘娘,被靈芝姑姑攔下……」
正說著,只見一行人拖著幾具血淋漓的屍體出去,未央宮的太監宮女紀昀認識的不多,但太醫、穩婆、幾位掌事姑姑太監他是認識的,都死了。
「他們這是?」
「娘娘薨逝,陛下震怒他們不盡心……」
紀昀心中一寒,瞬間明白大出血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