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世鈞在重症監護室里待了二十四小時,情況漸趨穩定後,被轉入了VIP病房。曲筱陽這幾日,也跟著單世鈞一塊兒住在VIP病房裡,不離不棄地照顧左右,任誰也勸不走勸不動。
曲筱陽從浴室里打了一盆溫水出來,放到床頭。她想著單世鈞這幾日都不能沾水,身上肯定很不舒服,便想著姑且用毛巾幫他擦一下身。
單世鈞因為剛做了大手術,身體依然很虛弱。在鎮痛藥的作用下,大部分時間,他都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醫生說這是他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能,通過沉睡來更快速地修復創傷。
曲筱陽盯著單世鈞沉靜的睡顏,輕輕嘆了口氣。
睡著了也好,省得尷尬。
她本來以為,兩人共同經歷了這麼多,該說的話也應該說開了。何況,那天的偷吻事件,已經將她的態度表達得非常明確了。她就差揪著他的衣領告白了,而他卻像是沒接受到她信號似的,無動於衷。
她分明能感覺到,單世鈞對她的感覺,應該和她是一樣的。尤其是那天他醒來後,看向她的眼神,裡面蘊含的那種炙熱激烈的感情,是藏不住的。曲筱陽一直覺得眼睛是心靈的窗口,認真和一個人對視的時候,只要心意相通,你就能明白對方的所思所想。單世鈞睜眼後,和她對視的那一刻,曲筱陽是相信自己的判斷的。一個人在劫後餘生,最虛弱的時候,表達出來的感情一定是最直接最真實的。
然而之後幾天,她在單世鈞眼中,卻再也找不到那樣炙熱的火苗了。無論是醒著的時候,還是和她對話的時候,他的眼神已經恢復成了古井無波的狀態。
不僅如此,甚至對於『偷吻』這件事,男人也絕口不提。
曲筱陽隱約感覺得到單世鈞是有心結的。
這幾次確實是因為她的關係,單世鈞屢次以身犯險。如果兩人從來不認識,也許他不用經歷這些事,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單世鈞心中有顧慮,這她完全理解。以她對他的了解,這顧慮倒不會是因為他『惜命』,而是,他有不得不完成的任務。
單世鈞肩上有重任,心中有家國天下,曲筱陽不想逼他,她願意等。
在了解到他的職業高危性後,現在的她,比以前有耐心多了,心態也更成熟了。她想著,等單世鈞傷好了,再和他開誠布公的談。
有一件事,曲筱陽還沒來得及告訴單世鈞,她的PTSD症狀,也因為他而康復了。曲筱陽之前完全不能見血,但在那個生死攸關的晚上,是他讓她強行突破了心理障礙。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能及時對他進行急救。她很慶幸,自己沒有退縮。
曲筱陽想告訴單世鈞,她也許沒有他那樣出色的能力,但她以後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趕上他,不拖他的後腿。
眼下最重要的,是讓單世鈞好好休息,趕緊把傷養好。
曲筱陽將毛巾放入盆中,浸滿了水,再微微擰乾些。
水溫比人體溫度高一點點,是最舒適的溫度。
曲筱陽將熱毛巾展開,溫柔地擦拭男人露在外面的胳膊。
本來這事情,護工也可以做,但曲筱陽總怕護工動作大了碰到或拉到他的傷口,還是覺得自己來比較把穩。畢竟她自己是醫生,知道什麼樣的力度對病人來說是最舒適的,知道哪些位置能碰,哪些地方不能碰。
曲筱陽擦拭得很細緻,擦完了手,又順著脖子,胸口,一點一點往下擦……
曲筱陽忽然有些慶幸此時單世鈞是睡著的。
就算是受了傷,身上該有的肌肉也不會少一塊。結實的胸肌,緊實的腹肌,隨著被解開的病服扣子一一展現在曲筱陽眼前。雖然之前在海邊也見識過他的好身材了,但眼前的景象和手下的觸感都令人臉熱心跳,全身血流速度都好似加快了。
幸好他睡著了。
曲筱陽收斂心神,心中默念『色即是空』,努力做到心無旁騖。毛巾擦到小腹最下面,曲筱陽的手,忽然被按住了。
她心頭微微一跳,抬頭看過去,正撞上男人看過來的視線。
單世鈞眸色有些深,眼中波雲詭譎的,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曲筱陽頓了一下,清了清嗓:「你醒啦?怕你不舒服,幫你稍微擦一下。」
剛解釋完,她又有些懊惱。這有什麼好解釋的呢,一解釋,反而顯得她別有用心、做賊心虛似的。
單世鈞看著曲筱陽,沉默兩秒,才啞聲道:「這些事,讓護工來做就好了。」
曲筱陽有些尷尬地『哈哈』一笑:「反正也就是順手的事……我怕他們碰到你的傷口。」
曲筱陽微微垂眸:「再擦一下腿就好了。你忍一下。」
她說著,神色坦然地要去卷單世鈞的褲腿。
單世鈞用力握住了曲筱陽的手,眸色更深,聲音也更低啞了:「不用了。以後還是讓護工來吧。」
曲筱陽感受到男人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愣。這拒絕是認真的,不是客套。
單世鈞放在被單下的手已經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綻起,像是在強忍著什麼似的。
可惜曲筱陽看不到。
她只看到了男人疾言厲色的拒絕。
曲筱陽沉默了片刻,也不再堅持。她在盆里清洗了一下毛巾,端著水盆轉身去了洗手間。
在她身後,單世鈞神色複雜地盯著她纖細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洗手間裡,他才用力閉了閉眼,緩緩吁出一口氣。
曲筱陽在洗手間裡待了許久。
等她出來時,舒藍正好過來探病。
她禮貌地跟舒藍打了個招呼,又問:「我去食堂打飯。藍姐你要留下來一塊兒吃嗎?」
舒藍搖了搖頭:「不了。有點事跟單隊說,說完就走。」
曲筱陽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行,那你們說。」
她說完,轉身出了病房,帶上房門。
見曲筱陽跟背後有人追債似地幾乎是逃出了病房,舒藍有些疑惑地轉頭看向單世鈞:「喂,行不行啊你,生死關頭走一遭,感情不正應該有個質的飛躍?……你倆吵架了?」
單世鈞沉默了一下:「沒。」
舒藍微微一挑眉,漂亮眼刀鋒一樣刮過男人冷硬的表情:「是你欺負她了吧,我看剛才人姑娘眼圈都有點紅。」
單世鈞咬著後槽牙,下頜線崩得緊緊的。沒有答話。
舒藍仿佛一眼看透他心中所想似的,嗤笑了一聲:「我之前還以為你沒這些莫名其妙的大男子主義想法。呵……結果你也一樣。」
單世鈞:「……」
舒藍挑起嘴角,微微一笑:「看你能端到什麼時候。」
「這兩天,羅顯洋那邊有什麼動靜嗎?」單世鈞顯然不想再繼續糾結這個話題了,直接切入正題。
舒藍道:「放心,我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他暫時查不到這兒來。」
單世鈞微微蹙眉,像是有什麼事很讓他擔心似的。
舒藍攤了攤手:「我一早就提醒了你,你在他的死亡名單上。你還敢單槍匹馬殺到他的主場上來,這不是上趕著送死?」
單世鈞冷冷看她一眼:「……你倒是推得乾淨。」
他過來,還不是為了這次的合作緝毒。
單世鈞有些煩躁地扒了一下頭髮:「幫我一個忙。」
舒藍:「你說。」
單世鈞看著她,認真問道:「你能儘快安排人護送曲筱陽回國嗎?越快越好。」
曲筱陽不能再留在T國,更不能留在他身邊。他現在就是風暴的中心,他必須迎難而上,但曲筱陽卻不該陪著他一起粉身碎骨。
舒藍意味不明地看著單世鈞:「這你不也得先問問本人的意見嗎?」
單世鈞有些莫名其妙:「這還用問嗎?!你也看見了,她待在這裡,也會成為羅顯洋的目標!!」
舒藍模稜兩可的態度,讓他動了真火。
舒藍『哦』了一聲:「可是,她前天還專門去辦理了簽證延期……就是為了留下來陪你。」
單世鈞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舒藍聳了聳肩:「你傷的是肺,不是耳朵。」
單世鈞強壓著怒火,看著舒藍,一字一句問道:「她要辦續簽,你怎麼沒攔著她?!」
舒藍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確定要這樣嗎?現在羅顯洋的事情沒解決,你留在這裡,不安全。」
之前,曲筱陽來麻煩舒藍帶她去T國移民局辦理簽證延期時,舒藍也有委婉地提出建議。但也只能是建議。曲筱陽是個成年人了,她不需要別人來幫她做決定。
「我其實也待不久了,藍姐。我就想著陪他把傷養好些再走。只要他傷好了,我立刻走,絕對不耽誤你們的事情。」
看曲筱陽當時說話的表情,舒藍就知道她是勸不動的。
舒藍不知道單世鈞跟曲筱陽說了多少有關羅顯洋的事情,以單世鈞的性格,多半沒怎麼說。若她告訴曲筱陽,單世鈞上了羅顯洋的『通緝令』,曲筱陽估計更放不下他了。
舒藍站在曲筱陽的立場,完全理解她。換成是她,可能也沒辦法放得下。執拗這一點,曲筱陽跟她挺像的。
但站在單世鈞的立場,也能完全明白他的顧慮和擔憂。
這兩人之間的結,還是只能留給他們自己去解。
「對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舒藍頓了頓,沖單世鈞笑了一下,「你的戰友已經抵達T國了。」
*
曲筱陽提著乳鴿湯回到病房時,舒藍已經走了。
病房內的兩人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先說話。
曲筱陽逕自走到單世鈞床邊,將乳鴿湯放到床頭柜上,而後拉了張椅子在他床邊坐下。
一揭開保溫桶蓋,濃郁的松茸菌香和著淡淡的肉香,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醫生建議單世鈞這幾天主要吃流食為主,所以曲筱陽想了辦法讓廚房訂購上好新鮮的食材,換著樣兒煲湯給他喝。
湯麵的油都被曲筱陽事先打撈出來了,她一手抱著保溫桶,一手拿著勺子,舀了一勺湯。
單世鈞看著女人低頭認真吹著湯里的熱氣時,眼睛莫名地,也微微有些熱。他咬了咬牙,將心口那陣柔軟的酸澀強壓了下去。
他又何嘗不想曲筱陽留下來,留在他身邊?
曲筱陽那日吻他時,他心裡不知有多開心,像漫山桃花都盛開了似的。他也想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抱她,親吻她,占有她……
但是不行。殘酷的現實面前,他只能低頭。
曲筱陽的勺子湊上來時,單世鈞嘴唇微微掀了掀,正要說話,便聽曲筱陽率先嗆了一句:「怎麼,這個也要護工來?他們可沒我這麼耐心。」
單世鈞看她一會兒,低頭喝了她送過來的湯。
心頭微感鈍痛,像有人拿著不怎麼鋒利的刀,慢慢劃著名。
他向來不是害怕疼痛的人,但曲筱陽仿佛重啟了他的痛感神經。
和她認識後,他感受到了許多,不曾體驗過的感覺。心痛也是其中一種。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一個人沉默地喂,一個人沉默地喝。
一碗湯快見底了,曲筱陽忽然嘆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我耽誤你正事了?」
單世鈞驀然抬眼看向她:「……不是。」
曲筱陽微微一搖頭,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已經耽誤你兩次正事了,這次還差點兒害你死了。」
單世鈞喉頭微微一動,頓了頓才說:「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如果不是曲筱陽,他可能早就已經死了。死在五年前,那個夏天。
曲筱陽將保溫桶放到床頭柜上,抬眼和單世鈞對視著。
她漂亮的杏眸里有盈盈的水光,啞聲說:「我當時真以為你要死了……我害怕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時我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所以,不要急著趕我走,好嗎?我只是想陪著你把傷養好。我保證,等你傷一好,我立刻走。絕不會再拖你後腿。」
曲筱陽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齊柄沒入單世鈞的心臟。
那句『怕你死了』,宛如一句魔咒,深深刻入他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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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曲醫生差那麼一點,就能看見單哥大腿內側那個傷疤了。可惜~
你們以為這麼快就會甜甜蜜蜜了?
羅顯洋:呵,怎麼可能,當我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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