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這幾天的生活十分平靜,甚至到了有點無聊的程度。
這是被邀請來王宮做客,抱著住一晚就走的想法,卻被緹娜屢次挽留,最後演變成在王宮連續住了一個禮拜的艾倫,對這幾天的生活做的評價。
王宮裡的生活,的確十分悠閒自得,不論吃穿都有人伺候。但怎麼說呢,艾倫總覺得有點周到過頭了。
例如——對,即使是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還得一邊意識到別人的目光。
從窗簾隙縫透入室內的些許陽光,讓艾倫判斷出大致的時刻,然後他保持臉部不動,只將視線轉向房間角落。
那裡有個女僕。
她是緹娜派來服侍艾倫的女僕,更準確來說是昨天的班。只見她挺直了背脊,姿勢極其優美地坐在椅子上,但這個姿勢從昨晚起就沒變過。就艾倫所知,沒有一個女僕改變過姿勢。
她的視線目不轉睛地盯著艾倫,除了偶爾幾次眨眼外,一直都是。
真是難以言喻的壓力。
當然,她一定不是故意要對艾倫施加壓力的。女僕們想必是為了有任何問題時能即時行動,才會維持這種態度,但對於艾倫這個普通人來說,只希望她們能放過自己。
不管是誰,被人一直盯著都會覺得尷尬。尤其是被異性凝視著,就算什麼都沒做,也會懷疑是不是怎麼了。
最大的問題是,艾倫只要稍微動一下,她也會跟著無聲地動起來。
就明說了吧。
真痛苦。
當然了,艾倫扮演的是主人的角色,只要叫她停止,她會立刻遵從命令。但一想起前幾天稍微提了一下時,女僕露出的表情,艾倫就無法下令。
這些女僕並不是貴族家的千金,而是從平民中選出來,從小就接受培訓的專業女僕,在她們眼中,艾倫雖然是平民出身,卻完成了擊敗霜龍這般壯舉,是猶如偶像以及英雄般的存在吧。正因為如此,她們才會以驚人的態度賣力工作。
艾倫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絲毫無意堅持己見,只是覺得再過不久她們應該就膩了。等到她們知道自己並非什麼大英雄,只是和她們別無二致的普通人後,就應該不會這麼賣力了。
自從艾倫這樣想,已經過了一個禮拜。然而這七天以來,女僕們的熱忱絲毫沒減。
該不會永遠都是這樣吧?艾倫懷抱著些微不安,但心想「自己又不是一直住在這裡」,就這樣把問題擱在一邊。
艾倫慢慢撐起身子。
霎時間,女僕簡直像用線跟艾倫連接著似的,也從椅子上靜悄悄地站起來,不發出一點聲音。
儘管通宵值班一整晚,她的動作卻十分敏捷,臉上也沒有一絲疲態。
不愧是接受過專業人士,與那些笨手笨腳的千金小姐有著天壤之別。
如果是第一天的艾倫,一定會在心底發出這樣的讚嘆吧。但現在他已經完全不會那樣想了。
「我要起床了。」
「是,那麼我就此退下。通知下個輪班人員後,我就與今日的女僕換班。」
艾倫不說「麻煩你了」,而是沉重地「嗯」了一聲,點點頭,然後看似無趣地揮手指示女僕去做她的事。
艾倫自己認為這種態度實在過於傲慢,但他這種態度卻似乎很受女僕們的歡迎。
艾倫偷偷讓艾莉藉助小孩的童言無忌,去問女僕們對自己的評價,結果女僕們都異口同聲說「態度高傲的艾倫大人特別有魅力,工作起來都有動力了」。艾倫大為困惑,懷疑她們是不是在故意說謊,但冷靜一想,主人就表現出主人該有的態度,身為僕從的女僕們期望的大概就是那個吧。
這樣一想,這似乎才是面對女僕時正確的態度,實際上艾倫有時會偷看緹娜如何對待女僕,她也都是這種態度。
但是以向來把對方放在平等地位的艾倫來說,別人辛辛苦苦侍奉你,工作結束後連一句「辛苦了」或者「謝謝」都沒有,感覺又怪怪的。
這大概也是兩個世界的區別吧,但艾倫決定還是按照自己的習慣來,至少要說點好聽的話。
「那麼你也好好休息吧。」
「啊!承蒙艾倫大人厚愛,不勝感激。」
女僕好像受寵若驚似的深深鞠躬,表達感謝。看來說這句話是對的。
「不過,因為我身上帶著魔法道具,一天之內不用休息也能隨時為艾倫大人效力。」
呃,我不是想說這個。艾倫在心中喃喃自語。
在王宮工作的女僕隨身佩戴著名為精華戒指的魔法道具,只要有那個在的確一天一夜不休息也沒問題。但一整晚坐在椅子上注視著艾倫,這種工作未免太痛苦了吧。但她們卻似乎將服侍艾倫當作一種喜悅,這也太誇張了,至少睡覺時沒必要也在旁邊看著吧。
女僕對艾倫說了聲「失禮了」,就走出房間。
然而艾倫還沒來得及鬆口氣,房門就被敲響了,然後換班的女僕走進房間。
是緹娜身邊的那名金髮女僕。
她本來是緹娜個人僱傭的女僕,這幾天被臨時派來跟隨艾倫。看到她走進來,艾倫忍住想要嘆氣的心情,因為她是輪換的女僕中工作最賣力的。
換言之就是讓他壓力最大的。
「早安,麗芙。」
聽到艾倫向自己打招呼,女僕的表情頓時閃閃發亮。
「早安!艾倫大人!今天也請讓我服侍您!」
如果麗芙有尾巴,應該正在全力搖個不停吧。她跟剛才的女僕身穿同一款女僕裝,不過穿著的女性外貌不同,又另有一番新鮮感。
麗芙把盛有清水的水盆端到桌上,並遞來毛巾。經過簡單的清洗後,艾倫站起身來。
「那麼走吧。」
「是。」
麗芙精神飽滿地回答,艾倫讓她跟隨身後,不過他一站在門前,菲絲就立刻加速走上前去,恭敬地為他開門。
艾倫每次都心想「門我自己會開啦」,但每個女僕都一臉驕傲,好像一副為自己的工作能力深受感動的模樣,因此艾倫只能默默接受這個自動開門系統。
艾倫走在裝飾得富麗堂皇的走廊上,只要遇到人就會被低頭行禮,這種感覺實在太沉重了。
剛開始被這樣對待,覺得有些壓迫感;過了幾天後因為已經習慣,反倒有種想要炫耀的心情;而到了現在——
艾倫忍耐幾乎快要發出的嘆息。
用無可挑剔來形容也不為過的美女,緊緊跟在身邊不願離開,無微不至地照料自己。身為男人當然會覺得開心,不過還是有種私生活遭到入侵的壓力。
睡覺有人看著,走路有人跟著,感覺就像是擔心自己會跑了似的,艾倫甚至一度懷疑自己遭到了軟禁。
需要改變一下了。
做出這個結論的艾倫,一邊走一邊在心中計算自己來到王都的日子,時間已經不短了,確實差不多該回雪山鎮與亞里莎匯合了。而且艾倫也有點擔心霜龍那邊的情況,他估摸著那裡的可樂應該堅持不了幾天了。
是不能繼續住在這裡了,還是儘早回雪山鎮比較好。如此心想的艾倫,決定今天就告訴緹娜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