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暴雨

  ……

  「油……脂……」

  皇甫翟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尉遲森心中一緊,本能的朝地上望去,這才發現馬蹄所踩踏的地方儘是一片烏黑的漿漬,油漬範圍不大,但要命的是如今正值夏季,塞外草地鬱鬱蔥蔥,而且今日的風向朝北,正是向自己出征大軍吹襲……

  如果腳下油脂一旦燃燒,那就會……

  尉遲森渾身上下打了一個冷顫,再也保持不住應有的平靜,滿臉震驚的望著皇甫翟。

  此刻的皇甫翟在尉遲森眼中,就猶如一個可怕的魔鬼,仿佛隨時都能將自己和身後十二萬大軍給吞噬,甚至大火蔓延之下,會讓後方主營都跟著一起混亂。

  「退兵,還是進攻,選擇吧……」

  皇甫翟那舒啞的聲線悠悠響起,如同死神的召喚,讓尉遲森一時失去了一幡旗主該有的冷靜和沉著。

  見尉遲森遲遲不說話,皇甫翟提醒道:「如果我是你,現在應該立即返回大營,收兵回到各自駐地,就此結束這一場鬧劇,而不是在這裡等我把火點燃,然後全軍成為焦炭……」

  尉遲森聞言,當即撥轉馬身帶著畢懋等上百親兵飛速向來時的道路疾馳而去。

  但就當尉遲森竄入前軍之中,準備下令撤退之際,畢懋卻開口說道:「旗主,幹嘛不讓我殺了他?

  還有,什麼油脂會一點氣味都沒有?為什麼我一點都沒聞到,我們會不會被那中原人給唬住了?」

  尉遲森這才反應過來,好像從剛才到現在,未曾聞到半點油脂的氣味,這才明白剛才緊張之餘,失去了應有的判斷,沒有注意到腳下黑土是否真的就是油脂……

  「可惡,好狡猾的中原人,想要以此矇騙與我,簡直是痴人說夢!」

  尉遲森憤恨的揮了一下馬鞭,回頭望著那數萬士兵依舊靜靜的立在草原之上,登時怒火中燒。

  「噌~~」

  惱羞成怒之下,尉遲森猛地抽出明亮的彎刀,對準了皇甫翟方向,大聲吼道:「前軍聽令,擂鼓,出擊,把那群卑鄙狡詐的中原綿羊踩成肉泥!」

  「咚~~」

  「嗷嗷嗷~~」

  「吁~~」

  戰鼓聲,嗥叫聲,嘶鳴聲,三聲交疊,如驚雷轟鳴,滾滾而來。

  孫二虎這些地方官兵何曾見過蒙洛人殺氣騰騰的壯觀景象,不由齊齊瞪大雙眼,雙腿不停打顫,向後挪動數步試圖避開蒙洛人的攻勢,不少人甚至當場就腦海一片空白,連大小便失禁了都不自知。

  關鍵時刻,皇甫翟冷靜地指揮道:「不要慌,這一切都在計劃之中,現在,點火吧……」

  孫二虎滾動一下喉結,繼而舉起早已備好的火把,和幾名同伴深吸一口氣後,重重的向前方擲去,在火把落入草叢一瞬間……

  「轟~~」

  沖天都是火光乍起,迅速順著風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左右分散形成一面灼熱的火牆,呈「>」的形態向蒙洛人大軍蔓延而去。

  「什麼?這……」

  忽如其來的一幕,徹底讓尉遲森和畢懋傻了眼,眼睜睜看著火勢朝自己大軍逼近……

  「啊~~」

  「大地之母啊~」

  「吁~~」

  悽厲恐懼的慘叫伴隨戰馬受驚的嘶吼,數萬負責進攻的正紅幡先鋒前部在可怕的火勢面前徹底喪失了血勇,開始四散而逃。

  草原民族在面對血肉之軀,他們都無所畏懼,悍不畏死,但同時,對神明和未知事物的敬畏,也讓他們喪失了挑戰的勇氣。

  這同樣是個極其矛盾的族群……

  「救救我啊~~」

  幾名蒙洛奴隸軍的士兵在逃跑過程中,被無情的大火席捲而過,熾熱的火焰,瞬間將他們身上的甲冑化為灰燼,滾燙的火溫將他們的肌膚一寸一寸的撕裂燃燒,最終只能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呼救,但很快又被濃煙包圍,消失無蹤。

  相同的情形在整個前軍陣中蔓延,到處都是葬送火海都是蒙洛人,到處都是受驚的戰馬四下亂竄。

  「駕~~」

  尉遲森和畢懋等人已經顧不上許多了,不停的策動快馬向前疾馳,試圖要避開火海的追逐。

  此時此刻,尉遲森估計怎麼也沒想到,來勢洶洶的蒙洛大軍,轉眼間居然會變得這般的狼狽……

  火勢飛速開始向蒙洛中軍蔓延過去,陣中的蒙洛人望著滔天烈焰和驚恐逃竄的同伴身影,努力壓抑內心的惶恐,不時將目光瞥向負責指揮的尉遲敬雲身上。

  當尉遲敬雲親眼看到一名身披鐵甲的騎兵滾落馬背,精良的甲葉被烈火燒的通紅,最後在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苦中,被融化的鐵水活活燙成焦炭時,渾身上下已經被毛細血管內分泌的汗水浸透了。

  「撤~快撤~」

  尉遲敬雲顧不了許多,艱難的從喉嚨里發出一道撤退的命令後,和周圍親兵一道,扭轉馬身飛速疾馳而去,誓要逃離這片煉獄火海的吞噬。

  他這一聲令下,整個中軍陣營頓時亂做一團,率先失去約束的就是負責推動攻城器械的奴隸。

  他們嗥叫著丟下雲梯、攻城塔、衝撞車以及雲梯和弩車,發瘋似的向後陣跑去,直接帶動了整個中軍數萬大軍集體譁變,連同後軍陣營也同樣被影響了。

  皇甫翟靜靜地看著眼前自己的傑作,擦拭了一下手中銅鏡,回身對這群赦免的官兵說道:「你們還在等什麼?藉助火勢殺過去,去立下不世戰功吧……」

  「嗷嗷嗷~~」

  孫二虎帶頭咆哮一聲,舉起手中鋼刀,發瘋似的撲向火海,緊接著數萬人齊齊進攻,在烈火相助之下,揮動兵刃盡情斬殺那些僥倖逃過烈火吞噬的蒙洛殘兵。

  「噗呲~」

  孫二虎在與一名半身冒火的蒙洛奴隸錯身一瞬,手中鋼刀一揮,直接切開他的喉嚨。

  那蒙洛奴隸的嗓子早已被黑煙燻啞,痛苦的無以復加,孫二虎這一刀反而讓他得到了解脫,在刀鋒切斷自己咽喉的同時,整個人就勢倒在地上,瞬間沒了呼吸。

  「殺啊~~」

  為了活命,這群昔日只知道欺壓良家子的官兵都紅著眼,在火勢的協助下,發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怒吼,將一個個漏網之魚盡數砍翻在地。

  他們萬萬沒想到,昔日那不可戰勝的蒙洛人,如今卻能輕鬆的將他們一一斬殺,只覺體內熱血沸騰,殺氣騰騰,努力尋找可以斬殺的目標。

  一時間,乾坤扭轉,蒙洛人成了喪家之犬,被人如牲口一樣被一個個放倒,而殺他們的,卻是被他們一直蔑視的中原綿羊。

  逃跑中的尉遲森見到這一幕,心頭是不住在滴血,但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把這份仇恨埋在心裡,等待來日再報,現在還是逃命要緊。

  ……

  「報~宇文旗主,不好了,尉遲旗主的軍隊遭到了敵人的火攻,十餘萬大軍已混亂不堪,如今火勢蔓延,正不斷向本陣大營靠近,請宇文旗主速速決斷……」

  蒙洛大營內,探馬火急火燎的向宇文紂稟報了前方的戰報。

  宇文紂聞言連忙跑出帳外望去,但見遠處半空中濃煙滾滾,登時讓他眼皮一跳,迅速做出了決斷:

  「傳令全軍,火速後撤二十里,全體輕裝簡從,多餘的物資全都捨棄,快!再晚就遲了……」

  最後一句話,宇文紂幾乎是吶喊著吼出來的,這種急轉直下的局面是他萬萬料不到的,不過他也沒時間去細究內中的緣由,當務之急就是要想方設法保住蒙洛士兵不會被大火侵襲才行。

  ……

  「葉總司,正門前方五里之外,燃燒起一團烈火……」

  玄武關西段三十里處,葉胤剛帶著韓鋒所部一萬五千多人開始配合守軍駐紮之際,就接到了通傳的最新戰情。

  葉胤聞言陷入沉思,少時對通傳說道:「繼續察探,有何進展火速來報……」

  「遵命~」

  通穿領命離去後,韓鋒對葉胤說道:「葉總司,這場火會不會是皇甫司設放的?」

  葉胤閉目不語,捻動幾下手中佛珠後,才開口說道:「韓指揮使,按計劃布置防禦工事吧,越到這時候越不能放鬆警惕,以免讓蒙洛人有可趁之機……」

  韓鋒拱手應聲,立刻去布置防禦工事準備禦敵了。

  「皇甫翟,你到底在盤算什麼?你想幹什麼?」

  葉胤總覺得似乎哪裡不對,感覺皇甫翟似乎在布一個什麼大局一般,目前他所作這一切,似乎和那本《西域彤雲志》中的殷末微所做的事如出一轍。

  ……

  「蒼天啊~大地之母啊~」

  尉遲森、尉遲敬雲以及三萬多名蒙洛人在被火勢包圍,眼看沒有突圍的可能後,齊齊跪下來絕望的祈求起來。

  尉遲森漆黑的臉上此刻早已淚流滿面,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快的自己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

  自己的大軍連玄武關都未抵達,就遭遇了如此重創,這種結果他如何能接受?

  看著四周火勢中傳來同伴的慘叫聲,以及中原官兵的廝殺聲,尉遲兄弟二人感到了深深的後悔。

  正紅幡基本廢了,廢在了一個三十四五歲的中原人手中,這如何能讓尉遲森甘心?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皇甫翟正擦拭著鏡子,獨自走在返回玄武關的路途之中。

  「贏了……」

  皇甫翟擦乾殘鏡,望著鏡面倒映著自己的英容時,淡淡地說了一句。

  「啪……」

  忽然,一滴雨水落到了鏡面之上,頓時讓皇甫翟止住了腳步,臉上露出一絲凝重的神色。

  他緩緩抬起頭,卻見原本蔚藍的天空不知何時開始烏雲蔽日,一滴又一滴的雨水落到了鏡面上,又落到了他的臉上。

  慢慢的雨水越下越大,頃刻間,暴雨如注,將燥熱的空氣盡數驅逐了。

  「天,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要贏我麼!」

  皇甫翟厲聲指向蒼天,聲線中透著一絲極其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