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矯情

  ……

  「哈哈哈哈……」

  璇兒放聲狂笑,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邊上的保安司忙上前將她按住,防止她做出傷害劉策家眷的事來。

  不多時,璇兒笑聲停止後,露出極其歹毒的眼神掃視著桌上眾人,最後停留在姜若顏身上,冷哼了一聲。

  「你們這群人有什麼資格來評判我的所作所為?你們知道被人看不起,受盡白眼是一種什麼滋味麼?

  你們知道窮人為一日兩餐奔波時那種無助和痛苦麼?你們根本就不懂,一點都不懂!」

  璇兒面容變得極度扭曲,怨恨的望著在座每一個女人,而後對姜若顏說道:「姜夫人,你要不是出生高貴,你會有今天的地位麼?沒錯,你漂亮,知書達禮,

  只要有你出現的地方,就如同皓月當空,周圍所有的事物都只是你的陪襯,但你可有體會過我們這些處於底層的子民活的到底有多苦多累?

  你能當著那麼多窮苦百姓說一堆大道理,勸人向善,然後分發那些對你而言可有可無的財物當個大好人,接受著那些百姓的對你的感恩戴德,

  那是因為你出身顯赫,條件優越,從來不曾為一口飽飯而煩惱過,你隨手施捨的那些東西,對我們這種窮苦百姓家的子女而言,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

  但你覺得你這樣大發善心就能改變那些窮苦百姓的現狀麼?你和我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有能力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甚至拋棄李宿溫投入漢陵侯的懷抱,此刻依然不會受半點委屈,

  可是我們呢?我們的命運從一出生就註定了,自小就要擔起家裡的重擔,幹著繁重的家務,在你坐在書香氣十足的房間內學習私塾教授的琴棋書畫時,

  我們卻為了能搶到一份洗碗洗衣的短工而和四鄰爭的面紅耳赤,你在家裡錦衣玉食的時候,我們卻在為一顆白薯的價格精打細算,

  你自小所打交道的人都是非富即貴,談論的都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而我們呢?打交道的依然是窮人,談論的都是明日哪裡的糧食比較便宜,

  你告訴我,這樣的命運公平麼?姜夫人啊,你以為我不想當個好人麼?你以為我願意作賤自己麼?我不願意!所以我要努力改變命運,

  我也想跟你一樣,和那些文人才子一起研究詩詞歌賦,聽他們對酒當歌,談論當下局勢,我也想尋找屬於自己的感情,與所愛的情郎長相廝守,共渡餘生,

  可是,當連吃飯都成問題的時候,你覺得我們這些窮人有資格和你們一樣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麼?

  我的命運其實一出生就已經決定了,五歲那年我爹就已經將我許給了隔壁一戶屠夫的傻兒子,

  如果不是當年胡人進犯我所生活的那座莊園,也許命運就是這樣的:在十五歲的時候和屠夫家的傻兒子成親,

  然後起早貪黑服侍著傻丈夫和渾身血腥味十足的公公,同時又要餵養豬圈裡的豬,重複做著一年到頭永遠干不完的活兒,

  再過兩年,我會給屠夫家生下孩子,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接著再多了一份照顧孩子的重任,就這樣碌碌無為直至年老色衰,

  等孩子長大了些又開始操心他們的婚事,最後在窮困潦倒的環境中,默默離開人世。

  你能體會這其中的苦楚麼?你告訴我啊,姜大夫人,自小出生高貴的你體會過我們這些窮人要什麼沒有?

  所以,我就想讓自己過的好一些有什麼錯?你說啊?我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到底錯在哪裡?」

  姜若顏一時語塞,萬沒想到璇兒會對自己說出這麼一番大道理來,只能蹙眉望著她。

  璇兒漸漸將目光從姜若顏身上投向宋嫣然,繼續說道:「說實話,姜大夫人,你當初收我為貼身侍女的時候,我真的很感激你,我是打算一心一意服侍你終身的,

  但,自打我知道宋二夫人居然也是市井之女出身的時候,我才明白自己是有多麼的不甘心,

  宋二夫人居然都能成為侯爺的所愛,憑啥我就不能?如果是我,我肯定會比宋二夫人更討侯爺歡心!」

  「你也配拿自己與嫣然相提並論?」劉策冷笑一聲,對璇兒說道,「你到底是有多自信本軍督會看上你這種貨色?」

  璇兒慘笑一聲,說道:「那是因為天不作美,讓我沒能提前遇到軍督大人你,只能說宋二夫人的天運真的是無可比擬,超乎我的想像!」

  劉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璇兒,想聽她繼續說下去。

  「想知道我是怎麼盤算的麼?」璇兒繼續說道,「在軍督府內庭這一年多時間,我就開始逐步計劃如何成為這裡唯一的女主人,

  姜大夫人固然美貌絕倫,世間罕見,但無奈那閱歷卻是與美貌不堪相配,所以我能輕易取得她的信任,

  當然這是第一步,取得姜大夫人信任後我就找機會挑撥她與宋二夫人的關係,所以故意借醉酒之故當面羞辱她,

  然後想讓宋二夫人為此找姜大夫人告我的狀,我再藉此挑撥離間,讓她二人開始不合,

  但我萬萬沒想到,宋二夫人居然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更是早就對我起了疑心,

  就連我給姜大夫人安放麝香這種極為隱秘的事,都被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實在是我太小覷你了,宋二夫人……」

  宋嫣然面無表情,嘆聲搖頭道:「璇兒啊,人在做天在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若不是心懷鬼胎欲對姐姐不利,我又何必費盡心機監視著你呢?」

  璇兒苦笑一聲:「是啊,從一開始你就已經對我有了防範之心,讓我的計劃無從下手,本來我是打算改變方式,先將你除去的,

  可萬萬沒想到,賀松延這個廢物卻在關鍵時候找到了我,讓我無心再對付你,真是讓我好生惱怒,

  不然最多再兩年,我就能取代你的位置,然後為侯爺再生下孩子,就能與姜大夫人分庭抗禮,最後將她也趕出府去……」

  說到這裡,璇兒忽然將頭轉向賀松延,厲聲喝斥道:「都是你這個廢物,要不是你,我也不會落到這般地步,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的!」

  「說完了?」劉策淡淡的打斷璇兒的話,爾後用勺子舀了一口冰酪放入口中,舒服的咽下後說道:「你口口聲聲所謂的改變命運,其實就是你為達到自己目的不擇手段的藉口而已,

  沒錯,人的出身改變不了,想要擺脫命運的束縛也不是灌輸些心靈雞湯就能達成的,但如果做人的底線喪失,那他就不能再稱之為人!

  你說了這麼多我只聽到一個怨婦在自怨自艾,仿佛覺得自己有多麼了不起,就應該將所有人比下去,可惜你沒有擺正自己該有的位置,

  你口中所謂的改變命運,就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從中滿足自己的虛榮而已,說的好像沒有宋二夫人跟姜大夫人,本軍督就會對你著迷一樣,

  抱歉,如果你這麼想的話,那就太天真了,本軍督再飢不擇食也不會娶你這種女人過門,一想到你那齷鹺骯髒的心思手段,本軍督只覺得反胃噁心,

  另外,你說的一堆大道理,其實本軍督只有一句話回覆你就夠了,想聽麼?」

  說到這裡劉策將勺子插入冰酪之中,一臉冷笑的望著璇兒。

  「賤人,就是矯情!」

  劉策的話宛若一記響亮的耳光,直扇的璇兒心頭都在滴血,原來這位漢陵侯自始至終也都未曾正眼看過自己一眼,自己所付出的一切努力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而已。

  「姐姐,姐夫,好有魄力啊,我本來都快被那賤婢給感染了,現在聽他這麼一說,才覺得姐夫所言更有說服力啊……」姜若茜一臉花痴的望著劉策,和身邊的姜若顏說道。

  姜若顏也是深有同感,她知道劉策一般不怎麼展露口才,但一旦開口,所說的話沒法讓人反駁。

  劉策揮了揮手,對保安司的官兵說道:「時候不早了,帶他們下去吧,讓保安司和慎刑司聯合定罪,絕對不能輕饒……」

  「遵命!」

  與是璇兒一家連同賀松延一道,在一片哭喊乞饒聲中,全被保安司官兵押送出府,很快府廳內就只剩下劉策這一家子,也清靜了不少。

  等處理完璇兒的事後,天也暗了下來,府內侍女也開始掌燈,再次照亮了偌大的府廳。

  劉策坐到主位上,瞥了姜若顏一眼,然後看著桌上那豐盛的菜餚,提起筷子說道:「幾位,想必大家還未吃飯吧?趕緊吃吧……」

  宋嫣然望了眼坐在尾側的薛如鳶,笑著對劉策說道:「夫君,姐姐已經答應讓薛姐姐嫁你為妾了……」

  劉策聞言一怔,這才發現薛如鳶也坐在飯桌上,咬著下唇,面露嬌羞之態,舉止很是緊張。

  與是他望向身邊的姜若顏,眼中很是疑惑。

  感受到劉策投來的視線,姜若顏並沒有去看他,而是夾起一個螃蟹,用銀制小錘敲擊了蟹蓋幾下,輕輕掰開,露出內中鮮紅的蟹膏,淡淡地說道:

  「看妾身做什麼?莫非你不滿意?八月十五,薛沫憶正式納為貴妾,既然娶進門來就要好好待人家,多的妾身也不多說了,吃飯吧……」

  劉策點點頭,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夾起一塊醬牛肉,放到姜若顏的碟碗之中。

  姜若顏沒有動那塊牛肉,依舊不動聲色的夾起蟹膏蘸了桌前碟子上的醬油,繼而細嚼慢咽的吃了起來。

  ……

  用過晚飯,姜若顏回到自己樓閣,從奶娘手中接過劉澈,坐在臥榻邊逗弄哄了一陣後,侍女已經準備好熱湯香皂,請她前去沐浴。

  沐浴過後,姜若顏一身睡衣側躺在寬大的臥榻上,讓奶娘抱走孩子後,又命侍女調暗了屋內燈火,閉眼開始歇息了。

  不知過了多久,屋裡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讓姜若顏從半夢半睡之態醒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