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冀州:那位將軍(續)

  ……

  「翎兒,還是你自己留著吧,誰告訴你娘吃的這些?」卞氏笑著說道,「這些谷糠都是餵雞的……」

  說著卞氏就來到院子一角的雞窩邊,將谷糠撒到食槽之內,很快內種四五隻大母雞「咕咕」叫著煽動雞翅開始啄了起來。

  朱翎這才鬆了口氣,來到卞氏身邊忙道:「娘,我來幫你吧……」說著,將銀錢袋子塞到母親懷裡挽起袖子取過卞氏身上的簸箕,幫著餵了起來。

  「你這孩子,難得回來一趟……」卞氏看著朱翎餵雞的樣子,手中掂著錢袋子說道,「還沒吃午飯吧?正好我去廚房給你熱點菜,再拿幾個做碗湯……」

  朱翎搖搖頭說道:「不用了娘,來時已經在營里吃過了,對了爹人呢?」

  卞氏說道:「你爹下地了,春糧剛收,一畝地足足八斗米,這二十畝地十多石收成吶,也多虧了你,征糧的說我們是什麼軍屬,今年春糧只收一成稅,日子已經比從前好多了

  這不,趁現在趕緊再種上一季,聽那些軍督府當官的說啊,這新出來夏糧的種子估摸著能有一石以上一畝收成,以後再也不用擔心挨餓了,這銀子你自個兒留著吧……」

  朱翎聞言回道:「娘,這錢還是你地方留著吧,我在軍營也沒地方用……」

  卞氏聽兒子這麼說,也不再多說什麼,把銀子收回懷中,然後仔細打量起自己的兒子,良久才嘆道:「人真是越發的精神了,也結實了,在軍營沒少吃苦吧?」

  朱翎一聽母親這麼說,鼻子頓時一酸,想起了營中「那位將軍」對自己麾下那慘無人道的「虐待」,差點落下淚來。

  他現在真的很想跟母親傾訴自己的遭遇,話都到嘴邊,猛地想起臨行前那倆親衛將士對自己的交代。

  「你在營里的事,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希望你能明白,莫要讓指揮使大人難做,知道麼?」

  想到這裡,朱翎硬生生把淚水咽回肚子裡,對母親擠出一絲微笑說道:「苦是苦了些,不過吃的也好,各級上司對我們也是照料有加,沒事的娘,你不用擔心……」

  卞氏點點頭,語重心長地對朱翎說道:「翎兒啊,你要記住,軍督大人可是我們家的大恩人,若不是他們,咱朱家怕是早就死在胡人手中了,你要在軍營之中安分守己,不要惹事生非,多聽上司的教誨,明白麼?」

  朱翎「嗯」了一聲,重重點了點頭:「放心吧娘,我知道該怎麼做,對了,我下地去給爹幫忙……」

  說著他放下空簸箕,轉身就要出門,卻被卞氏叫住說道:「不用了,堡里鄉親都一塊兒幫襯著呢,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先進屋歇會兒,對了,啥時候回去?」

  朱翎回道:「吃完晚飯就回去,營里只批准我半天假期,明日就要開赴冀北,準備和塞外呼蘭人決戰了……」

  卞氏眉頭一皺:「這麼快就要回去,還以為你能再呆個兩三天再走呢,也對,出征在即,軍務要緊,娘懂……」

  其實卞氏心裡當然希望兒子能在身邊多呆一會兒,只是她知道軍務要緊,不能因為自己的情緒讓兒子分心。

  不過,她還是萬分擔心,對自己兒子不住囑咐道:「翎兒,戰場之上刀槍無眼,你要多加小心,知道麼?」

  朱翎無比自信地說道:「娘,你放心吧,咱軍營的甲冑武器精良,胡人去年又被軍督大人殺了個半殘,已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這次我定要立下軍功,換取大量賞賜,讓你和爹都過上好日子!」

  「吱呀~」

  就在這時,院門被打開了,只見一個滿身泥漿的壯漢扛著鋤頭拖著一套犁具走了進來,嘴裡還不住嘀咕著:「好俊的馬啊……」

  「爹~」

  「孩他爹~」

  朱翎和卞氏見到那漢子同時出聲喚道,這中年漢子就是朱翎的父親,朱環。

  朱環一見母子二人,立馬放下手中的農具,朱翎和卞氏連忙上前幫他把農具收拾好擺正。

  朱環瞧著自己兒子,搓了搓滿是泥垢的手掌,問道:「門口這馬是你的?」

  朱翎回道:「嗯,營里特批我半天假探親,讓我騎馬來的,晚上就得回去……」

  朱環點頭說道:「你先進屋,我先洗個澡出來再跟你說話……」隨後又對卞氏說道:「孩他娘,燒水吧,我先洗洗……」

  母子二人聞言立刻按父親的話照做去了……

  半個時辰後,朱環這才從柴房洗完澡出來,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和卞氏一道步入正廳之中。

  只見朱環坐到主座之上,打量了兒子幾眼,點頭說道:「不錯,軍營幾個月曆練下來,你也著實壯實了不少,怎麼樣,軍營呆著還行吧,苦不苦……」

  朱翎忙回答道:「不苦,這些日子磨練下來,兒子受益良多,爹你不用掛心……」

  朱環又問道:「這次出征塞外,幾時走啊?」

  朱翎回道:「明日就出發到玉陽關集結了,具體出征塞外時日,還不曾聽聞……」

  朱環想了想,又說道:「這次出征塞外,爹希望你能立點軍功回來給我朱家漲漲臉面……」

  邊上的卞氏一聽,忙道:「孩他爹,立功不立功的不打緊,只要咱兒子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朱環打斷卞氏的話說道,「你知道今天下地幹活那張老頭麼?氣死我了,他兒子去年冀北大戰結束後回來探假,大包小包拎了多少東西?還拿他兒子給的錢資在堡內擺了三天流水席……

  瞧把他能耐的,到現在還在我們幾個面前臭顯擺,同樣當兵的,他兒子能立功,我兒子就不能給我朱家漲臉了?我相信咱兒子還沒人家有出息麼?」

  卞氏聞言怔了怔,隨後小聲說道:「可你也不看看還有那林嫂一家,等來的是自己兒子的骨灰,林嫂可是哭了好幾天啊,我可不想我兒子也……」

  「住口!」朱環一拍桌子,大聲止住卞氏的話,「林嫂兒子血戰胡奴,馬革裹屍,靈位已經擺進英烈祠,永世享受香火,更何況林嫂全家軍督大人有虧待他們麼?

  死了個兒子給了多少補貼?怕是下半輩子都由軍督府供養了,就連他那五歲的孫子也撫養到冠禮成年,有什麼好不滿的?想想以前的日子,人死有張蓆子能埋就不錯了!哪還有如今這麼好的待遇?」

  對卞氏訓斥一通後,朱環又把頭轉向朱翎說道:「別聽你娘的,上了戰場就要跟胡奴真刀真槍的干,啥都不要多想,只要服從你們上司安排就行,你爹就等著享受你帶來的富貴!」

  朱翎堅定地說道:「嗯,兒子謹記父親教誨!」

  朱環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又對卞氏說道:「好了,你也別杵在這裡,提前做飯去吧,兒子難得回家一趟,又馬上要出征了,把家裡的白面拿出來擀一下,井口不是還掛有半片豬肉麼?包點餛飩給兒子下腹,吃了好讓他早些回營,別耽誤了時辰……」

  卞氏這才回過神,連忙去準備飯食了,朱翎想要阻止,畢竟那些豬肉父母幾個月也吃不到幾回,自己又怎能吃的下去。

  但很快他就被朱環一句話給頂了回來:「別攔著,你若真過意不去,這次出塞就給我加倍還來,爹不需要你給我省糧,只要你給我朱家出人頭地知道麼?」

  朱翎咬了咬牙,用力點了點頭……

  ……

  吃過餛飩,朱翎就在父親的催促下被趕出了家門,牽著馬向自己營地迴轉,望著兒子遠去的身影,朱環這才露出一絲深深的不舍……

  「別怪為父心狠,只有這樣你才能在戰場上無後顧之憂,兒子,爹希望你能平安歸來啊……」

  父愛的表現就是不同母愛一般直接明了,除了對自己兒女不曾表露的心跡之外,更多了一份期望……

  朱翎很快就踏馬回到了自己軍營,甫一進營門,就看到了卓少雲在囑咐營口兩名將士,便連忙下馬上前行了一禮。

  卓少雲回敬一禮笑道:「朱翎,這麼快就回營了?現在離戌時還早著呢……」

  朱翎恭敬地回道:「回卓副指揮使的話,出征在即,屬下心中是無不掛念軍中之事,這才早早拜別父母回營覆命!」

  卓少雲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早些回帳待命吧……」

  「遵命!」朱翎敬了個軍禮,牽著馬前往馬廄而去。

  「呵呵……」卓少雲笑了笑,隨後又跟營口雞名將士打了聲招呼後也前往主帳大營找「那位將軍」商議開赴冀北事宜了……

  「哐哐哐~」

  「嗚~~」

  「咚咚咚~~」

  子夜時分,寂靜的大營忽然鑼鼓號角大作,各帳中沉睡的將士聞令本能的迅速起身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好衣甲,抓起兵器飛速沖向鼓號聲源之地集結。

  這些日子以來,營中將士對這些突發狀況都已經是習以為常了,只要半夜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會條件反射地驚醒過來,神經已經快磨成一根鐵條了,甚至到了一天沒這些動作反而是難受的要命。

  當六千將士在鼓號停下之前,整齊的列好陣型之時,只見火光照射下的陣列前方,上百親衛將士肅立在夜空之下,最前沿是一張長長的方桌,桌子邊上放著一壺酒和一個杯子,一雙鐵靴擱在方桌邊緣,有規律的抖動著,再往前看,只見一本《特戰集訓指南》的書遮住了靠背椅子上的人臉,就連邊上的卓少雲也是恭敬地站立著。

  這坐在方桌前搭腿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讓全營新軍將士恨的牙癢的「那位將軍」……

  等鼓號停下,只見那位將軍翻了頁書,似笑非笑地說道:「不錯,提前半刻列陣集結完畢,你們這群新兵總算有了些該有的樣子,今日把你們叫醒不為難你們了,只說一句,想退出軍營的上前一步,若再不願退出我羽林衛,怕是沒機會了,有要退出的儘管說,現在還來得及……」

  約莫半刻鐘,集結的陣列中寂靜無聲,到了這節骨眼上,誰還願意退出?要不然這兩個月不是白忙活了麼?

  劉策所領的邊軍之中最重就是軍功,想要在營中出人頭地不被人看輕,軍功就是最顯赫的表現,好不容易挨到出征前夕,退出?斷無可能!

  「既然你們都不願意退出,那好……」那位將軍見陣中無人站出,當即收回擺在桌上的雙腿,放下書冊,露出一張英武不凡卻又十分英俊的臉來,「恭喜你們,現在開始你們就是我霍青麾下正式一員了!」

  霍青,十七歲,羽林衛旗團指揮使,去年冀州戰役初露鋒芒,立下全軍都難以望背的蓋世奇功:破淄羅,斬敵上萬;敗項羨,殺的他是丟盔棄甲單騎潰逃;水淹五千呼蘭騎兵,賀丹闕也在此戰之中溺斃;半道截殺胡奴,燒毀送往玉陽關的輜重,殲滅胡奴全軍七千,生擒胡將與軍前,殺潰數倍與己之敵;全殲三萬朔陽外郊胡奴聯軍,再次擊敗項羨,並奪下他的坐騎獻與劉策;塞外之行更是殺的草原各部屍橫遍野,寸草不生,更是以奇計滅殺玉陽關內一萬三千精銳呼蘭鐵騎。

  這等累累功績造就了霍青的神話,深受劉策的器重,只是,他的練兵方式令人無法接受,這才有了「那位將軍」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