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決然

  ……

  「老何,你家閨女都快到及笄之齡了,可有許嫁的好人家啊?」

  「聞淵你就別埋汰我了,她爹我窮,一個月才幾個俸祿錢?等給丫頭找個好人家啊,還得攢錢給她置辦嫁妝呢……」

  「要不老何,我家那毛頭小子今歲也已經十二了,你看能不能跟你家閨女先把婚事定下,過個幾年再幫他們把這事辦了如何?」

  「拉倒吧,你那孩子還那么小,我家閨女可等不了那麼久呢……」

  「女大三,財運來嘛……」

  回鄉的路上,何績、聞淵等眾人並肩而行,時不時聊起家常解悶,可不少人心中似乎都沉甸甸的,給人感覺是異常詫異。

  事實上,主要是臨行前劉策那番話已經不知不覺的根植在他們心中。

  「本軍督臨行前會將阻擋蒙洛鐵騎的關門鑿開,任他們入關自侵,試問你們都不願意鎮守這座關隘,本軍督為什麼要替你們去和數萬蒙洛人決鬥,保護你們和家人團聚?

  抱歉,本軍督不是聖人,沒你們想的那麼高尚!想要你們的家人不被蠻夷奴役,那就盡好一名軍士該盡的責任來!兩天,本軍督就在這位等你們兩天,兩天一過,本軍督管他洪水滔天!」

  一想到劉策說的那番話,這些歸鄉的將士瞬間沒了完好的心情,各個都沉默的走在寒冷的管道之上,眼中神色也忽然變的迷茫起來,不少人甚至不時回頭望向來時的雄關,心中已經開始動搖了。

  何績想了想,對另一邊的肖良說道:「肖老弟,你說你幾時能到家和你爹娘團聚啊?」

  肖良漫不經心地說道:「怎麼著也得七八天吧……」說著將凍的通紅的手掌搓了搓,放在嘴邊哈了口熱氣,望了眼黑壓壓的天空補充了一句:「希望這天別下雪,否則路一滑更難走……」

  這話一說完,何績忽然面色凝重的停下腳步,將手伸入懷中取出那份女兒寄來的信件仔細看去。

  聞淵一見,好奇地問道:「怎麼不走了老何?還沒看夠啊?」

  何績搖搖頭說道:「肖老弟要走七天才能到家,我家更遠,怎麼也得十天時間,可如果軍督大人兩天後真的打開關門不管玄武關了,以蒙洛鐵騎的速度多久能殺到我家?我們能在趕到蒙洛人之前回到家中麼?」

  周圍一起搭夥同行的士兵聞言,瞬間也齊齊停下了腳步,一臉震驚地望著何績。

  肖良算了算時間,說了個大概的數字:「以蒙洛騎兵的速度,怕是最慢三五天就能抵達我家啊,我是無論如何都趕不回去啊……」

  周圍的士兵聞言,也是沉默了,現在他們都想到劉策那句「讓你和你們家人也經歷一下絕望痛苦」這句話中所包涵的深意。

  何績點點頭,又望了眼手中的家書,深吸一口涼氣,猛地將它揣回懷中,對眾人說道:「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回去又有什麼用?

  如果玄武關破了,蒙洛人鐵騎就能暢通無阻的入關劫掠,我們的家園都會遭到破壞,到那時我們是不是會釀下驚天大錯?

  你們想走就走吧,我閨女剛十五,我這當爹的絕不能讓他被那群骯髒的蠻夷糟蹋清白,我這就回玄武關,軍督大人說的對,身為軍士就該有個軍士的樣子出來。」

  說完,何績頭也不回的向來時的玄武關方向走去。

  而肖良、聞淵等人望著何績的背影,稍作沉思之後,忙沖他喊道:「老何,等等我們幾個,咱一起回去啊……」

  於是,一隊人轉身向玄武關方向走去,不顧眾人詫異的眼神。

  另一處,一名反手提包裹至肩膀的士兵望著這一幕,似乎思索了一陣,然後對邊上一名同伴說道:「你說,殺一個蒙洛人給多少錢?怎麼也得二三百兩吧?」

  那同伴聞言點頭說道:「沒錯,杜頭兒,一個蒙洛蠻夷等我頭顱三百六十兩,就算是奴隸兵的頭顱也有三四十兩銀子一顆呢……」

  這杜頭名喚杜振曉,是玄武關內的一名百長,此刻他一直默默注視著何績等人離去的身影,深思熟慮後對身邊的同伴說道:「就這麼空手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這麼好殺敵賺錢的機會錯過了,以後還上哪找去?

  是個爺們的跟我回去,聽聞軍督大人殺蠻夷眼睛都不眨下,不如跟著他求一份富貴,這樣下次回鄉也算衣錦還鄉!走不走隨你們,反正我這百長還想多掙些錢回去顯擺……」

  說完,杜振曉也向玄武關方向迴轉,臉上神情是萬分的決然。

  周圍的同伴見此,相互之間望了一眼,然後齊齊一咬牙,也跟著迴轉玄武關而去。

  就這樣,離關的大軍在各種情緒或利益驅使下,陸陸續續向玄武關回防,粗略估計,離關的七萬多人至少有六成開始折回,這對劉策來說,已經足夠了。

  ……

  玄武關內,劉策手持窺鏡站在高聳的關牆之上望向關外戈壁灘,身後兩千近衛軍士兵肅然迎風而立,身邊站立著一臉平靜地皇甫翟以及焦絡和韋巔這兩名忠心耿耿的護衛。不遠處,張定邊、聶元群、崔諒等人也是負手而立,等候著劉策的指示。

  良久,劉策放下手中窺鏡,對皇甫翟說道:「皇甫先生,看來一切如你所料,這玄武關內外似乎都有問題,關內將帥不合,似乎有意為之,

  關外的話,如果本軍督所料不差,那繡紅幡酋奴定是瞞著蒙洛王庭私自出兵,若果真如此的話,情形倒也不是所想的那麼嚴重。」

  皇甫翟說道:「軍督大人也不可過於樂觀,在下敢斷言,敵人一定會對玄武關發動攻勢,六萬人不可能憑白無故在外遊蕩,最多再六七日時間,必會開始發起試探性的攻勢,如果順利的話,試探就會變成強攻,要做好死守的準備。」

  劉策點點頭,回頭望向守軍士兵,搖搖頭說道:「但現在,人數還是太少了,雖然有地利優勢,但數玄武關關牆主要守備點延綿十數里,僅現在一萬多人實在是捉襟見肘,我至少再需要三萬士兵才能將布防完整施展開來,

  另外,我還需要足夠的人手製造所需的防禦器械,光憑這些八角弩和擂石滾木,能不能抵擋蒙洛人還是未知之數,不想關隘被破,就需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皇甫翟想了想說道:「防禦器械的事,魯闕幾個會處理好的,關於人手方面的問題……」

  他又頓了頓,爾後接著說道:「相信一定會解決的……」

  「嗯……」

  劉策聞言應了一聲,取起窺鏡繼續向塞外望去,氣氛再次變得有些凝固起來。

  「報~~」

  就在這時,一名凍的通傳面紅耳赤的通傳火急火燎的趕到張定邊跟前,哈著白氣,指著玄武關後門的方向激動地說道。

  「回,回張副將,外面,外面的兄弟都,都回來了……」

  此話一出,除了劉策和他的近衛軍外,關內決定留下的所有守軍情緒一下子變的萬分激動。

  「快打開關門,放兄弟們都進來!」

  張定邊興奮的大喊一聲,待通傳離開後,和崔諒、聶元群互視一眼,連忙跑到劉策跟前將這一消息告之與他。

  「嗯……」

  不想,劉策聽聞這個消息後,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依舊神色十分平靜的持窺鏡向外觀望,讓張定邊都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等關牆下響起喧譁的人群聲時,劉策才放下窺鏡,轉身向關內望去,但見入眼全是密密麻麻簇動的身影,不少同伴之間甚至開始相互打起了招呼打趣。

  劉策面無表情地望了他們一陣,然後和張定邊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讓人都安靜下來。

  「安靜~」

  「安靜~」

  「安靜~」

  隨著張定邊麾下幾百號人的呼喊,喧囂的聲音才漸漸平復下去。

  劉策掃視了一圈關牆之下所立的玄武將士,在確定目測不會少於兩萬人後,才走到最前列深吸一口氣對他們大聲喊道:「你們,都想清楚了麼?」

  話音一落,寂靜無聲,所有人都望著劉策,等待著他究竟想說些什麼。

  劉策冷眼掃視了他們一圈,緊接著繼續說道:「留下來,你們極有可能會面對死亡,你們或許將再也見不到你們的親人,你們也許都會死在這座守護多年的城關之上,都想清楚了麼?

  如果你們只是心血來潮一時衝動,那本軍督就勸你們一句,還是趕緊離開這裡吧,本軍督要的是有赴死之志的血性將士!你們都聽明白了麼?」

  劉策的話悠悠迴蕩在整個玄武關內傳入所有將士的耳中,讓他們的神色為之一變,一時間氣氛變得比之前更加凝重。

  大約過了一刻鐘後,所有人都靜靜矗立在關牆之下望著上面那道驕艷的軍戎,一動都不動。

  驀然……

  「鏘~」

  一聲清脆的金屬摩擦輕吟迴蕩,卻見劉策拔出腰間那柄鑌鐵軍刀,直豎與身前猛地向右側一揮,爾後握刀的手輕擊自己的胸膛。

  身後兩千近衛軍士卒也是齊齊捏拳擊打在自己左側胸膛衣甲之上,對玄武關內所有決定留守下來的將士齊齊行了一個莊重的軍禮。

  只聽劉策欠身大聲說道:「既然你們不怕犧牲,決定留下來一起禦敵,那我劉策就帶著你們,刺破蒙洛人不可戰勝的神話!今天回來留守玄武關的所有人,請受本軍督一禮!」

  這一幕,肅然起敬,張定邊、聶元群、崔諒以及杜振曉、何績、肖良、聞淵等士卒百長都感到心中有一股火焰在燃燒。

  那是一種被認可的榮譽感,其他時候都體會不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