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 懂得寬恕吧

  ……

  六月初五,狼琊王庭,晴天……

  「打死你個下賤的胚子,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能爬到我頭上來了?告訴你,這是呼蘭人的草原,你們中原女人就是最卑賤的奴婢,還不快把地上這些東西收拾乾淨……」

  王庭一座牛皮氈包之外,一名長相粗野的異族婦女,對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原女人不停地鞭笞著,只因她不小心打翻了盛滿有半罐馬奶的瓦罐……

  藤條製成的鞭子雖然沒有馬鞭打在身上皮開肉綻那麼可怖,可依舊是萬分的痛苦,中原女子跪伏在地,任憑藤鞭落在自己瘦弱的身軀,咬著牙關不斷用手上的毛巾稀釋著落在地上的馬奶,然後將它用力擰到一旁的木盆之內。

  這些中原女子逆來順受的性格讓這些在草原上成長起來的異族女人氣勢更加的囂張,雖然他們的身份在自己男人眼裡同樣的卑微,同樣的低賤,然而唯獨在這些跪在地上的中原女子面前,卻能體會到身為女主人該有的氣勢。

  當然,讓這些草原部落長大的女人對這些中原奴婢如此刻薄的還有一層原因就是,她們的出現嚴重危害到了自己在男人面前那微不足道的地位。

  由於生長環境的不同,中原女子大多肌膚嬌嫩,無論身段相貌都要甩開在塞外苦寒之地長大的異族女子,縱使抓來為奴,也深受呼蘭男子的青睞。

  這是任何一個正常男人必然的選擇,既然女人在這裡同樣作為容器,有條件自然會選上一個更好更舒心的發泄了……

  久而久之,這些異族女人就開始對草原上那些中原奴婢產生了強烈的敵意,雖然她們的地位只比奴隸高上那麼一點,但這就足夠了,加上中原女子軟弱可欺,逆來順受,便開始趁家裡的男人不在變向加倍的折磨她們來滿足自己那份扭曲的自尊心……

  那名呼蘭女人的喝罵跟鞭笞聲一直在牛皮大帳之前迴蕩,周圍路過的牧民對此情景沒有任何的回應,這種情況幾乎每天都會在王庭甚至草原各部落內發生。

  奴隸,最低賤的生物,哪怕被打死,他們心裡也不會產生一絲的波動,更別提有什麼罪惡感了。

  而在呼蘭女人鞭笞中原奴婢的牛皮氈包之外,兩名五六歲的孩童,正木然的看著眼前這一切,從他們稚氣未脫不停嬉笑的臉龐可以看出,他們是很樂意看到這樣的場景。

  這也是整個呼蘭王庭的政策,就是要在這些年幼的呼蘭少年心裡種下中原人軟弱可欺的形象,只能被高貴的呼蘭人奴役和驅使,哪怕眼前被鞭笞責打的中原女人是他們的生母也同樣……

  只因他們體內流著的是父輩的血液,而自己的父親就是呼蘭草原之上最偉大的種族,而自己終有一天也會成為父親那樣的男人,可以盡情的揮握皮鞭抽打那些奴隸。

  「夠了,別再打了,請寬恕她吧,她已經受到應有的懲罰了……」

  就在這時,一陣悅耳的聲音在牛皮氈包之外響起,那呼蘭女人聞言望去,立馬丟掉手中藤鞭跪倒在地,臉上掛滿了惶恐之色,與之前的趾高氣揚判若兩人。周圍的牧民和奴隸見此,也紛紛跪了下來,神情是萬分的尊重。

  只見不遠處,一襲高貴華麗的胡服映入眾人眼帘,一步一步地向牛皮氈包靠近,一雙帶有靈氣的藍眸瞳仁目不轉睛地落在那被鞭笞而強忍著痛苦的奴婢身上,這女人,便是可汗王罕的大閼氏,拓跋月……

  「尊貴無上的大閼氏,您的僕人向您問好……」

  呼蘭女子匍匐在拓跋月腳前,哆哆嗦嗦的向她請安。

  拓跋月沒有理會她,而是徑直走到那渾身都在發抖的中原女子身邊,伸出手將她從地上攙起,隨後溫和地對她說道:「你究竟犯了什麼錯,惹的你女主人要如此責罰你?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中原女子嚇的連忙退後兩步,再次屈膝跪在拓跋月面前對她恭敬地說道:「大閼氏,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打翻了盛有馬奶的瓦罐,應該受到這樣的責罰,奴婢叫阿蘭……」

  拓跋月聽完,搖了搖頭再次將阿蘭攙起,挽著她的手來到那呼蘭女人身邊說道:「你也起來吧,別跪著了……」

  呼蘭女人聞言,順從的從地上爬起,低著頭站在拓跋月的側邊,不敢直視與她。

  拓跋月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那呼蘭女人說道:「你身為這座氈包的女主人,丈夫出征在外,你理應要盡到一名女主人的責任,你這樣如同潑婦般因為這些細微小之事在王庭之內大發雷霆,對的起你丈夫對你的信任麼?」

  「大閼氏教訓的是,您的僕人聽從您孜孜不倦的教誨……」

  呼蘭女人恭敬地對拓跋月深深鞠躬行禮,神色是異常的緊張,拓跋月可是草原聖皇拓跋宏業的掌上明珠,又是可汗王罕的大閼氏,這種巨大的身份差距,讓她根本不敢有半點忤逆之言。

  訓斥完呼蘭女人之後,拓跋月又望向阿蘭,只覺握著的手在不停抖動,顯然阿蘭心中依舊是萬分的恐懼……

  「你別害怕,下次注意點就是了,累的話就好好跟你的女主人說,我相信我們草原的女人是能理解你們的痛苦,不會總是這樣對你的……」

  拓跋月不住安慰著害怕至極的阿蘭,令她心裡不由浮現一絲久違的溫暖,竟落下了激動的淚滴。

  少時,沉浸在溫馨之中的阿蘭才發現自己逾越了,連忙跪在拓跋月跟前拜服了下去:「大閼氏,您的身份尊貴無比,怎能用你那雙尊貴的玉手,觸碰一個下賤的奴僕?還請大閼氏恕罪,今日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理該受此責罰……」

  拓跋月登時蹙眉,眼中閃過一絲不滿,對阿蘭說道:「起來,不准跪,拋開那層身份,你我都是女人,何苦如此戰戰兢兢?」

  然而,任憑拓跋月怎麼說,阿蘭就是不願意再起身,在這裡,他們的身份是最為卑賤的,不單要幹著最苦最累的活,還要服侍那些醜陋矮壯的呼蘭男人,時不時要忍受女主人的欺壓,唯獨懷孕的那段時間,日子才會稍微好過一些,直到孩子誕下那一刻起,再次回到了原來的身份……

  才二十五歲的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那兩個孩子卻不屬於自己的,他們從出生開始就被過繼到女主人的身邊,她也不能與他們相認,孩子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卑賤的中原女子,自己的命運依舊是一片迷茫,看不到半點希望……

  拓跋月失望的搖了搖頭,隨後望向那呼蘭女主人對她說道:「我不希望看到你再隨意鞭笞責罰你的僕人,她們,也是草原上的一份子,希望你能謹記自己的身份,莫要再做出讓呼蘭族民,讓王庭丟臉的事來……」

  呼蘭女子聞言,連聲說道:「一切都聽從您的安排,大閼氏……」

  拓跋月點了點頭,又看了眼那中原女子,隨後神色黯然地轉身,在侍衛和僕從的簇擁之下,向王庭金帳走去。

  「哎,好想要有個朋友一起說說話,太寂寞了……」想到以後就要在這陌生的草原過上一輩子,拓跋月心中如是嘆道。

  畢竟拓跋月今年才十七歲,身份再怎麼高貴也不過是個花季少女,沉穩端莊的外表下,其實壓抑著一份活潑放蕩的熱情,只是身份的特殊讓她不能表現出來罷了……

  「願大地之母的光輝照耀著你,我們的大閼氏……」

  呼蘭女主人對著拓跋月離去的身影,恭敬地鞠躬行了一禮,然後神色一變,一雙冷眼掃向了跪在地上的阿蘭,順便撿起了被丟在地上的藤鞭。

  感受到女主人眼神中射來的寒意,阿蘭是大氣都不敢喘,只是靜靜地繼續拿毛巾稀釋起地上的馬奶,同時等待著藤鞭再次落在自己傷痕累累地軀體……

  「好了,別幹了,起來吧!」女主人高喊一聲,將手中藤鞭收起,對著阿蘭說道,「既然是大閼氏替你求情,這次就放過你,帳篷里需要的燃料不多了,你現在就去牧場上撿一些牛馬糞回來吧,竹簍就在氈包後面,趕緊背過前去吧,記得早些回來給孩子做飯……」

  阿蘭呼了口氣,對女主人俯身一躬,隨後到氈包後面背起竹簍取過兩根長長的竹鉗,向王庭外圍的牧場走去。

  ……

  王庭外圍牧場,除了牧民之外,隨處可見一些各族女奴背著竹簍在地上撿取牛馬糞的情形,尤其在放馬的地方,更是人群簇動……

  煤炭不是沒有,但是對草原各族部落來說,是可怕又神秘的,都不敢觸碰,認為那是魔鬼留在人間的血肉,是要被它奪走性命的,曾經草原上就有人因為把煤炭做燃料導致整個氈包的人被毒死的事情,經那次事件後,他們對煤炭更是敬而遠之。因此某些牲口的糞便和柴禾依然是草原各族部落的主要燃料……

  阿蘭也跟在這些奴隸之中,不斷用竹鉗夾起遺留在地上的牲口糞便,往背後的竹簍里丟,不一會兒功夫就裝滿了小半筐。

  「呼……」

  入暑的陽光照在自己身上,讓阿蘭渾身都是汗水,她忍不住挺起酸麻的腰背,呼了口氣想要休息一下。

  驀然……

  遠處地平線……

  一道黃沙凝成的浪潮,正在緩緩向自己這邊逼近……

  不一會兒,阿蘭感覺自己腳下所立的土地開始輕微震動了起來……

  「那是……」

  當那陣黃沙逼近散去之後,阿蘭眼神迅速放大,瞳孔之中只有……

  「好美的羽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