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講一下你們和王某某……」仍有記者不肯放棄,插空詢問,「還有外套又是怎麼回事……」
顧延舟刻意停下來聽那位記者講完,接著好像真在回答他的問題似的,一本正經道:「這次面具的投資製作也是下了血本,場景服裝全部都是原創設計,盡力做到還原度最高。」
邵司:「我們進組前兩周並不是去拍戲,是去跟著學習專業知識,比如我對戲曲就不太了解,唯一學的那點也是應付試鏡,根本不夠用……接觸了才知道京劇真的是一門學問,你們有時間可以多弘揚弘揚國粹。」
「所以面具,值得你們期待。」顧延舟說完,把話筒推給邵司。
邵司接過話道:「是,值得期待。」
「這怎麼播?」
一陣沉默過後,幾家媒體開始竊竊私語地討論:「……哎,你們家的稿子打算怎麼寫?」
「我不知道啊我跟上頭匯報了還沒有給我回復,你們娛樂前線打算怎麼整?」
「我們也不知道,問問後面那個『娛樂圈嗨翻天』吧……」
「娛樂圈嗨翻天」派過來的小哥哥扛著大攝像機,欲哭無淚:「我們是直播……」
……
然而他們沒有機會繼續糾結下去,歐導帶著人很快殺了過來。
領頭的是個矮胖小老頭,騎著自行車,遠遠騎過來,還伸出一隻手指著他們喊:「幹什麼都——老子的地盤也敢撒野,都給我滾出去,說你呢,還愣著,把你那破直播給我關了!」
「小心點,老子十八個保鏢在這,打得你們找不著北!」
歐導出馬,媒體頓時一窩蜂作鳥獸散。
陳陽幾分鐘前給歐導打的電話,現在人來了,他可算鬆了一口氣。
而李光宗沒見過這個歐導,之前陪邵司去試鏡也只是在門口等著,乍一見,瞠目結舌道:「……挺,挺有個性啊。」
顧延舟走上前一步,問候道:「歐導。」
邵司:「歐導好。」
歐導把自行車停在邊上,沖他們揮揮手:「好好好,我還得謝謝你們,給咱劇做了那麼大的宣傳。」
說著,歐導朝他們走過去。
顧延舟道:「您客氣了,不管怎麼說,我們給組裡帶來了困擾,實在抱歉。」
邵司的關注點卻在歐導身後那群『保鏢』身上,他還真沒見過帶著一群保鏢出場的導演,他小聲腹誹道:「……我去,黑道的嗎。」
「想什麼呢,」顧延舟跟他靠得近,聽得清楚,他抬手輕輕彈了彈邵司腦門,道,「都是群演。」
邵司側側腦袋:「幹什麼你,別動手動腳的。」
他這一動,顧延舟的手不但沒收回去反而狠狠地揉了揉他發頂。
「……」邵司撇撇嘴,沒再跟他計較。
群演。
哪來那麼敬業的群演,左青龍右白虎,清一色穿著黑色背心配西裝,個個長得五大三粗。
邵司道:「我們今天又不拍戲,不是說先閉關集訓。」
李光宗摸摸腦門:「這問題我也想問。」
「那些人啊,」歐導說著隨手往西邊一指,「都是我問隔壁『古惑仔』劇組借的。老齊還說三百多個群演都隨我調用……他真是有病,哪用得著三百多,我又不是上戰場。」
……
簡單聊過幾句,歐導說:「行吧,那你們繼續往前開,等會兒在大廳門口集合。」
他們哪能自己坐著保姆車,讓歐導騎自行車回去。影城那麼大,過去也得廢些時間,況且歐導又上了年紀。
最開始這意見是顧延舟提的,讓歐導坐他車,他騎著歐導的自行車過去。
陳陽當然不同意:「自行車還是我騎吧,延舟你跟歐導坐車。」
顧延舟:「你湊什麼熱鬧。」
陳陽昨晚忙著工作,幾乎一宿沒睡。
李光宗在心裡把自己男神誇了一遍,誇他人帥心善,然後毫不手軟地把邵司一併推出去:「快點,搶車!尊老愛幼知不知道,你杵這兒站著幹什麼。」
這可是個在導演面前塑造形象的大好機會!
上啊爸爸!
結果最後兩輛保姆車都開走了,只剩下邵司和顧延舟對著自行車爭執不下。
邵司摸摸鼻子,看看周邊空曠的場地,不情不願道:「這樣吧,猜拳,誰輸了誰站後面。」
這輛破車,連后座都沒有,只有後軲轆那裡有兩塊突出來的落腳板。
顧延舟上下打量他兩眼:「猜拳?」
「你那什麼眼神?」邵司道,「不然打一架?」
……
邵司握著拳,喊完『石頭剪刀布』,顧延舟毫不猶豫地出了『布』。
邵司低頭看看自己的一成不變的拳頭,納了悶了:「你怎麼知道我會出拳頭?」
「猜的。」顧延舟將那輛已經試用多年的老爺車推出去兩步,順便解釋道,「猜你懶得換手勢,結果你還真懶得換。」
懶得張開手出布,或者伸出兩根手指頭出剪刀。
邵司:「……」
他竟然無言以對。
李光宗和陳陽像兩塊望夫石一樣,站在影視基地c區大廳門口,等那兩位騎老爺車的大爺過來。
陳陽估算了一下距離,道:「這都過去兩分鐘了,怎麼還沒到。」
李光宗:「不會又碰上狗仔了吧?」
兩人沉默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異口同聲道:「那輛車有后座嗎?」
沒有。
沒有后座。
艱難地站在落腳板上的邵司可以明確回答這個問題。
他抓著顧延舟的肩,任由風迎面吹過來,鑽進他衣擺里,冷得哆嗦。
「還有多遠啊。」邵司站得累了,並且覺得現在這個姿勢尤其傻。
他微微彎腰在顧延舟耳邊說,「我們倆換一會兒?」
顧延舟:「沒得商量,願賭服輸。」
「……就一會兒。」
「別想了,我不想站在後面像個傻子一樣。」
邵司憋著一口氣:「你罵我是傻子?」
顧延舟騎著車骨拐了彎:「你非要把話挑明了說?」
「顧延舟!」
面對身後某個人氣急敗壞地喊他名字,顧延舟細不可聞地彎起嘴角道:「說起來,已經很久沒有騎過自行車了。」
入了這行以後,太多事情都受到限制。
說什麼做什麼,總要有人盯著。
有時候逛個街給笙笙挑生日禮物,運氣不好被人認出來,還會造成商場暴動。
「你一定更沒有嘗試過站在自行車後面的感覺,更自由。」
邵司仍然不肯放棄,堅持道,「認真的,你要不要試試。」
……
幾分鐘之後,李光宗遠遠看到他家邵爹鶴立雞群地迎風站著,衣袖紛飛。
「幹啥呢這是,」李光宗說著偷偷用手機拍下了這歷史性的一刻,並且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哈哈哈這樣看過去超傻的,邵司你也有今天。」
邵司從自行車上下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對著大廳門口那扇玻璃窗理頭髮。
他今天出門時原本還是有些中分的髮型,現在額頭張揚地全部露在外面,沒有一縷頭髮倖免。
顧延舟從他身邊走過,一把將他剛理好的頭髮又揉成了鳥窩。邵司捂著劉海喊:「你別亂動。」
「考慮剪個寸頭算了,省事。」顧延舟說著,身形一頓,站在他邊上,玻璃窗里頓時映出他們兩個人的樣貌。
邵司:「不考慮,謝謝。」
陳陽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還是什麼,總感覺這兩人之間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他拍拍李光宗:「他們關係什麼時候那麼好了?」
李光宗恍恍惚惚地答:「……是啊,好羨慕好嫉妒。」
陳陽:「……」感覺這個人也不太對勁。
會議室在二樓,歐導本意是想讓幾個主演相互先認識一下。
女主角是戲曲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叫葉瑄。平日裡很低調,雖然也演戲不過都是些小角色。大家都在猜測著,她會不會憑藉這部戲一躍枝頭變鳳凰。
「好了,現在人都到齊了,」歐導站在前面,手撐在桌上說,「大家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顧延舟打頭陣,一番自我介紹說得簡潔明了,不卑不亢。
輪到邵司的時候,會議室里突然闖進來一個人。
楊澤門都不敲就直接走進來,他的目光掃過邵司和顧延舟,最終落在歐導身上,胸口劇烈起伏:「歐導,為什麼換掉我?——為什麼?」
一夜之間他就變成了一個笑話,之前花錢買的熱搜雇的水軍,都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歐導也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毫不避諱在場這麼多人:「你買題,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麼換掉你。別說我當時跟你還沒有簽合同,就算是簽了,我也寧願賠給你違約金。我不允許組裡混著一個你這樣的人。」
楊澤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是瞞著齊明偷偷出來的。當時只來得及聽到一句他被撤了,頓時大腦充血無法思考,只能急急忙忙衝過來。
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和齊明做的事情敗露。
「孩子,要點臉。」歐導道,「混圈子,不是這樣混的。」
[這個導演太耿直了,]系統聽得忍不住,[我感覺到有個任務對象在離我們遠去。]
[任務對象?他?]邵司撇撇嘴,[我寧願賺不到命也不想跟這種人呆在一起,絕對摺壽,入不敷出。]
系統:[既然你那麼任性,我只能跳過楊澤,公布下一個任務對象了。]
邵司不由地站直了:[任務對象?這裡]
[你左手邊數過去,第三個。]
邵司,目光掠過副導演和編劇,落在一個安靜清秀,看似沒有存在感的人身上。
——葉瑄。
楊澤被保安『請』出去之後,邵司重新開始做自我介紹。
葉瑄總覺得面前這人眼睛像會說話似的,而且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她身上,對著她笑,眼角微勾。
……
[邵邵,我很早就想說了,你每次接近妹子的手段都是這套。]系統不屑道,[好生硬。]
邵司:[可是屢試不爽。]
輪到葉瑄自我介紹了,她顯得有點拘謹,微微彎腰像大家鞠了一躬:「大家好,我是葉瑄。」
可能是常年唱京劇的緣故,她說話的時候尾音有點打著轉,細細的,意蘊悠長。
有種尖銳和柔美揉在一起的感覺,卻並不顯得違和。
葉瑄。
這個在圈子裡默默無聞,一心唱戲的人。
她的背後,又會有什麼故事。
系統:[任務開始,沒有期限,沒有線索。]
系統:[任務獎勵,兩年。]
《面具》是部年代劇,女主角和男二都是戲子,男主是軍官,簡單地來說,就是一個三角戀。
這裡面最複雜的角色,不是兩位男主角,而是女主。
劇情最後一段,高牆外烽火四起,她穿著一身戲服,坐在大院裡給自己描眉。
然後拿著槍,轉著圈,唱了一支《風吹荷葉煞》。
「天上龍華會罷……錦排場本是假,箭機關俺自耍,莽靈山藤牽蔓掛,作踐了幾領□□……任憑我三昧罷、遊戲毗耶。千般生也滅也迷也悟也,管他憑麼掙扎,著了語言文字須差。」
唱到最後,她把槍塞進嘴裡,唱詞停在『掙扎』這兩個字上,由於張著嘴,甚至都失了音,聽上去倒有幾分滑稽。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扣了扳機。
——『砰』。
……
這段劇情,邵司無論翻閱多少遍,看了心裡頭都悶得慌。
由於女主角和男二職業相同,所以邵司占了個天大的便宜,除了歐導給他請過來的戲曲老師,他有任何不懂的地方還可以向葉瑄請教。
只要有藉口接近她,他就有把握從她嘴裡套出點話。
葉瑄唱戲是箇中高手,演技卻乏善可陳,所以在邵司上戲曲課的時候,葉瑄在隔壁上表演課。
上午第一堂課,老師主要給他灌輸了很多基礎知識,等到中午休息的時候,邵司喝著水問李光宗:「你男神在學什麼?他又不用唱戲,演技也沒問題。」
李光宗不愧是迷弟,顧延舟一舉一動都在他監管之下,他回答說:「在給葉瑄上表演課。」
邵司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這歐導可真是物盡其用。
於是邵司穿著一身大紅色戲服過去串門,在門口就聽到顧延舟在講什麼:「你想想,你在這個世界上如同行屍走肉,你甚至從頭到尾不曾掙扎過……你對他們兩個人的愛不屑一顧,你設計害死他們,這種時候你的心情是什麼樣的?」
葉瑄小聲地回答:「扭曲?我是一個無情的人?」
「你有情,」邵司推門而入,抬腳間衣擺晃蕩一下,這紅色紅得有些刺眼睛,「你的感情都在戲裡……可現實跟唱出來的戲完全不同,所以你不知道你該怎麼活下去。」
「你是整個劇本里,唯一一個不戴面具的人,因為你根本沒有一張自己的臉。你演虞姬的時候,你就是虞姬。你演蘇三的時候,你就是蘇三。」
「你永遠活在戲裡。」
葉瑄:「……」
顧延舟放下劇本,看著邵司:「你這樣說,她聽不懂。」
邵司:「聽不懂?」
葉瑄點點頭。
「噢,那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吧,這個還是得按照自己的理解,」邵司摸摸鼻子,轉言道:「中午有空一起吃個飯嗎?有點專業方面的東西,想問問你。」
邵司這番話明明是對著葉瑄說的,顧延舟卻收起劇本,認真地回答他:「去哪吃?正好我也有點餓了。」
「……」懷疑這人是故意的。
邵司想了想說:「樓下麵館?比較近,不會耽誤多少時間。」
他們集訓只有兩周的時間,工作量相當大,往常都是需要兩三個月,也不知道歐導是對他們過於自信還是什麼……只定了兩周。
葉瑄看著文文靜靜,挺秀氣的一個小姑娘,相處久了,邵司卻覺得她骨子裡有點冷漠。
一頓飯的時間,邵司開始還真裝模作樣問了幾個專業問題,葉瑄耐心替他解答:「……唱、念、做、打,是京劇表演的基本功。」
幾個問題問完之後,邵司又問了一些『你為什麼會選擇戲曲學院』之類的問題,葉瑄都三言兩語含糊其辭地代了過去。
然後她悶不做聲地吃完了面,放下筷子作勢要掏錢付帳,邵司怎麼攔也攔不住。
「沒有要你們付帳的道理,還請你們別為難我。」葉瑄說完,放下錢走了。
邵司這時候才意識到,這個小姑娘並不像看起來那樣好說話。
顧延舟看著他,用筷子敲了敲桌子:「回神了,人都走了還看。」
邵司面不改色:「……我在看時間,那邊牆上掛著鍾,離得遠看不太清。」
顧延舟挑了一筷子面,沒有戳破他。
結果兩人吃完面,結帳走人的時候,顧延舟坐在椅子上,突然說了一句:「我發現你挺喜歡勾三搭四的。」
「……」
邵司腳下差點一滑,他堪堪穩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