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開局一隻碗

  第1章 開局一隻碗

  二十二歲那年,陳平三十六路譚腿功成,一口氣能踢斷八棵碗口粗細的小白楊。

  那時候,他的腿就練得有點「醜陋」。

  筋肉虬結,處處老繭厚皮……

  現在這條腿呢,細皮嫩肉,既沒老繭,也不健壯。

  紅腫斷折處,色澤艷若桃李。

  「這不是我的腿。」

  陳平喃喃自語,猛然伸開髒污漆黑的雙手。見十指纖長,掌心和指腹處處血痕傷口。他心裡隱隱有了一種猜測,抬眼望向四周。

  入目所在,行人衣著復古,有人扛刀背劍,奔行快捷。

  房屋低矮成片,幾處兩三層建築,看上去古色古香,飛檐吊角……

  「當然是你的腿。」

  旁邊一個面容木訥的半大小子,一隻手費力在腋窩裡抓住虱子,塞到嘴裡咀嚼了幾下,吞了下去,轉頭看過來。

  「閻老大那天踢斷你的腿,我親眼看到的。」

  這人左臂齊肘而斷,傷口似乎沒有全好,仍有絲絲血跡滲出。

  不過,他仿佛感覺不到什麼痛苦。眼神木然,看著陳平的時候,多了一絲說不出的意味。

  也不知是憐憫,還是嘲諷。

  是憐憫身邊的同伴可能因為受傷發熱,燒壞了腦子,一時分不清現狀。

  還是在嘲諷自己身處的坑爹的境遇?誰又比誰能活得更久一點?

  心情正處於劇烈震動中的陳平,一時沒能分得清楚。

  「你的手?」

  陳平有些納悶他的態度,也不太好細問自身的情況,但基本上明白自己可能是穿越了。

  現在的身份看起來是一個乞丐,傷病交加,還餓得不行。

  處境有些艱難。

  「沒事,我自己砍的。」

  半大小子說話的語氣,就像砍的是別人的手一般,聲音沒什麼起伏。

  「去歲雪災,為躲避北周胡騎,我與鄉人南下躲避,路上沒有吃的,么妹被幾個畜生擄去……

  我當時追了兩天,把那幾個畜生宰了……廝殺時左臂中了毒箭。沒別的法子,只能砍掉。」

  這是個狼滅!

  陳平眼皮狠狠跳動了下,聽懂了這小子平靜話語裡的淒涼血腥之意,也沒去問他妹妹到底救回來了沒有。

  轉頭又看,右邊是一個嘴角歪斜,還流著涎水的青年。這人竟然一直沒有抬頭,只是眼呆呆的望著自己紅腫的斷腿出神,還不停的咽著口水。

  草……

  「所以,我斷腿,伱斷手,都是殘疾乞丐,那位也是……」

  「嗯,他腦子不好使,叫大傻,你得小心他把你的腿當雞腿啃掉,他分不太清的。」

  「另外那兩個呢?」

  陳平注意到,不遠處還有兩人,同樣的衣不遮體,渾身髒污,同樣的身前擺著破碗,看上去十五六歲。

  但他們手腳是齊全的,甚至,他們的臉還頗為乾淨,有點秀氣。

  眉毛上殘留著雪渣子,想必是用雪擦了臉,是講究人。

  就算是淪落到要飯的地步,也要把最美的一面展現給外人。

  「他們呀……」

  半大小子拖長了音調。

  「小桌子和小凳子是親兄弟,兩人讀過幾年私塾,家道中落之後,想要出人頭地,於是,割了自己想去靖海王府當差,結果人家不要,於是流落街頭。」

  的確,也算是殘疾人。

  陳平麵皮抽動,終於確認了些什麼,自身處境,比想像中還要艱難。

  聽著這話,那兩個努力展現最美好一面的葵花兄弟,頭垂得更低了一些。

  「左斷手,你何必要揭人傷疤?」

  隨著清脆的嗓音響起,一個細細小小的身影從後面閃了出來。

  這人說了一聲,快速走到陳平身前,支著手把他扶得坐正,從懷裡摸出一隻雞腿,一個大白饅頭,塞了過來,「快吃,你都餓了一天一夜了,又受了傷,先前我都擔心你醒不過來呢。還好,還好。」

  這又是誰,為何對我這麼好?

  初來乍到,腦子沒有一點原來的記憶。

  一時之間,陳平只是茫然看著新來的這人。

  衣服破爛,臉上被黑的黃的畫成了花臉,完全看不出長相,只是一雙眼睛烏漆麻黑,透著關切。

  對方頭上還有個凸起,滲出血漬……

  從身形到衣服,再到手中的食物,陳平約莫有了判斷。

  這同樣是一個小乞丐,年紀應該更小一點。

  或許十一二,或許十三四,反正瘦不拉嘰的,看不太出歲數。

  那麼,雞腿和饅頭。

  「是偷的?」

  「偷什麼偷?福源酒樓程老西心黑手黑,吃不完的飯菜,寧願倒在糞坑裡,都不願意施捨我們半點……拿他們家點剩飯,能叫偷嗎?」

  小傢伙振振有詞。

  如果忽略掉他頭上那被人打出來的腫包的話,的確有些說服力。

  說著話,他又摸出兩根短竹竿,貓著腰,把陳平的傷腿拉直。又扯出不知道從哪裡找到的繩子,支著竹竿把傷腿綁好。

  「你還會這個?」

  「我會的可多著。」

  小傢伙揚起臉笑了笑,臉上花得看不清長相,偏偏給人一種陽光明媚的感覺。

  左斷手用力地把目光從那雞腿和饅頭之上移開,沒話找話:「花臉兒是你撿回來的,那些天我都以為他要死了,結果還是活轉過來。

  你寧願餓著自己也要分一口吃的給他。所以,不用有什麼過意不去,該吃就吃,多活一天算一天。」

  他現在已經確定,在花臉兒出去搞食物的當口……因為受傷受寒,或許還有發熱,這位腦子徹底燒壞了,啥都不記得。

  陳平點了點頭,聞著雞腿和饅頭香味,肚子裡恍如伸出了十七八隻小手,使勁的揪扯擰撕,滋味簡直是一言難盡……

  他的眼睛都開始輕微充血,只想一口吞掉手裡的食物。

  沒餓到極處的人,永遠也體會不到這種感覺。

  正要把雞腿放到嘴邊,耳後風起。

  陳平條件反射般,腦袋微側,身形挪開。

  嘭……

  半塊磚頭狠狠砸在地上,一隻髒污大手,從雞腿下方一掠而過。

  猛然回頭,就看到大傻那張歪斜著嘴的大臉。

  竟然放搶。

  不是說同伴嗎?

  「啊……」

  耳邊聽到一聲尖叫,花臉兒如同一隻野貓般蹦起來,雙手飛快的盯住大傻那張大臉抓撓:「讓你搶,讓你搶,還打人,大傻你想死嗎?」

  大傻看起來體型要大,動作卻稍顯笨拙,完全擋不住那抓撓的雙手,臉上飛快出現幾道深深血痕……當下顧不得反擊,連忙蹲在地上,雙手護頭,嗚嗚叫了起來:「我餓,我餓。」

  「你餓就要打人?還搶東西,怎麼不見你去街上搶行人,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花臉兒怒氣沖沖,氣喘吁吁的停手罵道,倒是沒繼續攻擊。

  「都得死,都得死。」

  大傻看到花臉兒不攻擊了,雙眼赤紅,像受傷的野狗一樣咆哮,「閻老大說了,討不到銀子,是我們沒用,乾脆就打斷手腳,扔到街心去乞討,全都活不成啦!」

  一陣冷風吹過,寒意刺骨,雨水夾著雪粒,斜斜打落。

  幾人心中寒冷,全都失了說話的心氣。

  大傻當然不是真傻,會搶食,會打人,做了壞事還會開脫自己。

  誰要說他傻,自己才是真的傻。

  左斷手木著臉,緩緩走進土地廟。

  天色已經快要黑沉,廟外朔風如割,這早春時候,仍然很是寒冷。幾人沒有烤火,因為沒有木柴……但好歹,廟裡還能有片瓦遮身,能找到乾燥的地方眯上一覺,這已經很好了。

  花臉兒也失去生氣的心情,扶著陳平進了廟內,找到半塌的香案底下安身。

  這裡風吹不到,雨淋不進,是睡覺的好地方,也不知那幾人為何不來搶占。

  雨,漸漸停了,烏雲散開,最後一絲天光,從破爛瓦片處照射下來,襯得廟內愈發陰暗。

  「不能逃嗎?」

  陳平倒不是擔心自己,而是奇怪。

  從先前的觀察中發現,自己這些人,大抵就是一個被人控制的乞丐團伙。

  打斷手腳,人為製造出一些可憐蟲,利用路人的同情心乞討銀錢……

  這種行為,莫說是在古代,就算是在後世那會,仍然偶爾可見。兵荒馬亂的時代中,完全可以說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那麼,這裡活不下去,為何不換個地方?

  「逃不了的,在城內還有一線生機,出了城更是死路一條,山賊橫行,流民如鬼,更有野獸傷人……」

  花臉兒聲音低低的,鼻音有些重,「而且,麒麟街是七色堂麾下青字香堂地盤,好多人盯著街面,逃不了多遠,就會被人發現。閻老大雖然兇惡歹毒,總不至於無緣無故就殺死手下的乞丐,或許會大發善心,給我們一條活路。」

  「什麼活路?當日你忘了畫花一張臉,閻老大還說把你賣給貴人享用呢?要不是你瘸子哥拼死護著,你就沒了。」左斷手幽幽說道,眼神中全是譏誚。

  「不過,逃不了是真的。南城十三條街道,全是七色堂的地盤。出去讓人逮回來,就是一個死字。

  就算是出了南十三街,去了北城區,長河幫也不是省油的燈,哪裡都沒有安身之地。」

  「死就死,我絕對不願意被人打斷手腳,像狗一樣成為別人掙錢的工具。」

  大傻突然發一聲喊,趁著月色微光,衝出廟門。

  他一點也不傻,還是要逃走。

  事實證明,僥倖心思要不得,雖然只是幾個臭乞丐,還是有人盯著他們的。

  大傻剛剛衝出廟門,門口黑影一閃,一隻大腳重重踢在他的胸口。

  「喀啦啦!」

  大傻整個人離地而起,倒飛丈許,重重撞在廟內立柱之上,破瓦、粉塵簌簌直落,木柱歪斜。

  有火把亮起……

  光芒照處,就能看到大傻那歪斜的嘴角,更顯扭曲,嘴裡嗬嗬慘叫,有血水淌出。

  他的胸部已經整個塌陷下去,可見來人腳力之強,隨意出腳也能踢死人。

  「閻老大!」

  看著門外踏步進來,臉上長著橫肉的大漢,花臉兒一眼就認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