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麵。
一碗普普通通的陽春麵,擺著幾棵青菜,一個水煮蛋。
傅寒洲握著筷子仔細地瞧了半晌,終於確認了:莊主大人還真能親手下面。
傅寒洲:「……」
應龍城:「怎麼?」
傅寒洲好笑地搖頭道:「沒什麼,還以為你會把廚房炸了什麼的。」
說著,他挑起麵條,發現果然粗細勻稱、細如龍鬚。
一想到這是當世劍神用他那雙手做出來的,就令這碗面價值連城了。
傅寒洲高興地吃了一大口,然後沉默了。
劍神他,光會下面,不會放鹽。
這碗面,淡的出鳥來。
傅寒洲努力吞咽了半個小時,最後終於把光溜溜的麵條給吃完了。
應龍城:「難以下咽?」
傅寒洲:「沒什麼,太感動了所以哽咽了,吃的就慢……」嗚嗚嗚嗚。
口口酸溜溜地:「╭(╯^╰)╮口口做面不好吃的時候,主人可沒有這麼溫柔過!!」
一會兒,傅寒洲總算填飽了肚子。
他心裡還沒有打好草稿,不過還是先將這幾天裡發生的事情,向應龍城都說了一遍。
倒沒有交代他離開極樂宮時準備死一死的想法,傅寒洲只是講到他在外被北宸找到後,他們差點凍死在雪山上,但因緣際會,又被風裡鷹和他母親風煙盡給救下了。
再然後,就是傅寒洲趁夜偷溜,跑來了金剛宗找應龍城。
聽完到這裡,應龍城低聲道:「逞強。」
傅寒洲一怔。
他設想過應龍城的很多種反應,還做好了被罵的準備,但是他沒想到只是短短的兩個字而已,突然讓他心緒難平。
劍神嘆了口氣,又說:「你被救起後既然昏迷了半天之久,又豈是一時半會能夠起身,能夠行動無礙的?你只是在勉強自己。」
傅寒洲良久沒有說話。
他並非不覺得冷,並非不覺得痛,也並不是鐵石心腸之人。
他只是太習慣一個人逞強,沒有必要再叫苦叫痛,覺得不會有人在聽罷了。
應龍城看他不說話,也沒有勉強。
他站起身,替傅寒洲梳理長發,然後將它挽起——做這件事,他已經勉強能算是嫻熟了。
一會兒,傅寒洲突然說:「我踏入這個江湖的時候,原本以為全是快意恩仇的故事,但沒想到還會有諸多無奈的戰鬥,還有數不清的傷口、蠱毒,痛苦還有疲憊。我好像確實總在逞強,但是不逞強的話,就做不了那麼多事。」
應龍城道:「江湖大抵如此。」
傅寒洲問:「你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江湖嗎?那你有沒有想過退隱?我是說,假設有一個方法,能讓你在另一個和平的世界生活……」
「我生於還劍山莊,早已是江湖的一部分。」應龍城淡淡道,「正因為熟知如此,所以不願見你勉強。我倒私心希望你無憂無懼,在湘洲做一個快樂的教書先生……外頭諸多風雨,自有我來解決,這便是武道存在的意義。」
傅寒洲突然笑了下,說:「但我如果只是個普通的教書先生,大概你不會看到月下舞劍的那一幕,也沒機會認得我。就算認識了,大概也不會對我感興趣,更不會喜歡我。」
應龍城道:「劍法是你的一部分,逞強也是你的一部分,你只需負責在我的面前出現。剩下關於喜歡你的事,是我的一部分。」
傅寒洲笑了起來,抿了抿嘴,為難他道:「你知道偌大的三千世界之中,兩個凡人相遇的概率有多小嗎?我覺得剩下兩千九百九十九個世界裡,你都是那個太上忘情的應龍城。」
「是麼?」應龍城低頭溫和道,「你很幸運,三千個應龍城裡,只有眼前這個是活著的。」
「活著的劍神大人。」傅寒洲是個俗人,終於忍不住小聲道,「你太帥了,過來親一個。」
他們在臥室里依偎了一會兒,像剛剛從暴風雨里飛回巢的一對燕子,互相梳理著濕漉漉的羽毛。
窗棱上有冰雪融化的聲音,桌上的碗裡散發著白面的香氣。
傅寒洲從沒有想過、體會過這樣的時刻,他暖和得直想嘆氣,總覺得自己以後再也不會忍受的了天山上的寒冷、春節里的寂寞了。
完蛋啦。
要是沒有打擾的話,傅寒洲能把劍神給親腫嘍。
不過,他們突然被一聲鐘響給驚醒了。
傅寒洲想到金剛宗里只有出大事的時候,才會敲響那座巨鍾,頓時警覺地豎起了耳朵,去看門外的動靜。
——虛驚一場。
昨夜事變過後,金剛宗內外都是一片狼藉。
許多弟子連夜逃亡山下之後,至今有許多沒有歸來。
七星塔如今半邊都是斷壁殘垣,巨鐘被煙燻得黑漆漆的,正由和尚們合力搬下來擦洗。
他們聽到的鐘聲,便是來源於這裡的動靜。
傅寒洲恢復了點力氣,便和應龍城在金剛宗里走了一會兒。
卻劍池一如往常,只是上面掛著的天問已經回到了劍神的手中。
傅寒洲既然也變回了黑漆漆的影中劍,自然將藏在屋檐下的風霆劍取了回來。
兩個劍客在和尚廟裡並肩行走,引來了不少人的側目。
此時的大多數的僧人們,正在大堂當中為無念禪師做法事。
無念圓寂時,大多數人都沒有在場,只知道他的遺體是正在笑著的,仿佛真正看到了西天極樂。
眾僧人按照金剛宗的規矩,將他的遺體停在法堂,在台前供奉牌位,並一齊誦念梵經、超度亡靈,要進行足足七日。
再之後,他們會進行火葬,將無念遺留下的舍利子供奉在七星塔中。
傅寒洲問過應龍城,是否要進法堂,也去參與葬禮的流程。
但應龍城搖了搖頭,說:「他既然已經出家,就是拋卻紅塵,再與我無關——清淨無念,想必才是他的本意。」
即便不出家,無念這一生之中,亦只在意過天問十三篇與紅蓮夫人,不曾真正關注過其他事物。
傅寒洲明白那種感覺,輕輕握住了應龍城的手。
兩人只當做過路的行人,上前去進了三炷香。
佛堂內檀香繚繞,眾僧人眉目悲憫,低頭誦經的聲音聖潔而空靈。
直到這個時候,傅寒洲方能感受到金剛宗確然不同於江湖門派的那部分。
大約也是受到氣氛感染,風裡鷹竟然也混在僧人中間。
他手腕上纏了一串佛珠,也不知是從何而來,另一手隨手翻看著一本佛經。
不過看他抓耳撓腮的模樣,大概也看不進去幾行字。
傅寒洲沒有打擾他。
從法堂出來後,外面的玩家在嘰嘰喳喳地吵鬧。
傅寒洲有心想要和應龍城繼續聊聊,便說:「我們去後山上坐會兒,我有話要說。」
蓮花山的後山上鬱鬱蔥蔥,林木深邃。
二人沿著小道一路走著,發現這是僧人們曾經打水的一條路,只是那口井已經枯竭了。
在井旁邊,還立著一塊石頭,上頭刻著【古井無波】四個字。
傅寒洲光是看這字形,便能感覺到一股劍意撲面而來。
——這一定是無念刻下的,再怎麼誦經念佛,他最終也抹消不掉刻在骨子裡的劍法。
傅寒洲又念了一下「古井無波」四個字,品出一絲禪意來。
正在這時,就見應龍城雙指並作劍指,劍氣縱橫在巨石的背面,又刻下了新的四個字:
【不可轉也】。
傅寒洲愣了一下,忍不住好笑道:「這……」
——古井無波,不可轉也?
傅寒洲看了兩眼,覺得很有趣,然後很快也從「不可轉也」這四個字中感悟到了來自應龍城的劍意。
自從昨日過後,劍神已經算是半步虛空,正式踏入了返璞歸真的境界,整個人不再有若有似無的劍意,反而如同融入了天地山水之間。
他的劍法也如天馬行空一般,渺然無痕,在這四個間留下的仿佛是仙人筆墨。
依然很熟悉,令人有種說不出的悸動。
傅寒洲看到這裡,突然聽到一聲系統提示:
【系統:叮!你從石碑中得到了一絲關於劍法的信息(1/3),收集全部信息後將得到「劍心(被動,獨占)」技能。】
傅寒洲心中一動,沒想到自己突破先天之境的契機就在這裡了。
完整的劍心是達到劍法宗師的必要條件,但對於劍心的一絲感悟,則已經足夠晉升先天了。
先天境界(100級)的條件包括有:
一、一項武器技能感悟;
二、內功技能總等級達到100級;
三、所有武學技能總等級達到250級;
四、足夠的戰鬥經驗;
五、完成特殊突破副本。
傅寒洲如今已完成了前兩條,而經驗這一條也很快就能達成了。
好事連番到來,傅寒洲一個高興,就拔出了風霆劍,挑眉道:「接我一劍!」
應龍城頭也不回,雙手並指,夾住了傅寒洲輕飄飄的劍尖。
二人接著一進一退,在樹林間飛起,切磋起了劍法來。
此時應龍城的劍已經臻至化境,他也並不出鞘天問,而是連帶劍鞘一併迎戰,顯得輕描淡寫中又有一分灑脫。
傅寒洲也不用全力,只因他的劍法殺氣太重,總是見血方回,要拿來對付劍神,總還是有些捨不得。
兩個明明都是無情劍,卻硬生生舞成了不倫不類的有情劍,好半天連一片葉子也沒能傷到。
傅寒洲一邊樂,一邊道:「我有點明白為什麼你們這些劍客,要麼選擇劍,要麼選擇情,卻始終無法兩全了。」
他說話間一時分心,應龍城突然趁勢欺身而上。
傅寒洲飄然而退,卻被攔在一棵古樹的樹幹上。
天問劍鞘悄然抵在他耳邊,令他逃脫不得,一枚冰絲劍穗正在春光里搖曳。
應龍城眼帶笑意,道:「你選什麼?」
傅寒洲沒說話,只是笑著勾了勾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