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尹遂晚上做了排骨麵和幾道家常菜,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吃。

  飯後尹遂去書房工作,姜吟吃得有點撐,在後院的草地上走來走去著消化食物。

  遠遠看到小尾巴從屋裡跑出來,嘴裡叼著什麼東西。

  姜吟喚了它一聲,小尾巴顛顛兒跑過來。

  見它嘴裡叼著只手帕,她接過來看看,有些無語:「怎麼亂扯東西,這又是在哪兒翻出來的?還被你搞得髒兮兮的。」

  小尾巴仰著頭巴巴看著她,哼唧兩聲。

  周姨恰好從屋裡出來,手裡捧著一個水杯,給姜吟遞過去:「太太不是積食了嗎,我煮了點消食的山楂茶,喝點會好受些。」

  姜吟摸摸還在發脹的肚子,笑著接過來:「謝謝周姨。」

  周姨瞧見她手上的手帕,微微詫異了一瞬:「這帕子……」

  姜吟遞給她:「小尾巴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來的,我尋思著應該不是我和我老公的東西吧,是不是周姨的?可惜被小尾巴給搞髒了。」

  周姨接過來,走至院內的路燈下細細打量一下,驚道:「壞了,小傢伙怎麼把這個給翻出來了,先生知道恐怕要生氣。」

  「怎麼了?」姜吟走上前,有些驚訝地問,「這是尹遂的東西?」

  周姨指著上面的梨花圖案:「我先前不是跟太太說過先生喜歡梨花,而且珍藏了一條很寶貝的手帕,就是這個,沒成想讓小尾巴給翻出來了,這可怎麼辦?」

  姜吟重新拿起來打量,上面果然是繡著梨花的。

  不過看上去應該有些年頭了,不是當下時興的東西。

  而且,現在應該也沒人會出門帶個手帕在身上。

  姜吟又瞥一眼上面的花紋,光線太暗她看不清楚,舉高了一些對著燈光研究。

  「在做什麼?」尹遂的聲音自門口處響起。

  姜吟沒來得及細看,迅速將帕子藏在身後,抬頭看向他:「沒事啊,你忙完了?」

  尹遂抬步走過來,瞥一眼她背在後面的手:「幹嘛呢?」

  姜吟抿了下唇,跟旁邊的周姨遞了個眼神讓她先離開。

  院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姜吟才慢吞吞把東西拿出來:「老公,小尾巴可能犯了點錯。」

  尹遂垂眸看著那條帕子,眼睫顫了下,沒說話。

  猜想他大概是生氣了,姜吟忙道:「我會讓周姨好好教訓它的,這帕子有點髒,我回頭給你洗乾淨。」

  尹遂嘆了口氣,轉身往屋裡走。

  姜吟疾步跟上去:「你這帕子放哪兒了啊,居然讓小尾巴給翻出來,既然是珍貴的東西,以後還是要放的隱秘一點比較好。」

  尹遂在客廳沙發坐下。

  姜吟眼珠轉了轉,過去坐在他旁邊:「不過老公,這手帕上還繡著花,怎麼有點像女孩子的東西?」

  尹遂抬眸看了她一眼,沒接腔,倒像是默認了。

  姜吟心裡有點不爽,把手帕丟他身上,咬了咬唇轉過身去,話里的酸氣很明顯:「沒想到你還有故事呢。我從小到大可沒精心收藏過什麼男孩子的東西,現在跟你結了婚,就更沒有了。」

  尹遂看著手上的帕子,側目看過去,她眉頭擰緊,微嘟著嘴,身上的衣服袖子快被擰成麻花了。

  他無奈地從後邊把人抱住,下巴抵在她肩頭,指著上面的梨花圖案給她看:「再看看,一點都記不起來嗎?」

  剛剛院子裡的光線黯淡,姜吟看不清楚。

  此時從他手上接過來,盯著上面的幾片梨花,她瞳孔微收,身子微微坐正了些。

  好像有點眼熟。

  姜吟小時候喜歡梨花,好多生活用品上都有梨花的圖案。

  上小學那會兒,姜吟是班長,體育課上她喜歡組著班裡的同學玩丟手絹的遊戲。

  為此,她還纏著梁雯特地給她繡了條有梨花的手絹。

  梁雯不擅長做針線活,起初做的姜吟都嫌棄難看,後來梁雯就用筆仔仔細細地畫上去,然後再一針一線的繡,這才繡了條像樣的。

  這條帕子她很喜歡,後來就一直帶在身上。

  「這是我的手帕!」姜吟翻來覆去地看著,十分確定是梁雯的針線活。

  她打量著手上的東西,擰眉思索些什麼,驀地轉身望向尹遂,專注而認真地從他臉上找尋著什麼記憶點。

  尹遂的氣質跟她小時候見過的那個男孩不一樣。

  而那個男孩的長相,姜吟早就忘得乾乾淨淨了,從來沒想過那個人會是尹遂。

  姜吟又想起昨晚上尹遂跟她講起過的,遊樂場附近的那起車禍。

  原來,他們倆是在那時候認識的。

  那是一個梨花盛開的季節。

  老師為了班裡的同學體驗生活,懂得大人賺錢的艱辛,周末帶著大家在遊樂場附近賣花。

  別人都選玫瑰、百合、康乃馨之類容易出售的花,姜吟偏偏選了梨花。

  她手巧,還給自己編了花環戴在頭上。

  那個下午,她挎著花籃在街上賣花,不遠處有輛車突然失了控,朝她這邊橫衝直撞而來。

  她身手敏捷地跳上了道牙子,連連後退好幾步。

  等她回過神時,車子在五十米遠的位置停了下來,好多行人停下來圍觀,好像出了車禍。

  她狐疑著撥開人群走過去,就看到一個生得很漂亮的母親緊緊抱著自己的兒子,氣急敗壞地訓斥著。

  看來人沒事。

  姜吟剛要松上一口氣,就看到車頭旁邊的地上坐著個男孩。

  對方看年紀應該比她大一點兒,額角磕出了血,還挺觸目驚心的。

  姜吟想到剛剛這車還差一點撞到自己,火氣一下子竄上來,暴脾氣收都收不住。

  她站在道牙子上拳頭用力敲著駕駛位的玻璃窗。

  司機剛打開車窗,她就墊著腳朝裡面氣勢洶洶道:「你到底會不會開車啊,撞到人了知不知道?還在裡面做縮頭烏龜,老師沒教過你什麼叫為自己的過錯負責?你得賠錢,還得帶人去醫院做檢查!」

  姜吟作為班長,平時站在講台上沒少罵人,年紀雖小嘴皮子卻厲害得很,再加上周圍人看著,那位男司機當即紅了臉,還真有點懵。

  他開門下了車,和和氣氣沖姜吟道歉:「對不起,我剛剛是為了躲避那輛大卡車,不是故意的。」

  「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是他!」姜吟指向地上的男孩。

  旁邊那個很漂亮的婦人好像終於回過神來,發現地上有人受傷,著急忙慌地走過去:「小遂,你沒事吧——」

  「滾開!」男孩嫌惡地用力推開她,自己也跟著趔趄了一下。

  姜吟朝那邊看著,有點不明情況。

  不過看男孩額頭上的血還在流,她主動走了過去,蹲在他跟前。

  原本想找紙巾給他的,結果沒有,她只好把那條手帕拿出來,小心翼翼去擦他額頭的血:「哥哥,你受傷了,疼嗎?」

  甜軟的聲音傳入耳畔,尹遂將視線從沈溫嵐身上收回,靜靜地抬頭看著她。

  大概被他臉上的傷嚇到,女孩微皺著眉頭,貝齒緊緊咬著下唇,眼睛水汪汪的:「看起來好疼啊。」

  尹遂面無表情推開她的手,掙扎著從地上爬起。

  姜吟跟著站起身,見他似乎不太高興,有點抱歉地道:「我是不是太用力弄疼你了?」

  說著把手帕塞到他手上,「那你自己先用這個捂著傷口,別讓它一直流。」

  尹遂看著手上的帕子,抬眼望向跟前一襲白裙,乾乾淨淨的女孩。

  年紀還沒他大,說話做事一副喜歡說教的語氣,管得還挺多。

  他沒心思搭理,正準備走,被姜吟拉住了胳膊:「你去哪啊,司機說要送你去醫院的,做完檢查再走。」

  尹遂就沒見過這麼愛管閒事的,他本來不想理會,但看到沈溫嵐一次次想走過來跟他說話,他覺得作嘔。

  為了甩開沈溫嵐,他轉身走向司機的車。

  沈溫嵐剛要跟上去,尹遂惡狠狠的眼神瞪過來,讓她卻了步。

  姜吟在旁邊看著,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情況,走過去說:「阿姨,他是你兒子的同學嗎?我看你兒子好像也被嚇到了,你還是先看著你兒子吧,我跟他一起去醫院。」

  說著,不等沈溫嵐接腔,很自來熟地跟著坐上了那輛車,跟裡面的尹遂挨在一起。

  司機開著帶他們倆去醫院的路上,姜吟試著跟他說話:「我叫姜吟,生薑的姜,吟是一個口一個今天的今字。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角落裡的尹遂沒接腔。

  姜吟又問:「那你爸媽呢,你出了這麼大的事,得想辦法通知他們才行。」

  對方還是不吭聲。

  姜吟乾脆自說自話:「你不開口,那我叫你小啞巴好了。」

  尹遂:「……」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姜吟花籃里的花,又見她嘴巴這麼會說話,問:「小姑娘這麼大就出來賣花了?賣出去沒有?」

  姜吟搖搖頭,嘆氣:「沒人要,這花果然沒有玫瑰什麼的好賣。可是梨花多好看呀,為什麼大家不肯買?」

  她說著,指著頭頂上的花環問旁邊的人:「小啞巴,你看我做的花環好看嗎?你喜歡的話,我也給你編一個。」

  尹遂不知道她怎麼會覺得,他一個男孩子會喜歡這種東西的。

  他懶得理會,結果她還真就用花籃里的花編了一路。

  到醫院下車時,她把花環戴在他頭上,還笑著打趣:「鮮花配美人,你長這麼好看,送你了。」

  尹遂無語地拿下來,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你不感覺梨花味道很臭嗎?怪不得你賣不出去。」

  姜吟怔愣兩秒,不怒反笑:「小啞巴,你終於說話啦!」

  尹遂:「……」

  到醫院,司機去掛號時,尹遂默默在休息區的長凳上坐著,姜吟坐在他旁邊。

  她嗅了嗅手裡的梨花,尋思著尹遂的話,皺眉:「這個味道多好聞,你怎麼跟好多人一樣,說梨花是臭的。」

  她說著還非要湊過去讓尹遂也聞一聞:「你再試試,真的是香的。」

  尹遂推開她的手,對她的聒噪有點不爽。

  一個顫巍巍的老人拄著拐杖走過來。

  附近沒位置了,姜吟瞧見直接站起身來:「爺爺,你坐這裡吧。」

  老人和藹地笑著跟她道謝。

  尹遂抬頭望過去,女孩沖老人甜甜而禮貌地笑著。

  背後的陽光順著窗子灑過來,她看起來那樣明媚絢爛,美好得令人嚮往。

  賣花走了許久的路,姜吟其實很累,腳也有點疼。

  她站著時總不停地換著姿勢,眉心幾不可見地蹙著,嘴巴嘟起時又透了幾分可愛。

  尹遂看著她,猶豫一會兒,站起身拉她在位置上坐下。

  姜吟忙要起身:「你怎麼讓我坐呀,你受傷了,是病人。」

  尹遂按住她:「你才是病人,你全家都是病人。」

  姜吟:「……」怎麼還罵人呢。

  不過看在他讓位置跟自己,姜吟不跟他計較。

  沒想到這男孩別彆扭扭,心底還挺好,她笑著抬頭看過去:「小啞巴,我們做好朋友吧?」

  尹遂望著她燦爛的笑容,「好朋友」三個字在他心上猛地刺了一下。

  當初易灼言接近他時,也曾是這麼一張臉,笑著跟他說:「我們做好朋友吧。」

  可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他淡淡收回視線:「我不需要朋友。」

  姜吟也不惱,依然甜美地笑著:「那你以後需要了再找我也行,我家在C大,我爸媽是那裡的老師,你去C大就能找到我。」

  恰好司機辦完手續過來,喊尹遂過去做檢查。

  姜吟腳疼,沒有跟過去,依舊在長凳上坐著。

  後來回來的只有司機,對姜吟說:「那個男孩已經走了,小姑娘,你家是哪兒的,我送你回家?」

  姜吟詫異了一下:「他走了?那,我的手帕呢?」

  司機說:「你不是讓他用來捂傷口的嗎,沾挺多血的,大概扔了吧,我也不清楚。怎麼了,很重要嗎?」

  姜吟笑著搖搖頭:「也沒什麼,不重要。」

  這段記憶太過久遠,姜吟此時再想起來時,也只記得其中的細枝末節,拼拼湊湊的才慢慢回憶起大概。

  她看著這條被尹遂珍藏的帕子,還有些感慨:「你都不知道,那天我沒跟老師打報告就跟著你去醫院,老師以為我走丟了,告訴了我爸媽,我回家後挨了頓罵,扣了一個月的零花錢,我可太慘了!」

  尹遂抱著她,親了親她的耳根:「那確實挺連累你的,是我的不對,作為補償,以後我掙的錢都給你花,好嗎?」

  「那是當然了!」姜吟靠在他懷裡,忽而想起什麼,問,「你都偷偷珍藏我的手帕了,當初我追你時你也認出了我,那你為什麼不答應?」

  尹遂默了會兒,放開她,身子倚進沙發靠背,沉吟著道:「我父母的婚姻無疑是失敗的,而需要去承受這份痛苦的不只他們,還有我。其實在C大遇到你之前,我沒想過戀愛結婚這種事,可是你突然冒出來,打亂了我的節奏,讓我開始猶豫。」

  尹遂喟嘆著,望向姜吟:「我更沒想到,你追人只追半個月就消失了,就跟鬧著玩似的,半句招呼都沒跟我打。」

  他牽起女孩的手,緊緊握住,「你知不知道,當時知道你轉學我有多失落?後來好容易鼓起勇氣去P大找你,卻又聽到你對沈絳說的話,讓我突然無措。」

  姜吟心被刺了下,傳來隱隱的疼痛,眼眶紅了:「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以為你不喜歡我……」

  「算了。」尹遂不想再提這些令人嘆惋的事情,笑著跟她說,「最好的結局總是來得最遲,越波折後面才越幸福呢。」

  姜吟抹去眼角的濕潤,主動捧起他的臉,「所以歲歲,你現在幸福了嗎?」

  「嗯。」尹遂吻過她的額頭,「只要有你,我就很幸福。」

  姜吟鼻子突然酸酸的,靠在他胸前摟著他:「歲歲,我現在才知道,你那天經歷了什麼。我那天什麼也不知道,還巴拉巴拉圍著你說話,你是不是都快覺得我煩死了,這麼聒噪,讓人想清靜一下都不成。」

  尹遂笑了下:「也沒有,其實我那時候還挺喜歡聽你說話的,聽著聽著,就沒心思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

  她那般美好,似乎永遠不會遇到煩惱,時刻綻放著笑容,真的就好像從天而降的仙女一樣。

  遇到姜吟,是那天被沈溫嵐和易灼言深深傷害之後,他得到的唯一一點溫情。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當時沒有遇到她,那天他會怎樣度過。

  可能一個人縮在角落裡,再也不敢抬頭。

  其實後來他有動過去c大看她的念頭。

  可是他不敢。

  他害怕那句「我們做好朋友吧」只是她安慰自己的一句戲言,害怕她早已不記得自己,也害怕相處之後,她發現他居然是個無趣至極的人。

  那麼好的女孩,肯定也喜歡一切好的事物。

  可他那麼蠢,被最親近的人欺騙、利用,似乎跟「好」字半點不沾邊。

  他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又何況別人呢?

  然而他依舊不甘心,最後還是在高考之後報了C大。

  老天終究待他不薄。

  最後還是把這樣好的女孩,送到了他的身邊。

  她是他生命里,最特別最溫暖的那道光。

  「老婆。」他第一次用這個稱呼叫她,耳根不自覺泛起微紅,輕笑著擁緊懷裡的女孩,很輕地說,「謝謝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