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姜吟睡得迷迷糊糊間伸手去攬旁邊的尹遂,結果摸了個空,手下床褥冰冰涼涼的沒有溫度,好像是起來很久了。

  「老公?」她試著喊了一聲無人回應。

  強撐著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四周黑漆漆的沒有開燈,顯然沒在洗手間。

  外面天還沒亮,他這是去哪兒了?

  摸索著打開床頭的燈,姜吟揉著眼睛披了衣服出去,想看看他是不是去書房加班了,結果書房空無一人。

  將上下樓層找了個遍,姜吟又去前院後院溜達一圈,都不見尹遂的蹤影。

  車在車庫裡停放著,應該是沒出去。

  姜吟站在院子裡四處張望,夜裡的風裹挾著寒意,吹得人直打哆嗦,她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外套。

  正準備回屋給尹遂打個電話問問,她不經意抬頭,瞥見頂樓天台上一抹頎長挺拔的身影。

  尹遂穿了件休閒的淺咖色風衣外套,右手搭在欄杆上,指縫裡夾了根香菸,夜幕下有星星點點的火光。

  頭頂的雲層很薄,淡淡的月光灑下來,依稀映出他臉上的輪廓,模糊得看不真切。

  大晚上不睡覺跑房頂上,又是吹風又是抽菸的,姜吟覺得他有些反常。

  她仰著頭正要喚他,想了想又沒出聲。

  望了他一會兒,姜吟裹著衣服進屋,乘電梯去往天台。

  電梯門打開,姜吟凝著前面欄杆前修長的背影,走過去:「老公。」

  尹遂身形微滯,轉身看過來,臉上似有詫異。

  見她走近,他掐滅了手上的菸頭,聲音略微沙啞:「怎麼醒了?」

  姜吟垂眸,看到地上落著好幾個菸頭,他應該在這兒待很久了:「我醒來看不到你,還以為你去哪兒了呢。老公,你怎麼了?」

  尹遂垂眸看著她,臉色平靜如常,眉宇間含著抹柔情:「沒事,就是睡不著上來透透氣。」

  姜吟上前兩步,摟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懷裡,鼻端有淡淡的菸草味繚繞著。

  他平時很少抽菸,這是第一次姜吟看他抽了這麼多,還是在這麼夜深人靜的時候。

  「歲歲。」姜吟輕輕喚著,默了少頃,試著問他,「你是不是有心事?」

  尹遂揉揉她的後腦,抬頭看一眼天穹上無邊的夜幕:「我只是突然在想,如果沒有遇到你,我會怎麼樣。」

  「嗯?」

  尹遂牽起她的手,兩個人並肩站在欄杆前,望著遠處路燈掩映下的靜謐夜色。

  他忽而問道:「好像一直沒有跟你說過我家裡的事,想聽嗎?」

  姜吟稍怔了一會兒,點點頭:「你想說的話,我就想聽。」

  尹遂深邃的眸子望向遠處路邊的燈火:「我母親沈溫嵐的母家,曾經也是長莞市有頭有臉的豪門,我外公精明能幹,年輕時也是叱吒商界的大人物,我爺爺早年創業時還受過他的恩惠,因而兩家關係匪淺。」

  「後來外公重病,沈氏企業內部出了點動盪,舅舅維持不住局面,外公為了挽救沈氏,跟我爺爺提出了兩家聯姻。爺爺曾經得沈家相助,自然想還了這份恩情,所以應允了。」

  尹遂苦澀笑一下,看向姜吟:「我父母就是這麼結的婚。」

  「其實並不是所有的聯姻都是不幸的,起初他們倆的關係就很好,結婚一年後又生下我。從我記事到上小學之前,他們的感情都是甜蜜恩愛的,對我也很好,那個時候的生活還是美好的。」

  「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倆逐漸陷入莫名的冷戰里,我爸開始酗酒,睡書房,夜不歸宿,後來還聽說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而對於這一切,沈溫嵐冷眼旁觀,無動於衷。」

  「那時候我覺得沈溫嵐可憐,被自己的丈夫如此對待,尹致邦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所以我依賴沈溫嵐,將尹致邦視為最勢不兩立的敵人,甚至默默想過,如果他們真離婚了,我會選擇跟在沈溫嵐身邊。」

  「後來才發現,」尹遂唇角掛了抹譏誚,「我的認知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沈溫嵐遠比尹致邦的所作所為,更讓我感到噁心。」

  「我上一年級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大我三屆的男生,叫易灼言。他是單親家庭,自幼跟著父親生活,但性格開朗,總是主動向我示好,後來漸漸就熟識,我還拉著沈溫嵐在他的邀請下去易家做客。」

  「漸漸的,我和沈溫嵐去易家的次數越來越多。沈溫嵐很喜歡易灼言,總是跟我說,灼言從小沒有媽媽很可憐,讓我一定要跟他好好相處,把他當成自己最好的兄弟。」

  「我聽沈溫嵐的話,把他視為最重要的朋友,所有的東西都跟他分享。如今再回想,那段時間的自己就是個傻子。」

  他放在欄杆上的那隻手,不知不覺間握緊,背上暴起青筋。

  「你一定想不到,」尹遂深吸一口氣,看向姜吟,「其實易灼言是沈溫嵐的親生兒子,她在嫁給我爸之前,跟別的男人未婚生子,後來為了沈家的企業跟那個男人分開,轉頭嫁給了我爸。」

  「我在學校里認識易灼言也不是巧合,是易灼言父親為了和沈溫嵐時常見面,精心謀劃的局,而我只是局中的一顆棋子,任他們愚弄。可惜我知道的太遲,為真相付出的代價也是沉痛的。」

  尹遂憶起七歲那年的某個周末,沈溫嵐帶著他和易灼言從遊樂場出來,兩個小人還沉浸在遊樂場的歡樂里,在路上追逐打鬧。

  沈溫嵐含笑看著他們倆:「別玩了,你倆看著點路。」

  尹遂和易灼言都沒聽她的話,兩人手裡拿著水槍互相攻擊著,興致正濃。

  這時,一輛失控的汽車朝這邊飛奔而來,直直朝著尹遂和易灼言的方向。

  沈溫嵐看到時變了臉色,急撲過去,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將易灼言緊緊護在了懷裡,迅速扯向路邊。

  當時尹遂看到車子衝過來,原本是要伸手拉易灼言躲避的,可隨著沈溫嵐衝過來,尹遂被她手臂上的力道推開,趔趄著跌在地上。

  車子險些從他的腿上碾過去,幸好對方及時剎車,他才撿回一條命。

  他膝蓋和手肘的位置磕破了皮,額角的位置撞在道牙子的稜角上,血跡順著傷口湧出,淌下來時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尹遂強忍著疼痛從地上爬起,抬頭時看到沈溫嵐發瘋一般地緊緊抱著易灼言,憤怒的語氣里難掩關懷與後怕:「不是說了讓你看路嗎,你怎麼這麼不聽話,若是出了什麼事,你讓媽媽怎麼辦!」

  聽到沈溫嵐說出這句話時,尹遂腦子懵了片刻,他下意識覺得是沈溫嵐太著急護錯了人。

  可下一秒,他卻看到易灼言帶著哭腔埋進了沈溫嵐的懷裡:「媽……」

  尹遂怔愣著,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在這一瞬間,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想起些什麼。

  怪不得在學校里,跟他不同級的易灼言突然主動找他做好朋友。

  怪不得沈溫嵐那麼喜歡易灼言,無論給他買什麼都有易灼言的一份。

  怪不得每次去易灼言家,沈溫嵐總是在易灼言父親的房間裡待很久,而易灼言總是把他困在自己的房間裡,不許他去打擾。

  那對母子還緊緊的擁在一起,尹遂望著眼前的一切,心上傳來鈍痛,沒來由覺得一陣噁心。

  周圍是看熱鬧的行人,指指點點著,沒有人上前,尹遂覺得自己像個被人圍觀的跳樑小丑。

  所有的不堪和狼狽,暴露得徹徹底底。

  直到回房間躺在床上,姜吟還因為尹遂講的那些故事而感到生氣:「這種人哪配做母親啊,簡直不配做人!」

  她心疼地抱住尹遂,「所以你是從這件事之後,對沈溫嵐態度轉變的?」

  尹遂撫著她背上的長髮,點頭:「這事之後我就去了姑姑家住,沒多久,她和我爸離婚。沈溫嵐從尹家搬出去那天,我恰好回去拿東西,在樓上聽到他們在客廳的談話,才知道我爸早就知道沈溫嵐以前的事。」

  「沈溫嵐婚後經常偷偷去看那對父子,婚內出軌被我爸發現,兩人的關係才變得緊張起來。」尹遂說,「沈溫嵐可惡,但尹致邦在知道真相後以同樣出軌的方式來報復,也算不上什麼可憐人,他們倆半斤八兩。」

  「他唯一男人的地方,大概是在離婚時攬下了所有的錯,沈溫嵐所做的那些事,他隻言片語都沒跟外人提起過。所有人都以為他負了沈溫嵐,包括我爺爺奶奶如此認為,他也從未辯解。」

  姜吟仰起頭:「既然沈溫嵐那麼喜歡另外一個兒子,她前段時間還來找你幹什麼?」

  「前幾年易灼言的父親去世了,聽說易灼言和沈溫嵐的關係似乎也很冷淡。」尹遂靠坐在床頭,默了會兒,自嘲地笑,「可能她現在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終於想起還有個兒子來了。」

  他曾經把所有的信任和依賴給了她。

  可是,她親手毀掉了這一切。

  這份關懷來得太遲,他早已不覺得自己是她的兒子了。

  尹遂抬首看著頭頂的燈光,眼底染上幾分深沉。

  他還記得那幾年,一回到家裡就充斥著令人不安的冷暴力,記得自己像個沒人要的皮球一樣,被他們踢來踢去,最後被丟在姑姑家,他活得敏感,自卑,小心翼翼。

  他當時甚至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活著。

  「其實,」他聲音啞而低沉,眼底郁色濃重,「我也不全是因為你對沈絳說的那句話,才放棄跟你告白的。」

  姜吟詫異地望過去。

  尹遂說:「親生母親帶給我的都只有欺騙和利用,我不知道這世間能有什麼真情,從小到大,我也從來不知道幸福到底是什麼樣的。我這人很無趣,性格也悶,是早早被折斷羽翼永遠飛不起來的鳥。而你像天邊恣意爛漫的驕陽,自信灑脫,光芒萬丈。」

  「其實,」尹遂垂下眼瞼,頓了好一會兒才輕笑著說,「我覺得自己還挺配不上你的。」

  姜吟身形僵滯片刻,抬眼凝視那雙深沉的眸子,裡面藏著幾分平日裡沒有的卑微與傷痛。

  她從來不知道,尹遂會有這樣的想法。

  她C大第一眼看到就喜歡上他,她努力追逐,覺得遠在天邊,值得這一切美好的男孩子,居然卑微的認為自己配不上她。

  姜吟感覺心上被什麼刺了一下,傳來尖銳的疼痛。

  燈光在床頭的牆上打下兩人的影子,尹遂靠坐在床頭,一條腿微微屈著,手臂隨意搭在膝上,目光幽遠迷離,渾身散發出淡淡的孤寂。

  姜吟翻身騎在他腿上,雙手捧起那張英俊深刻的臉:「歲歲,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得跟你說一聲。」

  她說著,食指向上指了指,神神秘秘道:「你是神明偏愛的人,小時候那些事都是對你的考驗,你經受住了那些考驗,於是神明把我送來了你身邊。」

  「他還悄悄跟我說——」姜吟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輕輕地道,「一定要好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