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的心神被拉扯入了傳武書屋。

  整個傳武書屋安靜了下來，不再震顫，不再提醒著方舟。

  緩步而行，走到了八仙桌前，方舟坐下。

  一根魂燭安靜的燃燒，一道筆直的煙氣衝上穹天，隨後扭曲消散開來，消弭的一乾二淨。

  方舟選擇移魂陸茫然，這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首先，傳武書屋在震顫提醒，這是其一。

  其二，方舟也很關注青州戰事，另外一點，陸茫然只是一介書生，精神力量並不強，若是使用指定性的特殊移魂神交，風險最低。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方舟覺得……他想看看青州戰事到底如何。

  綜合下來，方舟終究還是選擇了移魂神交。

  【移魂神交開始進行，肉身將由書屋之令『流浪詩人』進行最穩妥託管】

  方舟：「……」

  託管了麼？

  事實上，方舟對於這個託管，應該是早有預料。

  畢竟，此時此刻的方舟還在碑廬之中，本該準備解析武碑，但是突兀的進行移魂神交，所處的環境，就很有問題。

  故而，託管是必然的。

  方舟就是有些心中沒底，以流浪詩人的騷貨屬性，不知道會搞出什麼么蛾子。

  唯一慶幸的是，方舟此刻所在的碑廬位置比較高，一般人都觸及不到。

  能夠觸及到的，也就只有曹天罡。

  儘管，老曹看上去會時不時的喪失身為冰山所該有的高冷。

  但是，整體來看，老曹還是一個話很少的高冷人物。

  所以方舟才比較放鬆。

  沒有再去理會託管的事情。

  方舟端坐在八仙桌上。

  心神開始浮沉，沖入雲霄，像是剎那間橫跨山河大地，再度撕裂雲霄，降臨人間！

  ……

  ……

  夜，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逼仄的讓人渾然喘不過氣來，無盡的黑暗籠罩著大地，死亡的氣息，鮮血的氣息，四散瀰漫，充斥著鼻腔。

  當方舟睜開眼的時候，便已經在了陸茫然的身上。

  方舟沒有選擇立刻掌控陸茫然的身軀，而是選擇潛伏在其體內，暗中窺伺。

  如今移魂神交次數多了，方舟也越來越有經驗。

  況且，陸茫然身處青州戰局，方舟也不太清楚，他一旦移魂而至，占據他的肉身，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

  萬一，陸茫然正在與人大戰，那他占據身體，一下子無法適應戰鬥節奏，豈不是會害死陸茫然？

  故而，方舟選擇隱匿在陸茫然的體內。

  以陸茫然的視角，觀望著青城戰場。

  隨後……

  方舟沉默了。

  慘烈！

  萬分慘烈！

  城樓上，城樓下，死去的人，不計其數。

  城樓之下，鬼族的大軍，浩浩蕩蕩，滔天鬼氣，像是捲起的巨浪，要傾覆這座渺小的城池一般。

  恐怖，壓抑，絕望，憤怒……

  各種各樣的情緒，瀰漫在戰場之上。

  而方舟也感受到了陸茫然那悲憤的情緒，以及深深的無力感。

  陸茫然手持一把劍，不斷的揮砍，將一尊尊攻城的鬼族修士給砍飛，讓他們攻城失敗。

  一位位守城的士卒都赤紅著眼，嘶吼著，不斷的揮舞著武器。

  方舟低頭可以看到，底下城牆外。

  有人族鍊氣強者在與鬼族強者廝殺，渾身染血，喊到聲音嘶啞。

  青城戰事……比起他想像中的更加的慘烈！

  方舟以陸茫然的視角，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族士卒在為守護身後的一抹淨土而努力廝殺著。

  他們捍衛著家園，保護著家園！

  不願讓鬼族踏足他們的心目中的淨土。

  有的士卒死去，他們還只是十七八歲年華正好的少年。

  有的是二三十歲，肩負一個家庭希望的支柱。

  有的是五六十歲的老卒，一輩子生於此地，老於此地。

  他們赤紅著眼，不願輕易的讓出他們的家鄉！

  哪怕人族那位高坐廟堂的皇帝，要賣了他們的家鄉，他們也不願認同！

  「殺！！！」

  陸茫然聲音都變得嘶啞。

  他痛恨自己的無力，他有些後悔，他若是多融合一些血脈武道，他也不會在此刻如此的無力。

  他忽然有些懂得大朝師曹滿為何要推行血脈武道了。

  這世道真正能夠踏足鍊氣武道的人能有多少？

  並不是人人都有天賦。

  但是，血脈武道卻是給了一些底層的，平凡的人擁有握刀的資格與本事，擁有讓他們捍衛自己家鄉，守護自己家園的能力！

  就比如此刻，他陸茫然若是多融合些精血，哪怕爆了血囊，也有讓敵人吃痛的可能。

  陸茫然雖然是鍊氣武師，但只是因為這些年，運轉鍊氣功法所積攢出的氣。

  戰鬥力還不如血脈武者。

  畢竟，他平日裡公務繁忙，哪裡有那麼多的時間去修行去戰鬥？

  他甚至只是空有修為，連武技都不曾習得。

  佇立在城樓上，最多，也就能夠保持握的住劍，不會讓劍掉落罷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誰能予我通天修為！」

  陸茫然在此刻，百感交集。

  當陸茫然一劍斬落一尊鬼族，他氣喘吁吁，白衣也帶上了些許的狼狽，帶上些許血跡，那是虎口開裂的血跡。

  他的手，畢竟是握筆的手，難握劍。

  「吾聽得你的聲音。」

  驀地，有淡漠而縹緲的聲音，在陸茫然的耳畔響徹。

  什麼聲音？

  陸茫然一愣，以為是幻覺，爾後，便感覺自己失去了對肉身的控制。

  陸茫然心神一震！

  他卻是親眼見到自己提著劍，劍輕描淡寫的掃出，將兩尊已經攀上城樓，揮舞著鬼矛的鬼族修士給洞穿。

  那劍法，紮實無比。

  噴薄而出的劍意，令人寒意滾滾！

  這絕不是他能耍出的劍法！

  另一邊。

  有守城的將士，見到陸茫然突然大發神威，連斬數尊鬼族修士，竟是不禁狂喜，高聲讚嘆。

  「陸公厲害！」

  陸公的確厲害，這劍法……一般的武師根本施展不出來！

  鬼族修士可都不弱，人族將士想要殺對方，除非一命搏一命。

  陸茫然：「……」

  這不是我！

  「誰？！」

  陸茫然心頭驚懼，心神詢問道。

  他覺得那聲音，絕對不是幻聽！

  太詭異了。

  陸茫然甚至感覺自己會不會是被鬼族強者給侵占了肉身？

  鬼族強者最擅長附身，難不成此刻有鬼族強者附身他？

  但是，不對勁啊。

  若是鬼族強者附身，那可怕的鬼氣，怕是會瞬間將他侵蝕的人不人，鬼不鬼才對。

  而陸茫然此刻沒有感受到陰森鬼氣，反而感受到一股堂皇大氣！

  「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你不是欲求通天修為？」

  聲音浩浩蕩蕩，激盪在他耳畔，除了他陸茫然，其他人渾然聽不見。

  陸茫然忽然發現，自己又重新獲得了肉身的掌控權，卻是大口大口的喘氣，他環顧四周，驚疑不定。

  天地，依舊一片黑暗。

  可是，他根本沒有尋得那與他對話的人。

  「閣下到底是誰？所求為何？」

  陸茫然問道。

  「吾，傳武者。」

  聲音縹緲，響徹在他的耳畔，但是卻宛若驚雷，讓陸茫然渾身震顫。

  傳武者？

  傳什麼武？

  「吾聽到了你的聲音。」

  「吾感受到了你的不甘。」

  「人族血，血債需血償。」

  那縹緲的聲音，依舊在陸茫然的耳畔響徹。

  陸茫然似乎有些懂得了，可是他很快苦笑起來，傳武者……或許是類似武道家那樣的存在？

  為世人傳武，傳播武學，讓世人變得強大。

  可是，他陸茫然……只是一介書生，傳武又能如何？

  改變不了此時此刻的青城情況與境地。

  鬼族太強大了，浩浩蕩蕩的鬼族大軍，青城守軍根本守不住，更何況，鬼族中更是有許許多多的頂尖強者。

  他陸茫然，區區讀書人……如何逆天改命？

  又有什麼本事改變這絕望的大局？

  而方舟也在思考，逆天改命……陸茫然說的也有道理，區區一介書生，又不是超凡的武夫。

  如何對抗的了鬼族大軍？

  面對如此多的鬼族強者，又能做到哪般？

  不過，方舟很快便想到了許多。

  讀書人……不能戰麼？

  讀書人心胸自有一股氣。

  心有浩然氣，清氣滿乾坤！

  讀書人……不弱！

  儒之道，亦可殺敵，斬妖，除魔，滅鬼，敕神！

  在方舟念頭響徹的剎那，腦海中的傳武書屋開始震顫起來。

  轟隆隆！

  霞光萬丈！

  方舟心神一動，拉扯陸茫然的心神進入到傳武殿。

  陸茫然只感覺天旋地轉，隨後，他便發現自己的身形，出現在了一處恢弘壯闊的宮殿之中。

  宮殿之上，有一匾額，龍飛鳳舞的書寫著三個大字，傳武殿！

  陸茫然心神一動，猛地抬頭，隱約間，他仿佛看到了傳武殿外，有一尊神秘的虛影，端坐虛空，俯瞰著他。

  那虛影散發著無上的金光！

  「前輩！」

  陸茫然心頭一凜，明白這位定然便是「傳武者」。

  而這股氣息，這股氣勢，仿佛比大朝師曹滿都要來的恐怖！

  陸茫然心頭不由激動起來！

  原來……我人族還有這般強者？！

  若這位強者願意出手，青城……或許還有救！

  「懇請前輩救救青城，護佑我人族山河，不受鬼族鐵騎的踐踏，鬼氣的侵染！」

  「前輩讓陸某做什麼，陸某都願意！」

  陸茫然作揖行大禮！

  這個時候，陸茫然唯有寄希望於這位神秘的前輩了！

  方舟懸浮在傳武殿上空。

  呈現出虛影，模糊又深邃，傳武書屋的光輝在他的背後呈現，萬丈光芒璀璨。

  看著底下的陸茫然。

  方舟搖了搖頭。

  「吾附於你身，乃一縷神念，吾所在之地，山高水長，遠水難解近火。」

  「但人族興亡，匹夫有責，吾自當助你。」

  「青城亡否，在於你。」

  方舟的聲音依舊維持著浩渺。

  陸茫然聽後，卻是無限的失望，前輩出手不了嗎？

  連擁有這等強大神通的前輩都救不了青城嗎？

  而青城亡否，在於我？

  陸茫然苦笑，連張震宇都戰死了，楊虎也快戰死，他陸茫然沒有強絕的武力，又如何能拯救青城，拯救青州？

  挽狂瀾於既倒？

  不是他陸茫然妄自菲薄，而是真的做不到啊。

  而方舟看著滿是絕望，搖頭嘆息的陸茫然，淡淡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話語一出。

  陸茫然一怔，卻發現大殿內的景色開始轟然變化。

  奇特的畫面在席捲翻湧。

  他怔怔的看著，他看到了一位老者。

  ……

  老者一席儒衫，顯然是個讀書人。

  佇立城樓。

  而城外，巨浪濤濤，巨浪之上，有各種各樣的存在，氣息通天，踏浪而來。

  宛若仙神一般的存在！

  城樓之下，是人族大軍，穿著甲冑，一往無前。

  面對，踏浪而來的仙神大軍，大軍有膽怯，有恐懼。

  而老人一笑，轉身擂鼓。

  咚咚咚！

  擂鼓之間，天地有一股無形的氣還是匯聚，凝塑，一點一點的匯聚在了老人的頭頂。

  雲流夾雜著氣，宛若百川匯入海！

  天地有正氣！

  在這股氣的加持下，擂鼓聲中，每一位直面仙神的人族士卒，原本的膽怯，原本的恐懼，竟然皆是在消散！

  喊殺聲間，竟是揮舞著武器，朝著那些仙神般的存在殺去！

  滿腔正氣在胸懷，敢拉仙神下馬來！

  ……

  陸茫然震撼無比的看著，心神卻是漸漸安寧下來，仿佛也被老人的正氣所感染，不再恐懼，不再膽怯。

  畫面一轉。

  他看到那一席儒衫的老人，臉上含著笑，一步一步走出了城樓，走出了城牆，走向了戰場。

  佝僂的老人，氣血衰敗的老人，一介儒生的老人……

  就這樣，義無反顧的走向戰場。

  仙神之中，有強者衝殺而來，恐怖的殺伐氣機震盪天地，仿佛要毀天滅地一般，這樣的力量，讓人敬畏，讓人恐懼。

  而那凡人之軀的老人，渾身籠罩著正氣，面對恐怖的力量，怡然無懼。

  以凡人之軀，以浩然正氣，撐起一片天地。

  以凡人之軀比肩仙神！

  以凡人之軀逆天改命！

  陸茫然徹底的震撼，亦是有一種無上的敬畏。

  畫面的最後。

  陸茫然聽得老人面對仙神洒然一笑，豪邁的留下一句話語。

  「唯有一氣照汗青！」

  這一句話，仿佛在震顫著陸茫然的靈魂。

  畫面消失。

  整個傳武殿一片安靜。

  只剩下陸茫然劇烈的喘息，我輩讀書人，唯有一氣照汗青！

  陸茫然恍然大悟，在這一刻，竟是有頓悟之感。

  讀書人，非是無用！

  讀書人，也可擋萬軍。

  但……

  天地正氣，可為我所用？

  陸茫然心頭有疑惑。

  他抬起頭，望向穹天，望向傳武殿外，疑惑問道：「前輩……此為何道？」

  方舟盤踞在虛空，也有些驚異於傳武書屋所呈現出的畫面。

  或許，那位老人便是傳武書屋中的某位前輩吧。

  方舟收斂心神，保持著淡然與平穩，緩緩開口。

  「此為……文道。」

  聲音轟鳴，縈繞在陸茫然耳畔，不絕於耳。

  文道……

  陸茫然呢喃，在這一刻，他忽然不再茫然，似是找到了天地黑暗中唯一的那有束光！

  「前輩，我想學。」

  陸茫然作揖，行大禮。

  「捕捉天地之間屬於你的浩然正氣。」

  縹緲的聲音，縈繞在傳武殿內，整座大殿都在轟鳴。

  教是不可能教的，方舟也不會。

  只能讓陸茫然自己去悟，方舟只能力所能及的消耗武道經驗，為陸茫然創造參悟的時間。

  「屬於我的浩然正氣……」

  陸茫然聞言，若有所思，眼眸微微一亮，他盤膝而坐。

  開始誦念那神秘前輩所誦念的那首歌謠。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時光流淌，歲月更迭。

  陸茫然堅持不懈，一次一次的誦念，他閉目，感受著青城的黑暗，感受著青城死去的人族同胞的悲傷和怒吼，感受著張震宇在戰死之際的暢快大笑與對青城的不舍。

  青州大會以來所遭受的種種不公，盡皆浮上心頭。

  許久。

  陸茫然緩緩的睜開眼。

  整個傳武殿內，一片死寂。

  唯有陸茫然長長吐出一口氣的聲音。

  隨後，傳武殿內。

  有磅礴之氣，不斷匯聚而來，白光萬丈！

  ……

  ……

  方舟懸浮在傳武殿的上空，平靜的看著底下的陸茫然。

  文道，便是他所能想像的，改變這場大勢的道。

  但是，文道……方舟是真不會。

  他知道有此道，但是天地正氣，滿腔清氣，方舟暫時修不出來，但是他不行，不代表陸茫然不行。

  哪怕是在平凡的世界，都有無形的正氣存在，方舟不相信擁有人皇氣的人族域界會沒有浩然正氣。

  故而，方舟引導陸茫然走此道。

  而且，應對陰森黑暗的鬼族……

  浩然正氣正好。

  轟隆隆！

  傳武書屋一陣震顫！

  隨後，便見得傳武書屋上空，有無數的金光匯聚。

  隨後，匯聚成一本白色的冊子，冊子之上，正氣浩浩蕩蕩，匯聚成兩個字，文道。

  記錄成冊後，竟是落在了第一序列書架上。

  而此時此刻，方舟在意的卻並不是文道匯聚成冊，在意的是，此時此刻的青城，陸公會如何做。

  ……

  ……

  青州，青城。

  黑暗裹挾，看不得半點光明。

  此時此刻，青城之內的諸族強者，皆是感慨萬千，人族的青城……要被破了。

  神族，仙族，妖族，魔族等族的駐界使，都能清晰的判斷出局勢。

  沒有援軍的人族，戰到現在，殺了數倍於自身的鬼族，已經是竭盡全力。

  人族武者的確敢戰，但是……

  終究是沒有援軍。

  事實上，在張震宇戰死的時候，諸族便清楚今夜青城的淪陷之局，已經註定了。

  「今夜之後，青州屬於鬼族了。」

  神族駐界使背負著手，眉間神格閃爍著光芒，淡淡道。

  這是諸族侵蝕人族的第一步。

  仙族，魔族，妖族等諸族強者，皆是搖頭，轉身便欲要回屋。

  戰事的結局，已然註定。

  不過。

  就在他們轉身之際，忽然，身軀皆是一顫。

  身後青城方向，似乎有無盡的白光，轟然綻放！

  神族，仙族，妖族，魔族等諸族駐界使及強者，皆是轉身，駭然和不可置信的看向青城方向。

  那兒……

  有浩浩蕩蕩的磅礴之氣，裹挾著白色的雲彩，衝散黑暗的烏雲，垂入人間，使得天地亮如白晝。

  青城城樓之上。

  有一席白衣，頭頂匯聚著如漏斗般匯聚的浩然白色濃雲！

  口若懸河，舌綻蓮花。

  抬手，挽天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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