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之外。
黑瓦屋頂之上,密密麻麻的江湖客,江湖好手,將所有屋頂都給占據。
他們甚至踮起腳尖,觀望著皇宮深處的戰鬥。
李佩甲借滿城浩然,殺向皇宮深處,這一戰,他們可是好奇的緊。
要知道,此時此刻的李佩甲,可是能夠輕鬆擊殺劉景這等手持古兵的古武武王,那修為,絕對不同尋常,甚至可以說強大的可怕。
那皇族的老祖宗……能打得過李佩甲嗎?
如果打不過,大抵就是皇族的老祖宗被殺。
趙鞅刺殺小皇帝。
李佩甲殺皇族老祖宗……
這對師徒,真的是冠絕天下!
然而,皇宮深處的戰鬥,他們根本看不太清楚,因為有模糊的氣機,牽引和遮蔽住了一切。
他們所能看到的,唯有你漫天的浩然,以及那龐大無比聳立於天地之間的百丈儒生虛影。
皇宮深處似乎下了一場雨。
那是湖水炸起的滂沱大雨。
並且伴隨著刺耳無比的琴音,琴音宛若嘶吼,宛若吶喊,似乎要喚醒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戰意。
許多江湖客都有些恍惚。
有些悵然。
他們佇立在屋頂上,彼此之間嘰嘰喳喳的交流,似乎在這一刻都停歇。
他們對視著,聆聽著響徹天地的琴音。
琴音中帶著一往無前,帶著無所畏懼,帶著對撕破黑暗的決心和渴望。
像是無盡黑暗中的一團火種,帶領著世人找尋那難得的光明!
許多江湖客仿佛在琴音中被喚醒,那是他們內心深處的不屈被喚醒。
他們曾經屈服於異族的威壓,不敢與異族血戰,他們曾經認為人族無可救藥,所以放棄了一切,遊走江湖,放浪形骸。
但是,今日,他們在琴音中反思自身。
原來人族並不是無可救藥,有很多像李佩甲這樣的人,正在燃燒著自身,為救人族而不懈的努力著。
他們不惜燃燒自身的生命,也要喚醒沉睡的人們。
一些江湖客感覺內心被觸動,自暴自棄的他們有些愧然。
蘇落櫻佇立在屋頂上,怔怔的看著皇宮內院的方向。
她能感受到老府主的決心。
老府主的這一戰,或許不僅僅只是為了殺敵,更是為了驅散世人心頭的陰霾,喚醒沉睡的靈魂。
迎接一位又一位志同道合的戰友!
蘇落櫻眼淚不知道何時不斷的划過臉頰。
她感覺到了老府主的決心,一如當初趙鞅刺帝時候的決心。
這世道,需要有人前仆後繼,無懼身死的去付出,因為有的時候,唯有血的鮮紅,才能刺激才能衝擊才能喚醒沉睡的人。
「府主……」
蘇落櫻心頭有些悲傷。
她坐在黑瓦屋頂上,默默流淚。
……
……
知音難覓,弦斷有誰聽?
當李佩甲叩斷最後一根琴弦的時候,整個人的內心是無比的平靜,不起絲毫的漣漪。
他淡定自若,仿佛將生死置之度外。
古琴之上,僅剩最後一根弦,隨著他叩斷,天地猛地一顫,琴音悠悠,浩浩蕩蕩。
整個御花園湖心島的水,竟是在這一刻皆是被抽離出了湖中,化作了濤濤巨浪一般,圍繞湖心島一圈。
猶如一片水幕,將整個湖心島都給包圍在其中似的。
藏書閣內。
老人再也不復淡定與從容,鬚髮皆張,眼眸凝重。
他身下的搖椅早已經支離破碎,碎片橫飛。
他維持著坐姿,仿佛坐在虛空中似的。
他猛地抬起頭,與李佩甲對視,兩人的視線遙遙對狀,隱約間有無形的氣機在擴散。
「好一個李佩甲……」
老人喃喃。
手中攥著的書籍都被他攥成了一團。
老人沒有想到,李佩甲居然能做到如此。
武道家……果然都是瘋子麼?
趙鞅是,曹滿是,眼前這李佩甲也是……
「你殺不掉老夫。」
「何以至此?」
老人看著李佩甲,嘆息了一聲,開口道。
他的話語很篤定,哪怕李佩甲殺死了他精心培養的四尊金甲守衛,他也沒有任何的慌張。
因為,老人對自身的實力很有自信,他在藏書閣潛修這麼多年,底牌無數。
但是,李佩甲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依舊是驚艷到了他。
李佩甲碎了文道文心,斬斷自己能更進一步的資本,將所剩的生機全部都融入滿城浩然中,化作一面古琴,以生機為代價撥動琴弦,用琴音來喚醒每一個人。
這哪裡是琴音。
這是生命的吶喊!
對於這種不要命的人,老人終究還是浮現出了忌憚。
「以你的修為,以你的天賦,儘管已經年過花甲,但是,如今又有了更進一步的資本,你能夠不斷變強,甚至能夠擁有常人所無比羨慕的長生……」
「你何必這樣斬斷生機呢?」
「你叩碎的不是老夫的長生,而是你自己的長生。」
老人嘆息道。
李佩甲很平靜,隨著叩碎最後一根弦,他感覺自身的實力似乎被推動到了一個極其可怖的程度!
甚至借來儒生一分力!
超凡六境?
不,遠遠不止!
「老而不死是為賊。」
「新政有益於如今的人族,江南銷禁芙蓉仙膏,亦是為人族之幸,你曾為大慶皇帝,難道不知曉這些?你可曾為人族天下百姓著想過?」
「你召懷帝而來,會如何待他?」
李佩甲叩斷最後一根弦,琴弦崩斷,跳動而起,於其身前划過,淡淡開口問道。
老人攥著書冊,佇立在藏書閣前,盯著李佩甲。
許久,平靜開口。
「軟禁,換新帝。」
「為何?」
李佩甲蹙眉,冷冷質問。
「懷帝所做,何錯之有?」
「鼓勵新政,為人族崛起而努力,何錯之有?」
李佩甲的質問之聲越發的高亢。
他的確很不解,正是因為不解,所以他才要詢問。
派遣一個老太監來欺壓懷帝,以下犯上,而懷帝若是來了藏書閣,那將被軟禁,人族鬧的轟轟烈烈的這一場新政變革之法,怕是要分崩離析,再也沒有了希望。
等於是眼前這個老東西,要親手扼殺人族的希望。
多麼歹毒啊?!
老人搖頭:「沒有希望的……」
「所謂新政,所謂的變革之法,都只不過是加劇人族覆滅的腳步罷了。」
「新政註定與異族格格不入,註定會與異族掀起矛盾,當異族無法在人族域界內得到足夠多的利益的時候……」
「那便是翻臉的時候。」
「儘管人族域界有人皇之力庇護,異族頂級強者入境會遭受到壓制,甚至諸族的十境至強,不敢踏足人族域界半步。」
「但是,你莫要忘了,異族就算不動用頂級強者,不出動十境至強,諸族之中的尋常修士數量也遠遠超出人族所能承受的範圍。」
「若是一族來襲,人族尚能抗衡一二,可是,新政波及的是所有異族的利益,針對的是所有異族,故而,一旦掀起戰爭,不可能只是一方異族來襲。」
「神,魔,仙,妖,鬼,龍,佛等等強族,都會派遣出大軍壓境,殺入人族域界,你覺得……以如今的人族,擋得住嗎?」
「而諸族的八境強者,哪怕挨著壓境的風險入境,憑一個鎮守國門的曹滿,能守得住嗎?」
「不能……不可能守住。」
「新政一旦徹底施行,那人族距離覆滅,那也就不遠了。」
「老夫軟禁慶懷,那是為他好,是為了整個人族好。」
老人看著那踏浪於空的李佩甲。
看著那燃燒生機,叩斷自身長生的李佩甲,嘆然道。
李佩甲聽聞了老人的話語,卻是聽笑了。
「真是……滑千古之大稽!」
「阻礙新政是對人族好?」
「你不睜眼看看,如今的人族正被緩慢腐蝕,一點一點的腐蝕,百姓,官員,朝堂,天下……都在被腐蝕。」
「哪怕不施行新政,這個天下也註定會一步一步走向深淵,被諸族而毀滅。」
「你卻是因為擔心被異族聯軍攻伐,所以要斬斷變革之法的薪火,想要讓人族全部跟你一樣,跪著苟且偷生?」
「你別把所有人都當得跟你一樣。」
「你被異族嚇破了膽,但人間還有萬萬百姓,武道家,讀書人……他們心胸有火,寧願站著死,不願跪著生!」
李佩甲嗤笑不已,越笑越大聲。
實在是老人的話語,真是讓他感覺到無比的可笑。
自以為站在道德一方,實際上,不過是他對自己的懦弱找尋的藉口。
他自己想要跪著生,卻不讓他人站著死,想要讓全天下都跟著一起跪下。
藏書閣中。
老人搖頭,長嘆一聲:「你……不懂。」
「人族已經沒落了,哪怕沒有大慶先祖的那場焚書坑武,人族也註定要走下坡路。」
「人皇消失,武道開始消退,古武的最巔峰,是堪比異族十境的武聖罷了,而大慶立朝前三百年,人間便再無武聖……」
「否則,你以為大慶皇朝禁武,能那麼輕鬆?」
「一切的緣由,都是因為武道落寞,人族開始走下坡路。」
老人搖頭。
「老夫如今,只是在嘗試保存人族的未來罷了。」
老人說道。
李佩甲一步踏出,滿湖的巨浪隨之而動,朝著藏書閣逼近。
老人身上驟然有恐怖的氣息迸發,竟是壓得李佩甲的氣機無法靠近半步。
「說的好一個冠冕堂皇,保存人族的未來……」
「人族的未來,若是由你這樣的老古董來保存,那人族……根本沒有未來!」
「退避,蜷縮,乞求……如何配談未來?」
「未來,是戰出來的,而不是求出來的!」
李佩甲高聲道。
話語落下,一步重重踏下,踏著湖水巨浪,起手。
其背後的百丈儒生虛影,亦是隨之而起手。
而一直佇立在藏書閣前的老人,亦是搖頭嘆息。
隨後,他手一抖,手掌心中,竟是有一面古鐘。
轟!
巨浪之上,李佩甲一拳壓下。
霎時。
四周如圍城城牆的水浪,亦是宣洩!
轟然之間,仿佛可摧毀天地萬物似的,可以湮滅一整座城池。
那藏書閣幾乎是剎那間便被湖水給吞噬!
這等牽引天地之象的手段,簡直神乎其技。
嘭!
巨響於皇城深處瞬間炸開,像是巨浪拍打著暗礁,炸起的聲勢,像那萬丈高空中的雷鳴翻滾!
空中,浩然氣如濃雲堆疊。
李佩甲佇立其中,素衣鼓脹如球,他所有的精氣神,所有的生機,在這一刻毫無保留的宣洩。
而李佩甲眼眸深邃,俯瞰底下。
卻見,那湖水濤濤散去,白沫滾動之間,竟是露出了完好無損的那藏書閣。
藏書閣周圍,有一面古鐘虛影籠罩其上。
水浪抽打其上,傳來的便只是轟然不斷響徹的鐘聲!
「又一件古兵……」
李佩甲喃喃。
皇族老祖持有一個皇族武庫,所擁有的寶物太多了。
劉景持古兵,激活古兵之中的劍聖之意,所爆發的實力,達到了六境巔峰,這還是劉景無法完全催發出古兵中的意志的緣由。
而眼前這位皇族的老祖宗,修為深不可測,所催動出來的古兵,自然不一般。
那古鐘簡直天地間最堅固的防禦似的。
「防禦,一直在防禦……」
「可人族不能防禦,唯有進攻才是最好的防禦。」
「老夫今日便碎了你這龜殼,讓你明白,一直防禦不反擊是錯的!」
李佩甲佇立雲端。
起手,天地間的雲流大勢皆為之而變換。
仿佛裹挾天地之勢,化作了一拳!
百丈高的儒生虛影,此時此刻,已經虛幻到極致,仿佛隨時要幻滅消失。
李佩甲以生機為代價,換來的儒生力量,在這一刻,似乎終於扛不住要泯滅。
但是,李佩甲在生機的最後,亦是匯聚全部力量為一拳。
他握拳。
剎那間,天穹之上,厚重的黑雲滾滾襲來。
雲後有九記雷在翻滾!
一道又一道,如游蛇翻湧!
隨著李佩甲著一拳的掄起,剎那間,弦斷的琴音化雲後的雷鳴。
李佩甲落於湖上,頓時以他為中心,碧波湖的湖水一層層的向外炸起!
九道雷龍牽引而下,裹挾在浩然氣中,剎那出拳!
藏書閣上。
老人駭然色變。
無數氣機湧入古鐘之中,古鐘之上,仿佛有玄奧繁複的刻痕開始復甦一般。
古鐘虛影罩住他。
老人沖天而起,躲避李佩甲這一拳。
而李佩甲逼近,天象為之這一拳而變化!
「所謂的生機化琴弦,前面的斷弦都為假,這最後一弦,才是真正的傾盡一切,斷盡生機!」
老人驚駭欲絕。
他居然從一位五行境的武道家身上感受到了威脅!
他極力催動古鐘,金色的鐘影罩住了一切。
只要他防禦住,他便不會死!
然而,九道從天而降的雷霆,粗如合抱之木,仿佛化作九頭雷龍,李佩甲身化為九,佇立在九頭雷龍之上,悍然揮拳!
咚咚咚!
鐘響一聲又一聲的響徹。
每一次的響徹,都會使得碧波湖上炸起高達百丈的水柱!
身下的皇家御花園早已經毀於一旦,地面龜裂,草木花卉,零散散落。
而天穹上,有無數激盪的雷弧焰光璀璨奪目,炫目整個天地!
……
……
皇宮之外。
所有觀戰之人,都驚呆了。
一些上了年紀的老江湖,瞠目結舌,拄著劍,叩著刀,渾身顫抖。
一位滿是老邁的江湖武人,掀開斗笠,任由那從皇城深處刮來的風雨拍打著面頰。
他喃喃著。
「這哪裡還是什麼讀書人,這渾然便是文聖啊!」
蘇落櫻亦是抬起頭,遙遙眺望。
只能看到雷弧從天降。
不斷炸在金色古鐘上,那古鐘中裹挾著一位氣機強勢至極的老人,那老人怕就是皇族的老祖宗吧。
此時此刻,卻根本無還手之地,只能躲在古鐘中,不斷的挨揍。
長街上。
懷帝帶著禁衛出了皇宮,此時此刻,他扭頭回首。
看著皇宮上空的慘烈大戰,引動雷弧為己用的李佩甲,目光不禁蘊含幾許悲愴。
天雷豈是輕易引動的,李佩甲身軀早已經焦黑如碳,失去了所有的精華與生機,與死人無異。
只是渾憑一腔正氣在發動著攻伐!
滿腔浩然皆化於一拳。
他要喚醒天下人的嘶吼,也盡數化作一拳!
琴音吶喊。
用拳音嘶吼!
懷帝感覺靈魂在震顫。
他肅然而立,朝著那天穹上的身影深深作揖。
……
……
方舟感覺自己的精神意志要被驅逐出李佩甲的肉身了。
因為李佩甲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他以五弦斷長生,更是牽引來的儒生一力,引動天雷,粉骨碎身。
這是一種魄力。
他要以自己的琴音,自己的拳頭,喚醒在沉睡的人族!
方舟沒有貿然掌控李佩甲的身軀。
這是尊重。
方舟選擇讓李佩甲以自己的方式,走完他最後的一生!
他一直默不作聲的呆在李佩甲的身軀中,安靜的觀戰著。
李佩甲與皇族老祖的一席話,他也聽的真切。
他心中有怒火,那是對皇族老祖的怒火。
今日李佩甲身死。
他方舟會讓皇族老祖明白……
傳武者……有多護短!
……
……
轟隆隆!
被金鐘籠罩住的皇族老祖眼眸一凝。
被李佩甲的攻勢給砸的動彈不得,他駭然的發現,外面護佑的古兵古鐘竟然都開始浮現裂紋。
似乎要徹底爆碎似的!
他引以為傲的防禦,要被李佩甲硬生生的打碎!
這是個瘋子!
皇族老祖心頭俱震!
九道雷霆。
李佩甲引出八道,砸的古鐘遍布裂紋!
皇族老祖裹挾於其中,渾身的肌膚像是破碎的瓷娃娃般同樣遍布裂紋。
周圍皆是炫目爆閃的雷弧炫光!
他艱難的睜著眼。
卻見李佩甲渾身漆黑如墨,那是被天雷劈成了焦炭似的。
但是,他屹立於空中,周身纏繞紫色風雷,以及澎湃如雲海般的浩然氣!
他有身體部位化作碳灰開始飄散在空中。
卻是渾然不在意,仰頭哈哈大笑。
笑的豪邁。
笑的灑脫!
「老夫這一生,前半生致力於重開稷下學府,培養讀書人,在學府中開設武道學科,引領人族後輩,要奮發自強!」
「後半生蹉跎,為官場所累,自暴自棄,終於醒悟,重新佩甲,為人族而戰!」
「如今,老夫終於悟得,人族要崛起,必須人人都覺醒,上到老翁,下至孩童,皆要睜眼看天地。」
「掃除愚昧,破除迂腐,需要我輩武道家,我輩習武者,不懈努力與奮鬥!」
「今日,我李佩甲,以身化天雷!」
「炸開這籠罩人族的守舊愚昧!」
「為人族敲響第一聲戰鼓!」
轟!!!
穹天之上。
李佩甲一聲長笑。
……
……
這一日。
稷下學府,府主小院,突如起來一場雷暴大雨,傾盆而下。
一道雷光閃過。
庭院中心的那株搖曳的芭蕉樹,被劈的葉片盡落。
徹底枯萎,再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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