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箏得到答案,就要離開,一刻都不能多待。
寡言的沉硯卻突發奇想,要和她聊上幾句。
「箏師姐,還在求嗎?」
榮箏的腳步不由得慢下來。雖然心裡急迫,但她回答了沉硯的問題。
「不求了,現在只想拿回屬於我的。」
「拿回,也是求。」
沉硯的手臂微微傾斜,清澈的細流澆花壺的一圈小孔灑出,淅淅瀝瀝。
「浮沉閣十二影衛,上一位頭領為『風箏』,也就是箏師姐。影衛的代號是世世相傳的,上一代風箏歿了,下一代風箏就會出現。但箏師姐的情況特殊,所以閣主暫且擱置了易名這件事。
沉硯並非要奪箏師姐的名號,而是想起了一事。在箏師姐之前,影衛之首的代號,其實是爭鬥的爭,單字。
為何要換作『風箏』?閣主心思難測,不是我等應該妄加談論的。但我逾越地想,不論爭還是箏,都註定了要困身困己。
所以箏師姐,既然決定了割斷長線,就莫要眷戀,高高地飛走吧。」
沉硯難得說了一大段話,連榮箏和他接觸這麼久了,也是第一次聽。
她有些驚訝,也有欣慰。看來她過去對諸如沉硯等師弟師妹沒白照顧,對方竟然在為她考慮。
榮箏笑了笑,沒有直接回應沉硯的話,而是說改日有閒暇,來這裡跟他一起澆石頭。
沉硯嘆了聲氣。
「我心無雜思,方可在此地無所顧慮地做一件事,周而復始。
師姐心中有千念,反而會被這石頭山上的石頭墜住,不得遠走了。」
他說到這裡,漆黑的眼睛瞥了一眼旁邊裝作自己不存在的陶眠。
「那位倒是可以。」
陶眠咧嘴一笑,裝自己是什麼都聽不懂的呆瓜,憨氣四溢。
沉硯只好無奈搖首。
「也罷,也罷。你的因緣不在此。」
帶著滿意的回覆,陶眠和榮箏離開了。
一路無話。榮箏在思慮,陶眠也在想,兩人一個看地一個看天。
直到榮箏發覺自己的情緒不對勁,意圖轉變一下氛圍。
她歪著頭看走在旁邊的陶眠。
「小陶,你再瞪著月亮,就要瞪穿一個洞了……想什麼呢?」
「我在想……」陶眠邁了個關子,好像要說什麼有用的道理,「原來大石頭山真的叫大石頭山。」
「……」
「我就說麼,」他一拳擊中掌心,洋洋自得,「沒有人看到那塊大石頭不把山命名為大石頭山的。」
榮箏的擔心是白費了。
她搓了搓自己的臉蛋,讓自己振作。
陶眠這才想起來正事。
「對了徒弟,你說你知道繡雪去哪裡了。哪裡?」
榮箏的眼眸望向路的盡頭。
「我們要回人間。」
「……人間?我還以為在魔域。」
榮箏搖搖頭。
她說杜鴻有一視若珍寶的女子,那女子是凡人。杜鴻為了保護她,從不讓她去魔域。
寥寥幾句,信息量極大。
饒是見多識廣的陶眠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女子?
還是凡人女子?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杜鴻這種連血里都帶冰渣子的冷酷人物居然有愛別人的能力。
而且是相當禁忌的對象。
「你這瓜保熟嗎小花?這太意外了。杜鴻竟然有心上人?我寧願相信你的沉硯師弟有一天會把那塊大石頭打碎。」
榮箏無奈。
「沉硯師弟不會打碎大石頭,杜閣主也永遠不會動搖他的心意。」
杜鴻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那個人的面前,只為博取她的歡顏。
而她看作命根的繡雪劍算什麼呢?不算什麼的。
如果那人要她的命,杜鴻恐怕也不會猶豫,立馬讓她這個得力部下自裁。
可惜她善良至極,不會提出這樣荒唐的條件。
榮箏曾經在想,這個世界怎麼總是不公,要陰影處的黑暗來襯托光明,要池塘里的淤泥來襯托高潔。
她就是見不得光的苔蘚,蓮花下的髒泥巴。
杜鴻越是清晰地看見她雙手沾滿的鮮血,就越是愛惜她的純淨。
哪怕告訴自己再多次,都過去了,不必介懷。
榮箏卻依舊會咬緊後槽牙,手腳冰涼。
她不虧欠杜鴻任何,憑什麼總要被迫與另一個人陳列在一處比較。
苔蘚又怎樣?淤泥又怎樣?
她只是——
「小花?」陶眠喚了徒弟一聲,榮箏這才發現,對方已經走離了幾步,「又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在想一些苔蘚和淤泥。」
「噢,」陶眠點點頭,不知從哪裡撿來一根樹枝,在空中揮來揮去,「回去我們把院子裡那個空的水缸用起來吧,做個簡單的造景,生點苔蘚,放幾條紅魚。」
「不養花?」
「苔蘚不好?在缸裡面錯落地擺幾塊石頭,灌入水。等苔蘚生起來,我的山就長在水裡了。」
他手中的樹枝高高點在空中一個無意義的點,或許是一顆星星,笑盈盈地回話,仿佛他的水中山已經成了。
榮箏久久地望著他的側影,忽而也笑。
「那我們要快些回去才行。快走快走,小陶,我已經越過你了。」
陶眠「啊」了一聲,丟掉他的樹枝快步跟上。
他們即將前往的地方,是人間芙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