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台
此地無樹木遮擋,要比其他地方寒涼少許。.•°¤*(¯`★´¯)*¤° 6❾ⓈнⓊⓧ.Čo𝐌 °¤*(¯´★`¯)*¤°•.陶眠問元鶴會不會感覺冷,元鶴輕搖著頭。
陶眠呼出一口白氣,望著它在空中散掉。
元鶴今夜很有興致和陶眠聊天,他們聊了許多過去的事。
陶眠給他講自己過往的人生。
仙人已然走過太漫長的生命,從他最初誤入這片桃源,到陸陸續續收了七個弟子。
魔域妖境、人間皇城、……他走過了許多地方,身邊的人聚了又散,換了許多面孔。
「有時候會想想,當初在某處一起喝酒的人,如今又在何方。
當然他們大多是死了……可能都輪迴過幾度。」
陶眠的心中浮現樁樁件件的往事,有他的弟子們,有山下的村民,有山外的宗門……
恩怨情仇,聚散離合……
元鶴靜靜地聽著陶眠給他講那些舊事。青渺宗宗主率全門迎仙,舊皇宮新帝與仙人對弈,千燈樓撞連環,幽冥堂平是非,火燒煙靄樓,擂鼓震桐山……
再深重的情誼,再無解的仇怨,如今都在言語中化成一聲嘆息。
「原來那些人和事,已經離我這麼遙遠了。」
陶眠在最後感喟一句。
元鶴聆聽著仙人口中講述的奇聞,仙人的生命如同一條長河,綿延千載。
「我能陪師父走這麼一段,對我而言,就是幸事了。」
時至今日,元鶴心中只有平靜和知足。
繁星在他們的頭頂閃爍,元鶴忽而想起,當年在觀星台,陶眠吟誦的那首《七月》。
「我在桃花山走過四季,終於見到了詩中的四時勝景。」
元鶴回想著記憶中的詩,緩緩地吟誦著。
「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六月莎雞振羽。
七月流火,八月載績,九月授衣。十月獲稻。
冬月北風勁吹,臘月寒氣凝人……
寒來暑往,朋酒斯饗,祝諸君萬壽無疆。」
元鶴念到此處,微微揚起頭,笑望著陶眠。
「師父,我可有記錯?」
陶眠閉上眼睛,掩去眼底酸澀,輕輕搖頭。
「沒有錯。七筒,你的記性是要比我好的。」
元鶴輕嘆著說道——
「今晨醒來,我的鬢角生出了一絲白髮。我老了,師父卻仍是你我初見時的模樣……想陪著師父多走一段,如今卻是不能了。」
「七筒……」
元鶴似乎不願讓陶眠太過感傷,他把視線又移到眼前的天,喟嘆一聲。
「幸好……幸好我還有機會再見一眼這片星幕。」
元鶴說,他曾經設想過許多自己的歸處。當年他在邊關征戰,見慣了生死。多少出生入死的將士,昨夜還在談笑風生,第二天就成了一抔黃土。
元鶴不覺得自己比別人更高明,更幸運。他早早想過自己的死法,想得最多的,是死在敵人的刀鋒下。
為國捐軀,死得壯烈,元鶴曾以為,那是他最完美的結局。
但他如今的想法不一樣了。他想,在這桃花山安安靜靜地睡去,也是一生的圓滿。
今夜元鶴總是想起年幼時的自己,那個整日穿梭在山林間,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自己。
「陶眠師父,若我離去,不必太過傷懷。那是我脫離了這肉身的拘束,又一次獲得自由了。」
三師姐曾在最後寫給師父的信中說,若是聽見有風穿林,正是他們姐弟二人歸來。
「人的靈魂會全部轉世麼?總要留下一縷眷戀吧。或許師父某日見到一隻白鳥從林梢飛落,那便是我殘存的牽掛。」
陶眠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們這幾個徒弟,總是說這樣的話糊弄我。」
偏偏他永遠會相信。
七筒笑了笑。
「陶眠師父,若有來生,煩請您……還要收我為徒。」
「做我的徒弟有什麼好呢?如果不是遇見了我,或許你的人生會更加順遂,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不及一場奇遇。我從來沒有一刻後悔來到桃花山,能在這裡了卻一生……是我的幸事。」
那晚陶眠帶著元鶴從觀星台回到道觀,再把他送回房間。
元鶴還和他約著下一次再去觀星。
山中又下了兩日秋雨,都在夜裡。好不容易等來天晴,陶眠興致勃勃,衝進徒弟的房間,準備和他商量今晚看星星的事。
元鶴的房間安靜非常,因為陶眠用靈力護住了整間屋子,所以潮濕的夜雨未能侵入屋內,相反,空氣里是乾燥的氣息。
陶眠聽不到元鶴的呼吸聲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挪動到徒弟的床前,看他平靜地躺著,被子墊在雙臂之下,兩手蓋在他送的那本《丹元子步天歌》。
元鶴神態安然,頭微微側著,睫毛在眼底打下兩小片陰影。
黑蛇和白鶴也嗅到不尋常的死亡氣息,匆忙趕到客房。
它們一個推開門,一個撞開窗,只見仙人側坐在地上,輕聲呼喚著元鶴的名字。
「七筒……七筒……
小竹筒,天晴了。今夜無雲,師父帶你去看星星……」
再沒有人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