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一夢至桃源

  遺塵訣能算出人的前事。😎🐨 ➅➈s𝓱𝓾𝓧.𝒸O𝓂 ♢🐻

  雖然元鶴幼時被陶眠施法,遺忘了桃花山的舊事。但法術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弱效力,再加上遺塵訣的力量,禁錮被輕而易舉地衝破,元鶴想起一切。

  原來當年他就曾在桃花山生活,原來這已經不是陶眠師父第一次救他。

  在他最走投無路的時候,在他被命運逼到絕境的時候,永遠是陶眠收留他。

  元鶴想念桃花山深秋時節那些高而奇的樹木,想念漫天的星河,和吟誦著《步天歌》的師父。

  那段時光太短暫了,短得仿佛一聲嘆息,稍不留神就從指間溜走。

  他最後被陶眠趕走,小時候的元鶴不理解,但他如今長大了,又與陶眠重逢,他想陶眠當年必然是有什麼苦衷,他做不到那麼絕情。

  記憶在飛快地回溯,這一支簽算了很久。元鶴夢見元宅,冷漠的母親和早出晚歸的父親,夢見了妹妹元鹿的死……還有他出生時,天際的一聲鶴鳴。

  視線一花,他忽而平躺在荒涼的土地上,周圍是散發著熱氣和腥氣的屍體,呻吟和哀嚎不絕於耳。

  他望著蒼茫天空,一隻離群的白鶴哀哀孤鳴,在他的頭頂一圈圈地盤旋。

  元鶴感知到生命自體內湧出,隨著血液流失。他穿著厚厚的甲冑。他聽見自己最後聲音沙啞地開口。

  ——山花開遍處,一夢至桃源。

  一行清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元鶴從夢中醒來,睜開眼,手指摸摸眼角,濕的。

  奇怪的夢境。

  為自己算了一卦之後,就算陶眠不回答,元鶴也知道了當年的那個答案。

  「我問過師父,為何要渡我脫離苦難,如今我自己倒是尋到了答案……」

  元鶴輕描淡寫地把他用遺塵訣的這一段講給陶眠,略去了那個混亂的夢。

  只是他從此決定,不再用《遺塵訣》。

  陶眠幽幽嘆氣。

  「當初把你從桃花山送走,是因為來望和我算出,如果你留在我身邊,必然會遭遇災厄。

  我以為我的動作足夠迅捷,可因緣既成,終究是讓你吃了許多苦。那年從桃花溪邊再見到你,我看見你身上傷痕累累,險些被心頭的悔恨壓死。元鶴啊,你本該如同你名字中的『鶴』字一樣,穿風越雲,恣意無憂。」

  元鶴輕輕搖頭。

  「陶眠師父,落葉歸根,如今我已不願再飛往他處。

  就讓我永遠地留在桃花山吧。」

  如元鶴自己所言,他對紛繁的外面再無任何興趣,只是專心留在山中,度過生命最後的時光。

  山裡的日子走得很慢,且清閒。

  元鶴可以幫師父侍弄他那幾盆嬌氣的花草,也能坐在院子裡什麼都不做,從朝陽升起到夕陽西斜。

  除了備置一些必需的物品,他們甚至很少下山。

  陶眠偶爾會說起山下的村落。許多年前,他還會和村子裡的人互通有無,村裡有幾戶人家,逢年過節,還經常來道觀中看望他。

  他和每一任村長的關係都非常好,他喜歡和那些有智慧的老者待在一起閒聊。

  「如今是不行了。有一回,村裡的孩童在山中迷路,我送他下山,還給了他一塊糖。

  這回可好,山下的村民動了心思,挖地三尺地找我,毀了我這山中不少名貴的藥草。經過這一遭,我是再也不願和他們打交道了,終究是人心不古。」

  陶眠說起這件事還帶著惋惜。村莊存在很久了,他也親眼目送一代又一代出生、成長、離開……有些會在年老時還鄉。

  他和這個村子是有感情的。

  元鶴寬慰了師父幾句。萬事萬物都在變,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陶眠點點頭,附和著徒弟的話。

  「是啊,這世間的無奈太多。」

  春去夏來,山花落了,翠綠的樹葉層層疊疊,濃墨重彩的碧色。天一熱,仙人就不愛動,和徒弟,還有一蛇一鶴窩在道觀內,面前一隻大木桶,木桶裡面飄著小一點的木盆。桶里是冒著白氣的冰水,盆中各色瓜果壘得高高的。

  陶眠想要什麼都能搞到,瓜果是薛府送來的,冰是他自己用法術凍成的。他把西瓜分成四份,在場的各一份。陶眠貪涼,用勺子挖著冰鎮西瓜吃,邊吃還邊惦記著薛掌柜。

  「上一次見到薛掌柜……還是上次。薛瀚也真是,每當我準備啟程去找他的時候,他的信保准寄到桃花山,勸我老實呆著。

  阿九也叫我不要過於擔心薛瀚……但人消失太久了,黑黑,你說對不對?」

  陶眠前面還在碎碎抱怨,說到後面突然點到黑蛇的名字。

  黑蛇像上課開小差被先生叫到的學子,啃瓜的動作都停了一瞬。但它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啃。

  它只吃瓜瓤,瓜皮覆了厚厚的殘紅,挑嘴得很。

  仙人做的飯那麼難吃……也是難為它把自己餵得這麼胖。

  白鶴倒是吃得歡快,它就一傻白甜,光速啃完自己的這塊,還惦記陶眠面前的。

  陶眠吃東西細嚼慢咽,每回都是最後一個撂筷子的。白鶴伸長個脖子使勁兒往仙人的方向夠,又被元鶴用手背推回去。

  「既然阿九前輩勸您不要惦念,那師父也不要過於憂心。該重逢的人,哪怕千難萬險,也會重逢。」

  陶眠點點頭,很聽勸。

  「那我就再等幾個月。」

  盛夏眨眼間走過,殘荷點點,一場秋風悄然而至,山涼了下來。

  今年陶眠給自己和元鶴都做了幾身新衣服,剛入秋便換上。

  元鶴的腿疾又犯,近來總是感覺到膝蓋酸痛,有時陪著師父巡山,巡到一半,就覺得這雙腿不屬於自己。

  陶眠想了許多辦法,為徒弟緩解腿的毛病。巡山這種事他交給白鶴,它吃得多,飛得也快,自己則留在道觀中照顧元鶴。

  元鶴安慰他說沒事,每年秋冬都會犯病,等到春天來了就好了。

  陶眠眉頭微蹙,心事重重。聽見元鶴這麼說,他勉強一笑。

  某天清晨,天沒亮,屋子裡太晦暗,元鶴醒來後,打算下床把油燈點亮。

  這點小事他還是能做的。油燈距離他不遠,就在三五步之外的桌子上。

  元鶴像往常一樣,把手臂撐在身後,先從床榻上面坐起來。

  隨後他一手扶床柱,挪動雙腿,打算穿靴。

  可就在這時,他的下身猛地一墜。若不是兩手及時抓緊床柱,整個人就要跌倒在地。

  元鶴的冷汗倏地落下。驚險之餘,他意識到一件令自己絕望的事。

  他的腿不能動了。

  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了,元鶴從震驚,慢慢轉為鎮定,又很快釋然。

  比起上一回的憤怒衝動,這回元鶴輕易地接受了現實。

  自從又開始照顧行動不便的元鶴後,陶眠就睡得很淺。隔壁有動靜,他瞬間驚醒,匆匆推開門。

  「七筒,哪裡不舒服?」

  元鶴坐在床上,淡笑著望向他。薄被搭在雙腿,他的兩手隨意地疊在腿上。

  陶眠只是一瞥,頓時意識到徒弟是怎麼了。

  「七筒……」

  「陶眠師父,」七筒的聲音帶著幾分嘆息,幾分意料之中的無奈,「我又不能行走了,這回又要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