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往事煙塵散

  元鶴來到夏之卿的居所。

  一間破舊的茅草屋,三面是荒山,唯一一條溪流幾乎乾涸,處處不見生機。

  元鶴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和富麗堂皇的夏府簡直是天壤之別,夏家那些養尊處優的廢物,絕不可能受得住這種窘迫的生活。

  元鶴上前兩步,正準備敲門。他右手一蜷,不待扣在門扉上,就聽見裡面傳來打罵聲和女子的哭聲。

  「你這下賤的東西!在府中我處處養著你,現在你倒挑起我的不是!真是給你臉了!」

  接著是一聲清脆的巴掌響,女子的哭聲更悽厲了。

  元鶴皺了皺眉,思索,把敲門的手又收回。

  這會兒一身酒氣的夏之卿從門內衝出,恰好和門外的元鶴撞了個正著。

  夏之卿看上去過得很糟。他的形容枯槁,眼底青黑,身上的衣服布料粗糙,人沒什麼精氣神。

  半點看不出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模樣。

  「你……」

  他透過朦朧的醉眼去看門外站著的人,單手扶著沉沉欲墜的頭,努力回想眼前人的身份。

  酒精將他的頭腦和四肢麻醉,他終於在破碎的記憶中找回關於眼前此人的印象。

  「你是……白魚……白魚先生?你是白魚先生嗎?」

  夏之卿的眼中迸射出驚喜的光。他緊緊拉著元鶴的手腕,把他乾淨柔軟的衣服布料染上一圈黑灰。

  夏之卿卻顧不得許多,他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面前的人可以救他。

  「先生,你終於來救我了嗎?我就知道,我夏之卿絕不會止步於此!」

  夏之卿熱情地把元鶴迎進了屋子,在邁過門檻的時候,他還不小心跌了一跤,又狼狽地扶住門檻,對著白魚訕笑。

  而在他旁邊的白魚,只是束手站著,無動於衷。

  院子裡或坐或站,有兩個女子,還有一個跪坐在地上哭,應該就是那位最後被納入夏府的妾。

  白魚漠然地掃視一圈,對她們的可憐情狀視若不見。

  女子們怯懦地望著白魚,眼神中又藏了點希望,指望著他能帶她們脫離苦海。

  白魚隨著夏之卿進入了屋內,屋子比外面更不如,只有簡單的兩張床具和一張破舊的桌子。夏之卿忙前忙後,不知從哪裡摳出一點陳茶,給白魚沏了一壺茶。

  白魚把他遞到面前的茶水推到一邊。

  夏之卿把張望的妾室們都趕走,將門扉緊閉,他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先生,您來為我釋夢的,對嗎?我知道這裡的一切都是一場噩夢,我們夏家絕不可能到如此落魄的境地!只要你再次為我解夢,把我從這場噩夢中救出,醒來之後,我又能回到夏府之中,是嗎?」

  他已經分不清夢中和現實。因為現實過於殘酷,他只當自己做了噩夢,以這樣的幻想度日,如今已經深深地欺騙了自己。

  他把白魚推開的那杯茶,又小心翼翼地擺到了他的面前。

  「規矩和儀式我都懂,兩杯茶已經備好……那玉簽我暫時無法求來……但我之後會有錢的!那是我十倍,不,百倍還給先生!」

  

  白魚微微低頭,垂眸望著面前這杯粗茶,茶水淡得幾乎看不出顏色。

  他的視線上移,凝視著夏之卿憔悴又焦急的面孔。

  他仿佛不認識他了。

  「夏之卿,這就是現實,是你該從幻想中清醒了。」

  白魚的話,讓夏之卿的神情怔住。他隨即擠出一個討好諂媚的笑容,希望白魚收回他的話。

  「不、不可能。先生真會開玩笑……」

  「我沒有說笑,」白魚的語氣嚴肅,「你因為在朝堂上失言,冒犯皇帝,被流放至此。在你離京之後,你們夏家被查出貪污大量軍需軍資,你的父親已經身處牢獄之中。而和你們夏家攀上關係的那些官員,也被用各種罪名處死或下獄。夏家已經失勢,就算你回到京城,也無力回天。」

  白魚把夏家的慘狀一一呈現在夏之卿面前,夏之卿起初還能保持微笑,仿佛事不關己,白魚說的都不是他們家的事。

  但當白魚說到「無力回天」四個字時,如同一口大鐘在他耳畔用力一敲,讓他猛地回神。

  夏之卿的情緒頓時變得激烈起來,他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茶杯碎了滿地。

  「不可能!我夏家絕不會狼狽至此!我爹他會救我的!他會——」

  「夏之卿,」白魚喝止了他的瘋癲囈語,「你不必再抱有任何幻想,今天夏家的一切,都是你,還有你們整個夏家罪有應得!」

  「罪有應得,你說罪有應得——」夏之卿抱住自己的頭,不肯接受這句話,不肯接受這殘酷現實,「我們夏家不會的,我們為陛下守了那麼多年的江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不可能棄我們於不顧……」

  「有什麼不可能,」白魚冷聲說,「皇帝最是翻臉無情。這種事不是首次。夏家也是天真。沒想到前車之鑑擺在眼前,你們還是學不到半點教訓!」

  「前車之鑑、前車之鑑……」夏之卿重複這四個字,神情有一瞬間的清醒。

  他惡狠狠地看向端坐的白魚。

  「你是誰?你根本不是普通的建除師!你究竟是誰?!」

  白魚仍然穩穩地坐在原 位,不論夏之卿如何在他面前掀桌子砸東西。

  現下夏之卿終於懷疑他的真實身份。

  白魚緩緩舉起右手,修長如玉的手指搭在面具的邊緣。

  在夏之卿眼中,他揭下面具的動作被無限放慢。最終,露出那張熟悉的臉。

  元鶴的長相與早逝的祖母相像,五官要比一般人深邃。夏晚煙未嫁時是天下聞名的美人,元鶴與她有七八分像。

  就算過去多少年,夏之卿都不會遺忘這張臉。

  「你、你是……」

  連雨春去夏猶清,鶴鳴九皋聲聞天。

  當年夏府元宅的兩位公子,也曾是名動京城的人物。

  到如今,一個雖生猶死,一個流放千里。

  往事煙塵散,人非昨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