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是個脾氣很犟的孩子。
或許是曾經有過不好的經歷,被拋棄之類的……導致這小孩給自己披上一層堅硬的外殼,任由陶眠在外面拿十個錘子敲都不管用。
「元日,元日?」
寒冬未過,天霜地凍,穿得厚實的仙人,手臂捋著一條斗篷,立在門口,和院子角落背對他蹲下的小小身影對峙。
元日手裡攥了根小木棍,不知道在牆角亂畫什麼,總之就是不回頭看人。
陶眠嘆一口氣。
「天這麼冷,你不進屋,凍病了該如何是好?」
「……」
元日不回話。
「要不……你把這斗篷披上呢?」
「我不,」小孩子倒是倔強,「我才不冷。」
「那我披。」
「小陶仙人,你……」
元日回頭,果不其然,陶眠手腳麻利,已然披上了第二層斗篷。
動作之迅捷,似乎生怕元日後悔。
寧可委屈孩子,也不能委屈自己。
「……」
「我冷,我披著。我不像你,我不嘴硬。」
元日凍得臉蛋通紅,鼻尖也酸。被小陶一氣,眼淚要從眼眶滾落。
這孩子生得俊,長相討喜,眼如琉璃面似滿月,遺傳了爹娘的好相貌。此刻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任誰見都要心軟。
除了陶眠。
對付小孩他有一套,孩子自小不能慣,不然長大要上天。
他半蹲下來,和站著的元日遙遙相望,兩人幾乎可以平視。
元日吸了吸鼻子,眼眶裡的淚積攢得更滿,要溢出來。
「別流淚,眼淚會凍住。」
「……」
孩子正要耍點兒小性子,陶眠突兀地來這麼一句,氣氛全被攪亂了。
望著小孩欲哭無淚的臉,仙人這沒良心的,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兩聲。
「小陶仙人,你又笑話我。」
元日更委屈了,陶眠笑夠了之後,還抹了抹眼角。
「元日,我尊重你這種堅持想法的勇氣。」
「那——」
「那也不妨礙我嘲笑你。」
「……」
這下元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生氣也不是,服軟也不是。
小陶仙人還是那麼會刁難小孩。
逗孩子不能過火,差不多就行。陶眠也怕元日身板弱,真凍出個三長兩短來。
他把手伸進層層疊疊的衣服內層,取出一隻青玉雕成的小狗,和他給元日的第一隻形狀相似,玉料不同。
哄元日太簡單了,每次陶眠只要拿出小狗玉雕,他就乖乖上鉤。
這回也不例外。
小孩被造型精巧的玉雕吸引住目光,在雪地踉蹌地跑了十來步。
快要跌倒的時候,陶眠伸出兩手,插在他的胳肢窩下,把小孩抱起來。
五歲的孩子,對於仙人而言,像托起一隻雛鳥,輕得很。
他用右側手臂支撐著孩子的身子,另一隻空閒的手關門,將風雪隔在門外。
屋內鋪了地龍。陶眠自己不需要這般奢華的享受,但榮箏和元日都離不開。
他把沾了雪的斗篷脫下,兩手插進暖烘烘的被褥下面,捂熱,再搓搓小孩冰涼的臉蛋。
元日被他擺弄,腦袋搖晃得像只撥浪鼓,這回他沒抗拒,只顧著抓小狗玉雕玩。
孩子小,發過脾氣沒多久,就忘了為什麼發脾氣。
陶眠確保元日暖和起來後,就叫他乖乖待著別亂走。
隨後他掀開厚重的棉被帘子,進了裡間。
裡間要比外間更暖和些。
陶眠進去的時候端了藥,他動作幅度大,滿滿的一碗湯藥卻點滴未灑。
這藥是給徒弟準備的。
榮箏在陶眠進屋前,就甦醒了。藥香令她睡得渾沌的腦子清醒少許,她微笑著,和師父說話。
「小陶,我做了個很好的夢。」
「是麼?夢見什麼了。」
陶眠一邊把木托盤放在床前的柜子上,一邊和徒弟隨意聊著,語氣溫和,如輕紗委地。
「我夢見……夢見我帶你去放風箏了。我做了特別——長的一隻蜈蚣風箏,頭都高高地飛起了,尾還拖在地上。百十來條蜈蚣的足在風中顫動,好像,它要攀著路過的雲,爬到天的最高處……」
榮箏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床帳的刺繡,但陶眠知道,她的心已經飄向下一個有風且天暖的日子。
陶眠一手捏著瓷勺,攪和數下,讓藥湯均勻些,再遞給徒弟。
「放風箏?如果你想,等天氣暖和了,你我,再帶上元日,找個開闊的地方,隨便放。先把藥喝了。」
榮箏皺了皺鼻子,藥的味道沖得她一陣陣不適。
但是得喝。
入冬以來,她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她自稱從前在浮沉閣就有這個老毛病,每次天冷下來,就渾身不舒服。
陶眠對此也沒追問什麼,只是暗自修書給那老神醫,抓了幾味藥,給徒弟調理著身體。
榮箏不想陶眠揪著她喝藥這件事談,主動岔開話題。
「元日呢?小孩又在鬧什麼彆扭。」
「還是那件事,問我為什麼不收他當徒弟。」
「你回答他了?」
「回了啊。」
「回的什麼?說沒說你克徒弟,拜入你門下的弟子命都苦這些事?」
「這大實話我能隨便說麼?那為師得有多蠢鈍。」
「……我忽然不是很想知道你回什麼了。」
「我也沒回什麼。」榮箏不想聽,還不行,陶眠非要講,「我就說,元日你天賦不高,別學了,容易自卑。」
「……」
榮箏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陶眠這炸裂的發言。如果非要打個比方,那就相當於他跟別人說,金刀子扎人會死,所以我用銀刀子刺你。
陶眠還委屈呢。
「我也是實話實說啊!」
「你那小狗玉呢?多給孩子準備點兒吧,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元日年紀小,但早慧。若是傻裡傻氣有碗飯吃就知足,也就罷了。
但他是個有大志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