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慘得五花八門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六師弟的靈魂消散,而沈泊舟只是在扮演他,對吧,小陶。」

  榮箏終於弄明白六師弟的來歷,還有他到桃花山的前因後果。

  她心想,小陶收的這幾個徒弟還真是各有各的苦,慘得五花八門。

  她如是詢問陶眠,得到了後者肯定的回答。

  「不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六船堅持叫他仙人師父,陶眠最初聽到的時候,彆扭極了。聽到六船特意點出他的仙人身份,總有一種徒弟在替師父吹噓的錯覺。

  但六船說——

  「仙人師父給了我和師兄師姐們不同的名字,我們在你的眼中是不一樣的意義。相應的,您在我們每個人眼中,也是獨特的存在。

  初遇那天,我便知,這是瑤天的真仙入凡。沙洲白鶴、池底游龍,不過是淺宿於樊籠中罷了。」

  六弟子能拜入陶眠門下,看來也是有其機緣的。就這睜眼說瞎話的能力,簡直和他師父有得一拼。

  被誇得眉開眼笑的陶眠怎麼都想不到,六船見到他的第一面,其實是以為竹子成精。

  「六船只有極少的情況才叫『師父』,他說我聽了『仙人師父』這幾個字,就知道是他,不是沈泊舟。」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在千燈樓撞連環時,他們周圍的琉璃燈,幾乎在一瞬間熄滅。

  陶眠沒出手,來望來不及出手,那就只有六船。

  六船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千燈樓的燈熄了。

  陶眠說到這裡,略略停頓,似是在整理情緒。

  「小陶,」榮箏見他不言語,寬慰一句,「雖然你已經一千歲了,但是在徒弟面前哭,也是人之常情,儘管是理應成熟穩重的一千歲。」

  「……話都叫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麼。」

  不得不說榮箏的逆反式安慰偶爾很起作用,陶眠的傷感情緒,還真被她打散許多。

  「小花,算上六船,我已經收了六個弟子。

  收第一個徒弟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激動。那時蘆貴妃還在,你沒見過它呢,是只很威風的白羽蘆花雞,雞冠紅得像美人蕉的花。我抱著蘆貴妃,來到溪水邊,你的大師兄顧園,就被山溪送到了我面前。

  你拜入我門中許多年了,有些事我也不瞞你。我最初收徒,有些功利的因素在。但除去這些,我依然喜悅。

  ……

  因為太孤獨了。」

  「小陶……我記得大師兄來到桃花山的時候,你已經一千歲了。獨自在山中過了一千年……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孤獨,你是如何熬過來的?」

  陶眠聽了榮箏這樣問他,淡笑著搖頭。

  「我不是一開始就覺得孤獨。我是在遇到一狗之後,方醒悟,原來我過去的日子,是那麼孤獨。」

  陶眠說時間會緩慢地擦去一切,他與山中的草木生靈為伴,漸漸地,仿佛要與它們一併生長,餐風飲露,吐納天地靈氣,與山合二為一。

  「那時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七情六慾日漸鈍化,我也察覺到自身與天道更貼近了。總有人說我是受了天道的偏愛,才得道成仙。我想這句話是有些道理在的。如若再修煉個一千年兩千年,保不齊我還能混個天官做做呢,儘管我沒那麼渴望……」

  陶眠絮絮地說著。言外之意,如果他不收徒,只是與這桃花山的山水為伴,就算什麼功法都沒修來,也不耽誤他在仙途越走越遠。

  「可我遇到了顧園,那么小的孩子,還沒有擁有自己抉擇的能力,誰都可以擺布他。在一張白紙上寫字作畫,容易極了。任何人都能將他塑造成想要的模樣,可我卻只想讓白紙成為白紙,把他交給他自己。

  後來……後來一狗死了,二丫來到桃花山。一狗的死,令我傷懷。但那時二丫可憐兮兮地抱著我的腿讓我把她留在山中,若是把她趕走,我於心何忍……」

  「……?」

  榮箏聽開頭的時候,還在和陶眠共情,也有些傷感。

  等到二丫的故事,陶眠說得淒悽慘慘,榮箏的頭上卻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難道不是你賴皮使性子,非要收二師姐為徒嗎?」

  「謠言,都是謠言。」

  陶眠抹了下眼角,飛快的,繼續說下去。

  「一狗的死讓我明白,徒弟有徒弟的路要走。我作為師父,要送上一程。所以二丫,她想稱帝,我就把她親手送上帝位。」

  他提起陸遠笛。

  榮箏忽而憶起,在沈泊舟攻山的時候,陸遠笛短暫地出現過。

  「對了小陶,你有沒有看到……」

  榮箏啟唇,想要將遇見陸遠笛的事情,原封不動地轉告給陶眠。

  但這時,平地起了一陣清風,輕柔地拂過她的雙唇,仿若女子的柔荑,悄悄攔住了她後面要說的話。

  ——別告訴他我曾來過,不然,他又要傷心一場。

  榮箏咽下了剛剛要說的話,用力揉了揉眼睛,眼圈泛紅。

  陶眠側過臉,把她的胳膊放下。

  「別那麼賣力地揉眼睛,揉碎了流出來怎麼辦。」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這話也嚇不到我。」

  「真的?四堆那時候快十歲了,還會被我這話嚇住。」

  他提起四堆三土,他的三弟子四弟子。

  陶眠說顧園讓他感恩相逢,遠笛教他學會離別,流雪隨煙,令他明白了宿命二字。

  要先打碎自己,才能衝破宿命。

  「但是我的兩個愛徒,被宿命裹挾著,打碎了彼此。」

  陶眠說到傷心處,不由得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流雪和隨煙的墓前,右手輕輕地撫過一座,又去找另一座碑。

  榮箏不想他沉浸在悲傷中太久,在他身後探了個頭。

  「我呢我呢,小陶,你看看我!」

  陶眠望著榮箏。或許因為是妖身,他的五弟子和初遇時相比,似乎沒什麼變化。

  這給了仙人一種留住時光的錯覺。

  陶眠微微一笑。

  「你是轉機。」

  儘管發生了許多事,但榮箏回山,依舊讓仙人的心得到大大的安慰。

  「在得知三土四堆的死後,我對我能否再為人師這件事,產生了極大的動搖。如果什麼都不做,徒弟會死,什麼都做了,徒弟還是要走上絕路,那麼我這個師父的存在,不就顯得太可悲了麼。

  但是小花,你捨得與過去決裂,留在這裡,努力地為自己博得一絲生機,這令我感到莫大的慰藉。」

  陶眠在說這話的時候,沉潭似的黑眸靜靜地凝視榮箏,直把對方看得不好意思。

  「我、我確實是個好人,你誇得倒也沒錯。」

  語氣很靦腆,接受讚美的態度卻很坦然。

  「……」

  看破了陶眠的無語,榮箏立刻轉移話題。

  「六船呢?他又,帶給你什麼……」

  「……」

  陶眠先是沉默,待一片花瓣悠悠落在他肩頭,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決定收下六船的時候,我聽到很多反對聲。沈泊舟在過去犯下許多錯,而負傷的六船來到這裡的時候,也叫山下的村民害了苦。人人都說我收六船為徒,是收了個隱患,收了個過錯。但六船不是過錯。我想,不如稱其為錯過。」

  (忙忙,寫不完啦,明天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