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泊舟又叫了幾聲「師父」,陶眠依然是垂著眉眼,全然不應。
「我的徒弟,是六船。
我只認他。」
「師父為何硬要在我們之間做個區分呢,」沈泊舟完全不惱,甚至連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改變,「他占據的是我的軀殼,只是寄宿的孤魂野鬼罷了。換言之,他對我們現在的交談,不會有任何印象。但我對於你們之間的經歷,卻了如指掌。」
陶眠聽到這裡,眉梢才微微地一動。
而這細微的表情變化也沒有逃過沈泊舟的眼睛。
他還真當仙君是觀里無喜無悲的神像呢,原來,還是沒脫離人的感情,卷在這滾滾的紅塵浪濤之中。
像是孩童發現了一個秘密寶藏,沈泊舟懷著無與倫比的激動和按捺不住的興奮,要打開它,再摧毀它。
「師父口中的『六船』,既沒有天資,又不知上進。你又何必收他為徒呢?你該不會真的以為,他使不出《冰夷劍法》,是因為靈根不全吧?」
沈泊舟說到這裡,突然,握劍的右手動了。
他在半空中畫了兩道交叉的線,是一個十字。
眾人還不知道他為何忽而做出這一怪異的舉動,唯有陶眠抬起眼眸,靜靜的。
這個不起眼的十字,消散在空氣之中。
弟子們議論紛紛,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就在這時,迎仙台之外的雲海,忽然有了異動!
那原本平靜的雲群,仿佛受到了什麼外力的牽引,頓時變得激盪起伏,不停地翻湧騰滾,一股巨大的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人們盯著那雲層,仿佛眼前就是寬闊的海洋、無邊的巨浪自遠處轟隆隆地滾來。
那不是錯覺!雲層竟然真的起了巨變,它們如同被掀起的錦被,咆哮著、吼叫著,向小小的迎仙台上的人群襲來。
「怎麼回事!那些雲突然動了!」
「快逃快逃!!」
「走啊!還傻站著幹什麼呢!」
桐山派的弟子做鳥獸散,看來薛掌柜叫吳掌門提前做好準備,真是有先見之明。
就像現在,他們還有逃跑的機會。
然而那滔天的雲浪並沒有真的向眾人拍打過來。
因為孑然背對著巨浪的那位仙人出手了。
仙人其實並沒有做什麼浮誇的舉動,他只是輕輕抬手揮袖,那些奔涌而來的雲,就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了。
一場虛驚。
逃散的人群在慌忙中回頭,發現雲散開了。
有少數幾個注意到是那位大長老的大弟子出的手,不由得驚奇非常,暗自揣測他的真實身份。
周圍的人化險為夷,只有陶眠的臉色,要比剛剛差上一些。
不是因為阻攔雲浪耗費了他多少靈力,而是因為,剛剛沈泊舟那隨手的一下,其實是《冰夷劍法》的第三式——潮升。
在靈根破損的情況下,對方就能施展出這種程度的劍法。
如果他的靈根完整,不知道,那一擊會有怎樣的威力。
最起碼陶眠捫心自問,他不能像這樣,揮揮手就把這劍招化解了。
拜入桃花山的弟子,果然沒有一個是廢材。
從大弟子顧園,到如今的六弟子……
每一個都是不世出的天才。
而之前連起手式都學不好的六船,仿佛是非常偶然闖入桃花山的一個異客,接受了桃源仙君的善意,成為了他的弟子。
陶眠的心情有些複雜。
金手指點名道姓,讓他收的弟子是「沈泊舟」。
他不知道六船能不能頂替「沈泊舟」這個身份,畢竟他遺忘了自己的來時歸處,沒有自己的名字。
卡著這樣的空隙,陶眠收下了他,並把他當作自己真正的六弟子。
現在沈泊舟回來了。
那個真正的、天賦奇高的、本應該拿到六弟子名號的人,回來了。
沈泊舟使出這一手,還有些炫耀的意味,他刻意要讓陶眠去比較,他和那個一無是處的廢人相比,沒有理由不去選擇更有天分的他。
「師父,你也看到了。就算你沒有親自教過我,或者說那個鳩占鵲巢的魂魄第三式,我也憑藉著記憶中看過的劍法,對這一式領悟透徹了。
六船這個名字,本來就應該是屬於我的。」
「……」
陶眠沒有急著反駁他,而是反問了他一句。
「你想要什麼呢?」
他問沈泊舟。
「做我的弟子,沒有任何好處,甚至下場都非常悽慘,你也清楚。
既然如此,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沈泊舟聽見陶眠問得直白,他也不掩飾,笑得天然開朗,跟他脫口而出的言語毫不相符。
「我當然是要師父助我一臂之力啊!你知道的,我現在家破人亡,什麼都沒了。
師父,你給了我的師兄師姐宗主之位、皇家權柄,他們想要復仇,你就下山出手,讓他們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們想要自由,你也把自由奪來,送給他們,讓他們遠走高飛。
既然如此,我也是你的弟子,師父總不能偏心啊。師兄師姐有的,我當然也要有。我要的不多,我只是想要我那個便宜爹留下來的東西,把它們奪回來,僅此而已。
我只有這樣,小小的請求而已。這點小忙,師父不會不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