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沈泊舟稀里糊塗地在桃花山安頓下來,還拜了個師父。
師父有點瘋瘋癲癲,不像仙人像神棍。
某日他出門倒水,看見仙人蹲坐在道觀門口,面朝南方張大嘴巴,像個神獸。
沈泊舟不禁問他在做什麼,他說他在吞吐日月精華。
……
哪怕現在的這個沈泊舟對修煉之事再怎麼一竅不通,他想也不該是這麼個「吞吐」法,總得要盤坐,運氣,冥思……
師父卻斥他迂腐,說大道至簡,最高級的功法往往只需最簡潔的修煉方式。
沈泊舟站在原地,領悟了片刻,好像明白些什麼。
「仙人師父,你餓了嗎?」
他問。
「餓了。」
正在神獸蹲的師父如實回答。
果然,等沈泊舟做好一桌子菜,添了師父的五臟廟,他也不嚷嚷著什麼「吸取日月精華」了。
沒有什麼是一頓飯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就加個餐。
桃花山的仙待他這個被迫逃亡的魔是極好的。他不但為他療傷,還傳他仙法。
沈泊舟沒有修煉的才能,他知道,他只不過是寄宿在了這軀殼中。
何況現在靈根被廢,雪上加霜。
沈泊舟不願見師父失望,從他來到此世,他已經被迫見到了太多失望的臉。
他很用功,也很腳踏實地,知道萬事不能急,要慢慢來。
可偶爾他會茫然。
勤奮是必要的嗎?練就一身仙藝,是必要的嗎?
在旁人看來,他的父兄被殺,仇人還沒有放棄搜尋他的蹤影。
他理應勤學苦練,早日立身,為親人報仇,重振幻真閣。
但他和沈閣主,甚至沈青林的相處時間非常短暫,就突遭巨變。沈泊舟捫心自問,很難說出他有足夠的動力和仇恨,支撐他去復仇。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很懦弱,但他是死過一次的人。
這樣的人,要有多大的決心和勇氣,要經歷怎樣的刻骨銘心,才會為某個人奮不顧身,再度直面死亡?
至少現在的沈泊舟不會。
他搖擺不定,一顆心動盪起伏。看似平靜溫和,卻也有萬千愁思。
仙人是個明澈的人,像一塊能映照出任何人心的鏡子。沈泊舟想,或許對方早已看穿自己的動搖,只是遲遲未言明。
這麼一想,沈泊舟的思緒更亂了。
他一路下山,腦子裡百轉千回,幾乎要把自己逼瘋。等到了山下的道觀門口,他心想,要不直截了當地和師父敞開談算了。
打定主意後,他進門,一時間沒看到人。
沈泊舟一怔,眼神拐個彎,最後在院子的一角發現了蹲在地上的陶眠。
「……」
他上前幾步,詢問。
「仙人師父,又在吞吐日月精華?」
「沒有,」仙人頭都沒抬,還是專心致志地瞪著牆角,「我在等鳥拉粑。」
……
世界紛紛擾擾,仙人在牆角斗鳥。
一瞬間沈泊舟覺得自己在山上的各種糾結搖擺,想出的十幾個坦白的辦法,都沒了用武之地。
沈泊舟也蹲在牆角,仙人還給他讓了讓地方。
現在變成兩個人在等鳥拉粑。
要能理解眼前這畫面,恐怕還得再過個一千年。
傳信鳥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中,壓力巨大。
它抖了抖羽毛,終於——
仙人大喜,嘴裡念叨著「生了生了」,讓那可憐的鳥飛走,用一根小樹枝攪來攪去。
黑殼的金鼻蟲都變成花殼子,幸好,還能靠自己的力量爬出來。
然後仙人又在翻書查,能不能把金鼻蟲放在水裡洗。
沈泊舟看他忙活個不停,插著空隙問師父這是什麼情趣。
師父翻了個不優雅的白眼,說誰家仙人的情趣是看鳥排泄。
金鼻蟲不能入水,但能入油。陶眠取來一小盆冷的香油,把蟲子放在裡面,讓它慢慢爬。
趁著這功夫,他給沈泊舟講了講前因後果。
原來仙人忙活這通,還是為了治他的靈根。
沈泊舟心底有些過意不去,他猶豫再三,還是打算和仙人聊聊心裡話。
「仙人師父,我……知道以我的靈根,很難在修煉之途有什麼大的作為。何況我的領悟力又差,再怎麼學,都不如黃師兄。」
陶眠插了一句。他說你那黃師兄屬於天縱奇才,雞中的戰鬥雞。它現在眼高於頂,連師父我都不放在眼裡,就連為師都要讓它三分,小六更是不必介懷。
沈泊舟搖搖頭。
「雖然徒兒見識少,但也知道靈根不是那麼容易修補的。我怕仙人師父費盡心力為我奔忙,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泊舟的態度誠懇,說得陶眠有些心虛。
他總不能說,這麼用心,是因為他擔心那個惡的沈泊舟捲土重來,想讓他趕緊學好仙法速速下山。
徒弟如此坦蕩,陶眠咳嗽一聲。
「你也別把師父想得太好,師父也有師父的私心。」
他頓了頓,反問六船。
「不過徒弟,你不肯修煉,究竟是因為不願,還是不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陶眠給沈泊舟講楚流雪的故事。他說你三師姐在師父收的所有徒弟當中,就屬於靈根稍弱的修者。
而且她是天生的。
但楚流雪從不在意,也不抱怨。讓握劍就握劍,讓比試就比試,能做到什麼程度,就做到什麼程度。哪怕有個天賦奇高的弟弟成天在眼前晃悠,她也不會嫉妒,更不自卑。
她說天註定,人善為。她雖然不迷信人定勝天的道理,但人立於天地間,總會有一些事,是交給自己做的。
「若你真的不想修煉,師父也不強求,」陶眠說,「但是小六,所謂修行,並不是要整天打打殺殺,也不是非要奪得天下第一。你明心淨思,潛心修行,靈力就會變成你的眼、你的耳,和你的足,帶你去很遠的地方。」
陶眠伸出食指,借了自己的靈力,在徒弟的額頭點化,讓他閉上眼睛。
沈泊舟聽從師父的意思。
雙目闔起後,其他的感官變得靈敏起來。沈泊舟仿佛搭乘著無邊的風,在山林間穿行。風聲獵獵,掠過林梢,拂過草野,與北雁齊飛,和猛虎同行。
最後風停駐在一片茂密的叢林之中,他仿佛身臨其境。耳畔寂靜無聲,只有他自己和山林一併呼吸。
直到頭頂傳來一聲很輕微的聲響,沈泊舟抬起頭。
「徒兒,可有聽見什麼?」
仙人斂聲問道,沈泊舟緩緩地睜開眼睛。
他說他聽見稚鳥破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