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乘風至遠

  之後沈泊舟稀里糊塗地在桃花山安頓下來,還拜了個師父。

  師父有點瘋瘋癲癲,不像仙人像神棍。

  某日他出門倒水,看見仙人蹲坐在道觀門口,面朝南方張大嘴巴,像個神獸。

  沈泊舟不禁問他在做什麼,他說他在吞吐日月精華。

  ……

  哪怕現在的這個沈泊舟對修煉之事再怎麼一竅不通,他想也不該是這麼個「吞吐」法,總得要盤坐,運氣,冥思……

  師父卻斥他迂腐,說大道至簡,最高級的功法往往只需最簡潔的修煉方式。

  沈泊舟站在原地,領悟了片刻,好像明白些什麼。

  「仙人師父,你餓了嗎?」

  他問。

  「餓了。」

  正在神獸蹲的師父如實回答。

  果然,等沈泊舟做好一桌子菜,添了師父的五臟廟,他也不嚷嚷著什麼「吸取日月精華」了。

  沒有什麼是一頓飯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就加個餐。

  桃花山的仙待他這個被迫逃亡的魔是極好的。他不但為他療傷,還傳他仙法。

  沈泊舟沒有修煉的才能,他知道,他只不過是寄宿在了這軀殼中。

  何況現在靈根被廢,雪上加霜。

  沈泊舟不願見師父失望,從他來到此世,他已經被迫見到了太多失望的臉。

  他很用功,也很腳踏實地,知道萬事不能急,要慢慢來。

  可偶爾他會茫然。

  勤奮是必要的嗎?練就一身仙藝,是必要的嗎?

  在旁人看來,他的父兄被殺,仇人還沒有放棄搜尋他的蹤影。

  他理應勤學苦練,早日立身,為親人報仇,重振幻真閣。

  但他和沈閣主,甚至沈青林的相處時間非常短暫,就突遭巨變。沈泊舟捫心自問,很難說出他有足夠的動力和仇恨,支撐他去復仇。

  他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很懦弱,但他是死過一次的人。

  這樣的人,要有多大的決心和勇氣,要經歷怎樣的刻骨銘心,才會為某個人奮不顧身,再度直面死亡?

  至少現在的沈泊舟不會。

  他搖擺不定,一顆心動盪起伏。看似平靜溫和,卻也有萬千愁思。

  仙人是個明澈的人,像一塊能映照出任何人心的鏡子。沈泊舟想,或許對方早已看穿自己的動搖,只是遲遲未言明。

  這麼一想,沈泊舟的思緒更亂了。

  他一路下山,腦子裡百轉千回,幾乎要把自己逼瘋。等到了山下的道觀門口,他心想,要不直截了當地和師父敞開談算了。

  打定主意後,他進門,一時間沒看到人。

  沈泊舟一怔,眼神拐個彎,最後在院子的一角發現了蹲在地上的陶眠。

  「……」

  他上前幾步,詢問。

  「仙人師父,又在吞吐日月精華?」

  「沒有,」仙人頭都沒抬,還是專心致志地瞪著牆角,「我在等鳥拉粑。」

  ……

  世界紛紛擾擾,仙人在牆角斗鳥。

  一瞬間沈泊舟覺得自己在山上的各種糾結搖擺,想出的十幾個坦白的辦法,都沒了用武之地。

  沈泊舟也蹲在牆角,仙人還給他讓了讓地方。

  現在變成兩個人在等鳥拉粑。

  要能理解眼前這畫面,恐怕還得再過個一千年。

  傳信鳥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中,壓力巨大。

  它抖了抖羽毛,終於——

  仙人大喜,嘴裡念叨著「生了生了」,讓那可憐的鳥飛走,用一根小樹枝攪來攪去。

  黑殼的金鼻蟲都變成花殼子,幸好,還能靠自己的力量爬出來。

  然後仙人又在翻書查,能不能把金鼻蟲放在水裡洗。

  沈泊舟看他忙活個不停,插著空隙問師父這是什麼情趣。

  師父翻了個不優雅的白眼,說誰家仙人的情趣是看鳥排泄。

  金鼻蟲不能入水,但能入油。陶眠取來一小盆冷的香油,把蟲子放在裡面,讓它慢慢爬。

  趁著這功夫,他給沈泊舟講了講前因後果。

  原來仙人忙活這通,還是為了治他的靈根。

  沈泊舟心底有些過意不去,他猶豫再三,還是打算和仙人聊聊心裡話。

  「仙人師父,我……知道以我的靈根,很難在修煉之途有什麼大的作為。何況我的領悟力又差,再怎麼學,都不如黃師兄。」

  陶眠插了一句。他說你那黃師兄屬於天縱奇才,雞中的戰鬥雞。它現在眼高於頂,連師父我都不放在眼裡,就連為師都要讓它三分,小六更是不必介懷。

  沈泊舟搖搖頭。

  「雖然徒兒見識少,但也知道靈根不是那麼容易修補的。我怕仙人師父費盡心力為我奔忙,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泊舟的態度誠懇,說得陶眠有些心虛。

  他總不能說,這麼用心,是因為他擔心那個惡的沈泊舟捲土重來,想讓他趕緊學好仙法速速下山。

  徒弟如此坦蕩,陶眠咳嗽一聲。

  「你也別把師父想得太好,師父也有師父的私心。」

  他頓了頓,反問六船。

  「不過徒弟,你不肯修煉,究竟是因為不願,還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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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眠給沈泊舟講楚流雪的故事。他說你三師姐在師父收的所有徒弟當中,就屬於靈根稍弱的修者。

  而且她是天生的。

  但楚流雪從不在意,也不抱怨。讓握劍就握劍,讓比試就比試,能做到什麼程度,就做到什麼程度。哪怕有個天賦奇高的弟弟成天在眼前晃悠,她也不會嫉妒,更不自卑。

  她說天註定,人善為。她雖然不迷信人定勝天的道理,但人立於天地間,總會有一些事,是交給自己做的。

  「若你真的不想修煉,師父也不強求,」陶眠說,「但是小六,所謂修行,並不是要整天打打殺殺,也不是非要奪得天下第一。你明心淨思,潛心修行,靈力就會變成你的眼、你的耳,和你的足,帶你去很遠的地方。」

  陶眠伸出食指,借了自己的靈力,在徒弟的額頭點化,讓他閉上眼睛。

  沈泊舟聽從師父的意思。

  雙目闔起後,其他的感官變得靈敏起來。沈泊舟仿佛搭乘著無邊的風,在山林間穿行。風聲獵獵,掠過林梢,拂過草野,與北雁齊飛,和猛虎同行。

  最後風停駐在一片茂密的叢林之中,他仿佛身臨其境。耳畔寂靜無聲,只有他自己和山林一併呼吸。

  直到頭頂傳來一聲很輕微的聲響,沈泊舟抬起頭。

  「徒兒,可有聽見什麼?」

  仙人斂聲問道,沈泊舟緩緩地睜開眼睛。

  他說他聽見稚鳥破殼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