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原本站著訓,沈泊舟坐在榻上。
之後沈泊舟給他搬了把椅子,請他坐,自己跪坐在地。
態度倒是很好。
陶眠的情緒下了一半。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大清早,小陶仙人尚在周公那裡喝酒划拳。
他平素不愛起早,起了還要睡回籠覺,回籠之後又要蒸一蒸未做完的夢。一番折騰,日頭都要爬上三竿高了。
但今早天剛蒙蒙亮,他就被一陣雞飛狗跳折騰起來。
夏意一天天深了,夜裡也起暑熱。陶眠連著兩日開窗睡,本意是放點涼風進屋,卻也給了黃答應機會。
昏暗的室內,仙人呼吸平穩,薄被有絲絲起伏。
忽然,窗外起了咕咕的怪聲。一隻靈活的黃雞從窗前騰躍而起,拍著雙翅低飛,分毫不差地砸在被子的中心。
「噗呃!」
小陶仙人被重物擊中腹部,身體噌地震起,那一記差點把他昨夜的晚膳砸出來。
敵襲??
人被雞殺死的可能性很小,但不等於零。
陶眠捂著肚子,眼神在搜尋罪魁禍首。
緊接著,窗子又蹦進來一個高大的人影。
陶眠:……
他的臥房是景點,誰都能進是吧??
緊隨黃答應之後的不是別人,正是本應該躺在榻上休養的沈泊舟。
看見陶眠慍怒的臉,他有些楞,似乎沒想到這裡竟然是仙人的房間。
「仙人師父,我……」
「跪下!不,你坐著吧。」
陶眠翻身下床,一手還拎著莽撞的黃答應。
待到臥房的油燈重新燃起,一人一雞跪坐在仙人面前。
「都給我招,」仙君被擾了清夢,還在氣頭上,「不睡覺在鬧些什麼?你以為自己是三歲小孩……和三歲小雞嗎?」
黃答應倔得要死,一身反骨。
當然它也不會口吐人言。
還是要輪到沈泊舟來解釋。
沈泊舟先認錯。
「仙人師父我錯了。」
他對於陶眠成了他師父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不管是出於寄人籬下的考慮,還是真心感謝對方救了自己。
總而言之,他的身份從一個落魄的公子哥,自然而然地過渡到桃花山的六弟子。
性情大變後的沈泊舟,就如他自己所言,正行走在改邪歸正的道路上。
最起碼對陶眠,他還是很恭敬的。
「你就會認錯,」陶眠還是氣,這六弟子總是光速認錯,但是根本沒弄明白錯在哪裡,「為什麼追著黃答應?難道你也要燉了它?」
這個「也」字就很有深意。
沈泊舟聽出來了,但是沒有深究,氣頭上的陶眠也絕不會告訴他。
至於和這隻雞的過節,他也如實告知陶眠。
「黃師兄偷喝我的藥。」
「……什麼?」
陶眠本來以為是沈泊舟要把黃雞燉了進補,畢竟有前車之鑑。
再說沈泊舟高挑健碩,再怎麼也不會被一隻雞欺負了去。
還真是黃答應在欺負人啊!
都不用繼續確認真假,黃答應心虛的轉頭已經說明了一切。
陶眠讓沈泊舟起身,他手中的小樹枝戳著黃雞油亮的毛。
「又嘴饞!什麼都想嘗嘗!偷喝我澆花的水就算了,肥料你也吃!那肥料你知道是怎麼來得嗎?捫心問問你自己!
現在還偷喝師弟的藥……」
黃答應被戳得左扭又搖,一陣亂叫。陶眠下手不重,但它賊著呢,叫得慘一點,仙人就不會再折磨它。
果然陶眠又戳了三五下,就把桃枝丟在旁邊的桌上。
看來是氣過頭了。
黃答應把腦袋埋進翅膀里,咕咕咕低聲叫,裝可憐。
陶眠氣著氣著就笑了。
「行了,別裝。趕快撿起你平時那桀驁不馴的樣子。」
聽他這麼說,黃答應翅膀一撂,挺起胸脯,又恢復往日的神氣。
這神態轉換,桃花山影帝,名不虛傳。
仙人的靴頭踢踢雞的後腿,讓它回到自己的窩裡。
屋內只剩師徒二人。
沈泊舟從地上起身後,也不敢坐。身板繃得筆直,眼睛下垂。
陶眠都不需要用靈力探,也能聽見他強行按捺也壓不住的、紊亂的吐息。
小陶仙人輕嘆。
「身子撐不住就別硬撐,傷口裂開又要治療,白費了我的好藥。」
他讓沈泊舟先回自己的房間。
「等下我洗漱後再去看你。你若是餓了,桌上有茶點,先墊墊肚子。」
陶眠指了指自己屋子的茶桌。
沈泊舟是有些飢腸轆轆,他謝過了師父,就沒客氣,連盤端走。
……
倒是給他留幾塊啊!
屋內重新清靜下來,小陶仙君揉了揉額頭的幾個穴位,定定心神。
這一大早的……
潔面、揩齒、束冠、更衣。換掉香爐里的隔夜香,給窗前的花瓶灌入清水。
陶眠把剛剛丟在桌上的桃枝插入瓶中,手指拂過,變戲法似的,那乾枯的枝忽而萌發新蕾,兩三朵桃花綻開。
可惜不是桃花的時令,這花過午後大抵就要被日頭烤乾,但陶眠也喜悅。
做好這些後,他才出門,左轉,拐進六弟子的房間。
沈泊舟不知何時靠在床柱上睡著了,陶眠放輕腳步,卻還是驚醒了他。
看來他很警覺。
待到沈泊舟看清楚進屋的人是誰後,他的身體明顯鬆懈下來。
「仙人師父。」
陶眠有些奇怪。
「要麼叫仙人,要麼叫師父。你怎麼摻雜在一起叫?」
「很怪異嗎,」沈泊舟也怔然,「但你確實又是仙人,又是師父啊。」
六弟子問他的師兄師姐怎麼稱呼陶眠。
「有叫師父的,也有叫小陶的,還有叫小陶師父、銀票……太多了。」
陶眠掰著手指頭數。
「那我就叫仙人師父吧,」沈泊舟的眼睛彎若弦月,「和師兄師姐區分開,這樣您聽見了稱呼,就知道是我。」
「好吧,你要是執意這麼叫,我也不多嘴。」
陶眠讓沈泊舟側過身,他要給對方輸靈力,和往常一樣。
仙人很自在,還催促他快些,沈泊舟卻有些不適應。
「這樣犧牲自己救人,真的好麼?靈力對於修行者是很重要的。」
「既然你都知道很重要,那你還不快點。」陶眠直接把他扳過來,自己盤腿坐在後面。
綿厚的靈力緩緩地匯入沈泊舟的體內,他不敢大意,小心地承接這股力量。
仙人的嘴卻叭叭個不停。
「既然你認了我這個師父,那我們之間的師徒關係就成了。入我桃花山的弟子,都會被師父封個道號。你有沒有想法?」
沈泊舟沒有直白地回應,而是先問了之前的弟子都叫什麼。
陶眠是仙君,他座下的弟子,也該有個仙氣飄飄的名字。
最起碼沈泊舟是這樣認為的。
他在內心想像的是「流雲」「逐月」這樣雅致的道號,結果陶眠一開口,擊碎了他全部的幻想。
「一狗二丫三土四堆五花。」
「……」
「別驚訝,名字越土法力越高。你要不叫六窩?那兩個窩頭……」
「要不我叫六舟呢,」沈泊舟有些頭大,「直接取名中的一個字。」
「六舟?太雅了,不好不好。就叫六船吧,一個意思。」
「……全聽仙人師父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