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弟子離開山後的第一年,陶眠將其命名為五花元年。
受了鳳凰的福降,這一年村里大豐收。
村中一派喜氣洋洋,村長帶頭,村民們提著竹籃、背著麻袋,裡面裝的是滿滿的糧食和花果,到桃花觀來供奉。
他們簇擁在院門外時,陶眠正在院子裡摁著黃答應的頭喝水。
「你不喝水,你跟我犟!」
陶眠蹲在地上,兩隻手死死地攏住黃答應的身子。四處都是被三黃雞的翅膀拍出來的水花,地面洇濕了一片片,連仙人的鞋襪都未能倖免於難。
「再不喝本仙君就把你捆在樹上烤太陽,看你招不招……看你喝不喝水!」
黃答應是當年桃花山三雞中脾氣最倔的一隻。哪怕再過百年,也是江山易改雞性難移。
它靈雞一動,翅膀抽了小陶仙人一巴掌,咕咕地貼地飛走。仙人唉呀一聲,緊急向後閃躲,仍是不幸地被它甩滿臉水。
小陶仙君怒極,追在黃答應屁股後面,誓要將其捉拿。
一路趕到了門口,黃答應先瞧見了外面的憧憧人影,一個急剎車,翅膀連拍幾下,差點撞在村長臉上。
花甲之年的村長眼前一糊,倒退兩步,險些閃了自個兒的老腰。
他扶著後腰順順氣,枯槁的手在胸口顫抖著拍。那隻冒失的黃雞被一雙修長的手抓住,俊朗的小仙君自後面探出頭。
「呀,村長來了?」
村長的臉登時笑開,向仙人行禮。
「小陶仙君,我和幾個後生來給你送點吃食。」
陶眠和村裡的人素來親近,他也笑著把村民們迎進院中吃茶歇息,嘴上還不忘和村長寒暄。
他們隨性地坐在院中的石台。陶眠心細,給村長放了個繡著團花的藍色錦墊。
村長連聲謝過,和仙君並排坐著。
風暖晝長,翠染蒼山,正值初夏的好時節。
村長眯著一雙和善的目,眺望山林佳景,問仙君近來安好。
「蠻好蠻好,」一朵紫色牽牛花被風吹落,仙人伸手將其捻起,「就是山間池塘的水芙蓉今年開得不盛,我心裡總之掛記。旁的花爭奇鬥豔,偏偏這滿池的蓮,久睡不肯醒。」
「山中清寒,蓮花或許要晚些才開,」老者笑著回說,「仙君走過千載,惦記的仍是這花開花落,也是道心清明。」
陶眠笑了兩聲。
「村長別誇我了,哪有像我這樣不上進的仙人,賴在桃花山不走,還要到村子裡蹭吃蹭喝。」
「心中有道念,何處不修行。」
村長兩手扶著藤木手杖,視線從遠山滑向小仙君的臉。
「再說仙君庇佑著我們,村裡的人都是感激的。若有什麼缺的差的,仙君,和老朽直說便是。」
陶眠推託不得,只好應下。村長見道觀有幾處牆磚開裂,還提到擇個好日子,叫四五個年輕人來,給道觀重新粉刷修葺一番。
兩人正閒談著,有一青年在門口高聲叫著村長。
是村子裡的劉屠戶家的劉三,陶眠對他有印象。
劉三氣喘吁吁的,額頭滿是亮晶晶的汗珠。他似乎跑了很遠的路,而且急匆匆的。
村長斥責他在仙人面前莽撞,劉三才瞧見坐在大石頭板上抱著雞的竟然是小陶仙君。
他躬身行了個禮,說了聲「仙君好」,隨後又急切地看著老者。
「村長,那個傻子又來村口要飯了!」
村長一聽這事也皺眉,看上去很犯愁。
「那就施捨給他一碗飯。都是可憐人,淪落到這裡,也是造化。」
「但是他吃飽了肚子又要打人!咱們村裡的兄弟已經有兩三個被他打傷了。」
「打人?」
原本聽說有人在乞討,陶眠以為只是路過的乞丐,這點事村里擺得平,他就沒搭話。
但聽說有村民受傷,陶眠才忍不住插一句嘴。
「村長,這打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村長說起此事就為難。他本來不想讓這些瑣事打擾仙君,就始終沒提。
但這件事發生有兩三天了,也的確給村子裡帶來一些困擾。
他說第一次發現那男人的時候,他半個身子泡在溪水中,是老李家的兒媳婦去溪邊洗衣服發現的。
發現他的時候,男人受了很重的傷,清澈見底的溪水被染紅一圈,看著極為瘮人。
兒媳婦沒見過這等血腥場面,當場慘叫一聲,暈死過去。村裡的人聽見了去幫忙,那溪水邊卻只有殘紅,人已是不見了蹤影。
等到午後,村口就多了個衣衫襤褸的青年在討飯。
那青年身上一股血氣,不知從哪裡淘來的破爛衣服換到自己身上,不大合身,卻也比之前要體面。
村民們不敢擅自靠近。膽子大一點兒的見他無力靠在樹下,實在可憐,便用舊碗盛了兩個窩頭,擺在他手邊。
那人聽見碗底撞在地面的響動,睜開眼睛,端走了窩頭,又不知去向。
村裡的人以為他討了飯就不會再復返,看他雖然穿著破衣,氣質卻不一般,估計是家道中落的可憐人,要他在這村子寄人籬下,對方也未必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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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第二天他又在村口晃悠,身上的血腥氣更重了。村民們怕他嚇到婦孺老幼,給他一口吃的,揮著鐮刀要把他喝走,別再回來。
但那男人見到武器,反而變得激動起來。
村里人為了壓制他,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有幾個還不小心傷到。後來那男人不知道又發什麼瘋,沒有繼續下一步,逃了,還不忘他的飯碗。
村民們義憤填膺,好心相助還被反咬一口,他們商定下次見到男人一定不讓他好過。
結果現在男人三度不請自來,正在和村里人僵持著呢。
這個事情起初是村長在講,劉三補充。後來其他幾個青年聽見後,也都擠到陶眠面前,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說。
陶眠讓他們一個個來,一起開口嚷得仙人頭要炸。終於理順了此事的前因後果之後,仙人起身。
「這事既然已有村民流血受傷,那便算不得小事。勞煩諸位帶個路,我去看看。」
年輕人們踴躍地湊上來,要給仙君指路。陶眠隨著生龍活虎的青年們來到村口,正撞見對峙現場。
以村口的大榕樹為界,一邊是嚴陣以待的村民,另一邊只有一道落魄潦倒的身影。
亂發、麻衣、衣服掛血,露在外面的手指指縫全是泥,指甲也劈開了三四個。
那男人沒有武器,即便如此憔悴也依舊身板挺得筆直。他側對著陶眠,側臉又被髒亂的黑髮遮掩,根本認不出他的五官。
村民們看見小陶仙君,如釋重負。陶眠抬手,無聲安撫眾人的情緒,隨後上前幾步。
那男子紋絲未動,村民們卻擔心地開口。
「仙君!」
「小陶仙君別靠近,危險!」
陶眠無視了村民們的勸告,又靠近幾步,直到和對方距離不過三步遠,他才站定。
這時男子也轉過頭來,蓬草似的髮絲被他單手撩開,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看清楚那張臉後,陶眠驚訝不已。
「??沈泊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