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慘死與好死

  陳浩讓開,站在一旁。其他主任逐一上前,仔細檢查病人,他們的認真程度,一點都不亞於陳浩。檢查完畢,大家輪番洗完手後,再度回到辦公室,坐下來討論。

  這一次,陳浩決定採取「靜觀其變」的策略。他用眼睛看著林軒轅,作為陳浩的朋友,林軒轅是了解陳浩的,看見陳浩默不作聲,便首先開口。

  「病人的情況,各位主任已經看過了,剛才匯報時也說了,剛做不久的頭顱磁共振提示,病人的腦部情況變化不大,也就是說,神經內科方面的情況,是穩定的。所以,想請呼吸內科、心血管內科和內分泌科三位主任,說說你們的看法。」

  陳浩心裡暗暗佩服林軒轅的機智,更感激他對自己的理解和幫助。

  是啊,林軒轅的話,一開始便表明了,目前病人的情況,其實並不是神經內科的問題為主,而是其它器官的問題為主。

  換而言之,如果真要專科,就必須轉到相應的科室去。陳浩相信,林科長的這番話,在座的所有人,都能聽明白。

  「一群聰明的知識分子,在一起內耗,在一起鬥智鬥勇,卻不是合力去解決問題。」陳浩心中暗想。

  呼吸內科的管主任首先發言。在醫院,管主任也是一位老資格的元老級人物了,他的發言,是極具分量的。陳浩經常與他打交道,對他很是尊重,他也很欣賞陳浩的醫術和為人。

  「從剛才觀察和體格檢查看,病人的肺功能比上一次更差了,呼吸乏力,換氣功能不好。從呼吸內科的角度看,這個病人是無法離開呼吸機的。」

  「所以,我的意見是,繼續留在條件好的ICU里繼續搶救治療。」管主任直接表達了對病情的判斷,以及他自己對病人去留的想法。

  管主任開了頭,心血管內科和內分泌科的主任也先後表達了同樣的觀點也意見。

  都不是傻瓜,張憲的話,忽悠不了他們。相反,林軒轅的話,提醒了他們。

  林軒轅看了看陳浩,陳浩會意地挺直身板,說:「我完全同意前面幾位主任的意見。從剛才看到的頭顱磁共振檢查結果,病人腦部的情況並沒有變化,更沒有出現新鮮的病灶。」

  「病人目前的主要問題,是多器官功能衰竭,而且,從這次看到的情況判斷,病情一直在惡化中,撇開其它原因不說,這樣的病人,確實不適合轉出ICU。」

  「我在內科也工作了十幾年,對於這個病人的情況,我也同意各位主任的意見,應該繼續留在ICU進行治療。」

  「我們醫務科會儘量做好協調工作,根據ICU的需求,請相關的科室及時來ICU會診,指導或者配合治療。」林軒轅趕在馮義東發言之前,表達了自己帶有「定調」性質的觀點。

  眼看「大勢已去」,馮義東也不敢硬著來,硬著來的後果,馮義東很清楚。

  是的,如果硬著來,由此產生的所有的後果和責任,都必須由他馮義東一個人承擔。

  事關人命,馮義東還沒有到喪失理智的地步。

  「林科長和各位主任的意見,高度統一。陳主任剛才也說了,最近檢查的頭部磁共振,沒有發現有新的腦部病灶,神經內科沒有特別的治療。以目前病人的情況,還是繼續留在ICU治療吧,後續的工作,麻煩林科長跟進協調。」

  馮義東確實不敢亂來。

  坐在馮義東身旁的張憲,瞬間失態。

  他對著馮義東大聲叫道:「你不是說了,陳主任休完假,就將病人轉出ICU嗎?怎麼現在反悔了?你要給我一個說法,究竟轉還是不轉?」

  馮義東面露尷尬之色,說:「張主任你別激動,這個病人現在確實不適合轉出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什麼不堪設想,最終不就是死嗎?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樣的病人,肯定出不了院了,現在轉出去,會死得快一點,留在這裡,靠儀器維持,死得慢一點。」

  「這樣吧,陳主任需要什麼儀器,我借給他總可以吧。」張憲不依不饒。

  看著這對所謂的「好朋友」吵起來,陳浩也懶得看了,站起來,迅速離開了ICU,其他人也跟著陳浩,離開了ICU。

  他們吵架的結果如何,陳浩不知道,但有一點陳浩是清楚的,那就是,馮義東沒有找他說轉病人的事情。

  其實陳浩是同意張憲的看法的,病人肯定要在醫院裡終老了。

  可憐的老人家,一直嚷著要回家,最後卻是以一種淒涼的方式,在醫院裡走完他的人生路,這是他個人的悲哀,也是人性的悲哀。

  死亡,是人之必然,所謂的「慘死」與「好死」,應該是與死者的意願有關吧。有人說過,沒有一個人是心甘情願地離開這個世界的,所以每一個死人的頭頂,都有一個怨魂!

  2005年國慶節過後不久,陳浩接到林軒轅的電話,林軒轅在電話里說,病人楊目新在ICU去世了。

  據參與協調家屬工作的梁英回來說,病人住院期間產生的費用,大約為七十萬元,醫院最後還答應病人家屬的要求,賠了4萬元作為喪葬費,事情才算罷休。

  聽罷林軒轅的講述,陳浩唏噓不已。

  一個單位里,如果權力沒有受到監督和制約,是多麼的可怕;一個擁有權力,卻將自己的利益,置於人民賦予的權力之上的領導者,所產生的破壞力是多麼的可怕;一個有法不依,執法不嚴的地方,是多麼的可怕;一個浮躁的,追名逐利的社會,是多麼的可怕;一個喪失民族優良傳統的人,是多麼的可怕;一個沒有道德底線的民族,是多麼的可怕。

  半年的光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半年的光陰里,一個人從此消失不見;醫院多個科室被牽連進來,並為此而疲於奔命;神經內科的人員,在這半年裡,提心弔膽,不得安寧;醫院最終的損失,是事情發生時,患者家屬期望值的三十倍;醫院的領導,最終也黯然收場,囂張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