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事情便是如此了。」
孫炎抬起頭,坐在曹髦的身邊,講述著在崔贊府內所發生的事情。
孫炎的學術理念雖然跟曹髦所扶持的理念有些衝突,甚至他本人也曾多次通過辯論反對曹髦,但是有一點卻很容易被忽視。
他的老師是鄭玄。
他自幼跟隨鄭玄學習經典,並且是在鄭玄家裡長大的。
嗯,曹髦的皇后叫鄭嫻。
況且曹髦本身也不算是什麼學派的支持者,他是裁判。
孫炎跟曹髦的私交向來不錯,皇后的宴會上是定然會有孫炎的家眷的,畢竟是自家人,只是很少有人會注意到這一點
在眾人聚集起來準備反對曹髦的時候,孫炎便趁機加入到了他們之中,又先後參與了幾次集會。
曹髦坐在上位,打量著一旁的大名士。
這位名士並不能算是那種諂媚小人,主要是他一直都很堅持自己的學術主張。
鄭學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一切都以皇帝為主,無條件的服從。
孫炎是覺得自己的主張真的可以解決所有的事情,只要天下人都服從皇帝,那就不會發生戰亂,那就不會出現災害。
對於這個在戰亂時所產生的學派,曹髦不好評價什麼。
但是在皇帝的位置上來說,這學派真不錯啊。
因為學派的主張,孫炎心裡哪怕是反對曹髦的遷徙,卻也不會去反抗。
皇帝做什麼都是對的,哪怕皇帝是錯的,群臣也只能去服從。
孫炎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的主張,同時也很成功的讓曹髦看到了他們學派的魅力。
有過那麼一瞬間,就連曹髦都不由得有些心動。
若是自己身邊的人都如孫炎這般聽話,對自己無條件服從
可很快,曹髦又打消了這個想法。
且不說這樣的主張是否能真的完成,就算有機會完成,曹髦也不會去做的。
反抗精神本來就是華夏民族精神里最寶貴的一點,也是華夏民族能一直延續的重要條件。
哪怕是面對皇帝,遭遇不公,遭遇飢餓的時候,也得敢揮起鋤頭來,高呼「寧有種乎」,這才是最可貴的啊。
聽著孫炎的稟告,曹髦忍不住笑了起來。
沒想到啊,在如今那些傢伙的眼裡,自己居然也有點不可戰勝的大反派的意思了。
崔贊這個人,曹髦覺得他比荀顗要聰明的多。
他從一開始就對曹髦沒有太多的抵抗心理,向來很是恭敬,他的兒子崔洪更是深得曹髦的信任,如今還在地方上擔任郡守。
這次,他還以為對方要召集其餘的臭魚爛蝦們再跟自己對上一場,沒想到,居然這般輕易的退縮。
曹髦當即說道:「這些人不足為慮,崔贊倒也算是識趣。」
「既如此,那朕就可以饒恕他的性命了。」
曹髦甚至是懶得對這些人動手,但是有件事卻讓他有點不悅。
這次出來要對抗他的,大多都是太學的名士們。
最後的那些反抗勢力,都幾乎聚集在了太學,而被他們所教出來的弟子們能去重用嗎?
通過科舉的那些人,大多都是太學出身,雖然如今的太學地位已經不如當初了,可依舊是大魏最大的人才中心。
而人才中心裡的老師卻是一堆反賊。
曹髦忽然看向了孫炎,他笑著問道:「孫公對這件事格外的上心,不會是為了取代這些人而成為太學的大祭酒吧?」
孫炎跟自己雖然親近,但是從來不曾對政務太過上心過。
這次又是主動聯繫那些人,又是參與集會,更是天天稟告最新動向。
這讓曹髦不得不懷疑,這傢伙就是誠心讓自己看到太學裡的名士們是怎麼樣的,又讓自己看看他們學派的人是如何的,好完全取代那些人。
孫炎一愣,隨即朝著曹髦行禮說道:「陛下,臣確實是有弘揚鄭學的想法,當今太學裡,皆是些不忠於陛下的反賊,諸多士人跟隨他們,又能學到什麼樣的經學呢?」
「我願意為陛下治太學,定然會領著士人們走向正道。」
孫炎很是認真的向皇帝做出了諸多的保證。
他有著很多的優秀弟子們,他可以領著這些人取代太學的諸多博士們,同時,他們會無條件的服從皇帝,並且教導出一群唯皇帝令是從的士人們。
曹髦笑了笑。
這位倒也算是誠實。
他開口說道:「這件事,還得先與群臣商談後才能決定。」
孫炎趕忙起身,再次大拜。
一直站在門口的張華隨即送孫炎出了門,這才轉身返回。
看著皺眉苦思的曹髦,張華忽然開口說道:
「陛下,臣有一個想法。」
曹髦對此有些意外,「哦?」
張華說道:「陛下,原先您曾說,是否要將五品以上的大族子弟與其餘士子們分開教導臣覺得,若是將太學一分為二,將五品以上的子弟們聚集在新的學府里,由孫炎等人擔任祭酒博士,讓其餘人繼續留在太學,教導其餘士子們,是否會更加合適呢?」
現在太學的問題主要是有三個。
首先就是學子的成分實在太離譜,九成九都是大族,其餘的也是五品以下的,庶民出身的幾乎等同於沒有。
然後就是名士們的立場實在是太離譜,清一色都是大族出身,都是站在大族這邊的。
最後就是離譜的考試機制,無論是招收的考核還是五經考核都覺得不是很公正,由太學自己來決定這樣的考核總感覺不是很正規。
可曹髦短時日內也找不出辦法來解決這些問題。
太學的問題看起來只是一個學府的問題,實際上,這裡頭所反映出的正是當下士人階級的問題
同時,就如今太學裡的這幾千人,便是往後這數十年裡的實際治國者。
他們的想法,他們的立場,都會極大的影響到往後的大魏。
張華的解決辦法還是分開治理,讓忠君學派的孫炎去教那些大族出身的人,讓他們學會順從,同時增加底層出身的學子的機會,將賽道變成兩條。
裴秀曾告訴曹髦,太學的招收機制里,唯一能動手的就只有招收考核,其餘方面雖然確保了大族子弟的特權,同時也保護了寒門子弟。
若是拿走這些特權,會導致寒門子弟徹底被衝垮。
就如這次的恩科一樣,太學不只是一個學術或者教育問題,這還是一個政治問題。
若是用純粹的學術來看,那大族子弟更加優秀,就該讓他們占據太學的諸多名額,可這樣任由他們壟斷,只會形成一個惡性的循環。
難道還得像歷史的西晉那樣,開新賽道?
太學裡沒有寒門怎麼辦?
司馬安世告訴你,多開一家不就好了嗎?
很淳樸的解決方法,也很符合安世的為人。
可曹髦卻覺得,這並不是能解決事情的辦法。
就算曹髦開設了國子學,直接招收五品以上的大族子弟,將那些權貴子弟們都帶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所有的大族子弟都會離開太學??
五品以上的大族就只有一個子弟嗎?他們就沒有親戚嗎?
那些名士們就沒有親信了嗎?就沒有「友人之子」了嗎?
只要太學這不合理的招生制度還存在,那就不會產生多大的影響,最厲害的大族子弟去國子學,比他們差一點的會去太學。
「朕不會開新太學的。」
曹髦堅決的說道。
「茂先,你且去將楊公請過來,朕有大事要與他商談。」
張華不敢多說,當即離開。
曹髦嚴肅的坐在上位,臉色不斷的變幻著,他似乎在思索著一件大事。
當楊綜拄著拐杖,氣喘吁吁的出現在曹髦面前的時候,所看到的便是陷入沉思的天子。
楊綜也不敢打擾,只是站在一旁,等著皇帝開口。
曹髦忽然驚醒,似乎這才看到了面前的楊綜。
「楊公來坐吧。」
「多謝陛下!」
曹髦遲疑了一下,「朕欲以你為治學監,負責天下治學之事。」
楊綜聞言,有些茫然。
縱然都是文官,可文官跟文官也是不同的。
有的文官擅長治理地方,有的文官擅長出政策,有的文官擅長軍事謀略。
楊綜是擅長謀略的謀士,雖然也知道經典,但是治學絕對不是他所擅長的領域。
他更適合去擔任參軍事,或許以散騎的身份來出謀劃策。
但是治太學陛下這是準備像作戰一樣對待學問上的事情嗎?
楊綜儘管不理解,還是接受了這個任命,他忍不住問道:「陛下,您是想」
「朕打算改變太學乃至地方國學的招收之事!」
「廢除治經博士直接招收弟子!」
「廢除五品以上子弟的直接入學!」
「廢除太學本身的考核!」
「廢除地方的太學國學舉薦制!」
「全部都廢除!」
當曹髦說出這些的時候,楊綜都慌了,這四個都廢除??那不就等同於直接廢除太學和國學嗎?
陛下這是受了什麼刺激啊?
可楊綜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應該是要用新的招生制度來取代過去的制度吧?
即使是如此,楊綜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陛下,這是為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