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大善人

  汲郡,汲縣。

  夜色下,杜預站在高處,眺望著遠處。

  遠處,密密麻麻的滿是些臨時的住所,都是些簡陋的茅草屋,或是軍中所用的帳房。

  每隔著一段距離,就設立了一團篝火,依稀照亮了周圍。

  杜預穿著厚厚的毛裘,身後站著兩位官吏,此刻不知為何卻是愣了神。

  「杜公,當心受寒,還是進屋吧。」

  有屬下開口提醒道。

  杜預笑了笑。

  他看著遠處那條貫穿了平原的陂渠,「這雇民之政,在此處可是頗有成效啊。」

  「整個汲郡能建渠的地方,一個都沒有落下,同時動工,我看不到三年,這裡就能大變樣」

  單從司州的情況來看,這新政還是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杜預在這裡規劃了多處的水利以及開墾任務。

  整個司隸地區的流民幾乎都被聚集在了此處,在杜預的帶領下,建設工作開展的格外順利。

  當然,國庫的壓力也是與日俱增。

  杜預心裡是又喜又憂。

  他不知道國庫還能不能堅持到明年的秋時。

  隨著各地的開工,這支出可是越來越大,各地的流民規模也是不斷的增加,杜預現在又回到了當初的模樣,不敢再輕易批准那些建設方案了。

  他需要了解國庫的情況。

  魯芝要從洛陽前來見他。

  杜預這幾天裡一直都在等著魯芝,今日站在此處,也是想要早點看到魯芝的馬車。

  國庫如今的情況對杜預來說非常的重要,這是一個規劃明年工程的重要依據。

  儘管官員們再三勸說,杜預也不願意離去,只是站在此處,安靜的等待著。

  官員無奈的說道:「杜公啊,魯公即使要來,也不會在夜裡趕路的,您先回去休息,或許明日早上他就能趕到了呢?」

  「無礙,你們且先回去休息,我這事情諸多,便是進去躺下也睡不著,你們先回去吧。」

  杜預正說著,遠處便出現了一團火把。

  那行人迅速驚動了夜裡巡邏的甲士和官吏。

  杜預轉身就朝著那邊走去。

  「可是魯尚書來了?」

  他說著,步伐越來越快。

  他還不曾趕到,就有騎士前來稟告。

  「杜公!尚書魯公前來拜見!」

  杜預大喜,很快,他就看到了風塵僕僕的魯芝。

  魯芝看起來格外的疲憊,可眼神卻很是明亮,看到杜預,他頓時大笑了起來,上前就拉住了他的手。

  「元凱!」

  看到魯芝的神色,杜預心裡算是鬆了一口氣。

  看他如此開心,國庫大概是沒有出什麼大問題?

  此時,杜預跟魯芝兩人分工來操辦這件事,杜預負責「工程」,魯芝負責「資金」。

  魯芝一直都是坐鎮在洛陽內,統籌糧草,這是他第一次前來會見杜預。

  「看來尚書是有好消息要告知我了!」

  杜預也是大喜過望,急忙拉著魯芝的手,朝著自己的營帳走去,他又令人準備熱茶。

  走進營帳之後,便有人換了新的燭,又有近侍煮茶,帳內熱氣騰騰的,杜預跟魯芝面向而坐,魯芝先是吃了口熱茶,方才對左右說道:「你們且都出去吧。」

  帳內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魯芝這才笑著說道:「這次我前來,就是為了告知元凱,勿要擔心國庫!能辦就辦!各地無論是要增加參與的人數,還是要多修建水利,您都可以批准!不必遲疑!」

  杜預愣了一下。

  您過去可不是這麼說的。

  這又是什麼情況?國庫忽然就有錢了??

  看著滿臉困惑的杜預,魯芝這才解釋道:「先前確實如我們所說的那般,國庫出了大問題,幾乎見了底,剩餘的糧食差點都不夠軍隊所用了!」

  「那現在是?」

  魯芝仰起頭來,笑著說道:「國庫再窮,也架不住天下間的諸多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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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兗州名士案您大概是知道的。」

  「這些都是些善人啊,他們知道國庫貧苦,特意前來捐獻家產。」

  魯芝都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了,他笑著說道:「陛下下令嚴懲這些人,所有受到牽連的兗州大族超出了二十個,這麼一頓抄家,國庫的情況是大為好轉啊!」

  「這些人就是比雍涼的那些人要富裕,一個人就能頂的上十個邊塞大族了,我說他們怎麼那麼看不起邊塞大族,我現在算是明白了。」

  「這些人被處死之後,兗州的情況好轉了,國庫也有錢了,各地的工程也能開展了。」

  杜預是知道兗州名士案的,不只是因為這件事跟他所做的事情有關,而是因為這件事牽連太大,早已在各地鬧得沸沸揚揚,幾乎沒有人知道。

  可他沒想到,誅了些大族,居然能解決國庫的危機

  這些人是不是太有錢了點?

  杜預雖然也是出身大族,但是他的大父很父親都是比較正直廉潔的人,從不曾與這些人同流合污,這也是他父親會被流放到死的原因。

  故而杜預也無法想像到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家庭。

  魯芝感慨道:「陛下處死了那些為首者,其餘眾人則是被流放了,家產全部充公。」

  「這些人被流放到了交州此刻大概也是到了荊州吧。」

  杜預默默無言。

  他的父親就是被流放而死的。

  在這個時代,流放,其實就是變相的處死。

  說什麼吳人北遷,說的好聽,但是將南方人給帶到東北去,這是為了讓他們在當地安居樂業嗎?

  不,這顯然是要他們去死。

  將北方人給遷到南中交州也是同樣的道理。

  被流放的那些人,能活下來一半就不錯了。

  他們自己大概也知道這些,可是,知道又有什麼用處呢?

  聽從詔令,會死一半,不聽從詔令,全部都得死。

  魯芝又說道:「吳地的大族差不多都被遷徙到了幽州,他們的家產也是被查抄,陳泰上奏要將糧食之類的運往洛陽,陛下下了命令,讓他用以吳地的雇民之事。」

  「往後吳地那邊的糧食錢財開支,您就不必再擔心了。」

  「以如今的國庫,撐到明年是非常容易的,而以如今的局勢來看,明年的稅賦,真不知能漲到多少倍」

  魯芝說這話的時候,眼裡既是開心,又有些失落。

  開心的是國庫終於不缺錢了,可以大手大腳的過日子了。

  而失落的是,他魯芝這些年裡勤勤懇懇,做了那麼多的事情,設立了那麼多的政策,卻還是比不上抄幾次家來的成效更大。

  這次賞田令,各地大族所吐出來的耕地極多,光是這些耕地的稅賦,就不知能將大魏的收入翻出多少倍來。

  況且他們還吐出了私藏的人口,這些加起來,魯芝覺得明年的收入將會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數字!

  杜預此刻只覺得心口的一塊巨石落下。

  仿佛連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許多。

  他笑著說道:「如此便好辦了,實不相瞞,這些時日裡,我整日都在想這件事,看著那渠越修越近,我這心裡是越發的忐忑不安」

  魯芝此刻卻忽然問道:「元凱,你覺得陛下會饒過北方的這些大族嗎?」

  本來還在傾訴著心中苦悶的杜預戛然而止。

  兩人沉默了片刻,杜預反問道:「您是擔心陛下會饒恕呢?還是擔心陛下不會饒恕呢?」

  魯芝瞥了他一眼,「元凱就是太過謹慎,面對我都不能以實告知嗎?」

  杜預苦笑了起來,這才回答道:「我覺得陛下是一定會讓中原大族也遷徙的。」

  「不過,這還是要看他們之中的人,王公還在擔任尚書令,那王家就不可能被遷徙到其他地方去」

  「我倒是覺得未必。」

  魯芝忽然開口說道:「陛下很是喜愛陸抗,陸凱也在國內任職,但是這次遷徙的時候,陛下只是留下了陸抗和陸凱的家人,其餘親屬,皆在流放之列。」

  「那陸凱都不敢因為這件事來質問陛下。」

  「我看,倘若有了罪證,陛下也會效仿對陸抗的方法照遷不誤。」

  杜預笑著說道:「魯公是在想自己的宗族嗎?」

  「不必擔心的,吳國戰敗,吳國大族都是有罪之人,故而陛下能直接下令流放,將士們全力執行,吳人也不敢反對。」

  「但是在北方,陛下面對跟隨自己許久的大族,是不會像對吳人那般動手的,只要能管束好自己的宗族,不要做出讓陛下不快的事情,沒有什麼罪行,那就不會遭受到吳人那般的對待」

  魯芝吃了一口茶,「我並不是擔心自己的宗族我是擔心因為這件事,會導致群臣驚恐憂懼,不敢再全力輔佐陛下啊。」

  「這您也不必擔心陛下行賞田令之後,他們輔佐陛下只會更加用力在過去,那些名士們還能憑藉著自己族人的官爵,將耕地掛在族人的名下,不繳納稅賦,用人耕作,不輔佐廟堂,隱居山林,稱自己為雅士。」

  「賞田令之後,這些名士們沒有官爵,就得照常繳納稅賦,而以他們平日裡的奢華他們也只有輔佐陛下這一條出路。」

  「至於群臣,更是如此了,他們若是想要保全自己和宗族,就得建立足夠的功勳,絕對不敢不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