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有志者

  看到這個人,御者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他不認識這個人,但是從對方的模樣,穿著,態度來看,他不像是要來討要說法的,也不像是要故意羞辱自家少主的。

  左思趕忙上前,行禮拜見。

  那人笑呵呵的打量著他,「你都長這麼大了可還記得我?」

  左思聽聞,不由得抬起頭來打量著面前的人。

  這人長得很是好看。

  雖然肌膚沒有如潘安,夏侯湛等人那般雪白,那麼的潔淨無暇,但是比那兩位都要高大些,五官稜角分明,英武不凡。

  他坐在上位,後背挺直,眼神雖和善,卻帶著一股不同於他人的氣勢,周圍站著幾個侍衛,都不敢面向於他。

  左思覺得面前這個人非常的眼熟,可想了許久,也不曾想起對方的身份。

  「請恕小子眼拙,實在未能認出您來,不知是哪位長輩在前?」

  左思很是恭敬的行了禮,小心翼翼的問道。

  曹髦笑了起來。

  這小傢伙果真是想不起自己了。

  左思的年紀並不大,哪怕是如今,他也還很小。

  但是在崇拜神童的大魏,人人都是少年成名,十五歲以後去太學的那都是垃圾。

  大族家的孩子出生之後就具備各種神通,是個人都被吹成了神童,無一例外。

  這導致太學裡的精英們愈發的低齡化,早期的太學還有年齡要求,達不到要求就去當童子郎,但是如今的太學嘛,怎麼都行!!

  曹髦示意對方坐在自己的身邊。

  「你叫左思對吧?我與你父親較為熟悉。」

  「原來如此,既是父親的好友,應當以仲父拜之!」

  曹髦搖著頭,「不必多禮,我看這幾天太學裡很是熱鬧啊,出了什麼事?」

  聽到曹髦的詢問,左思趕忙回答道:「前不久,譙公跟孫公爭吵了起來,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昨日更是有很多名士前來助陣,孫公今日都不敢出面了,聽聞又來了一批人,也是來幫助孔公的。」

  「現在孔公的聲勢很大,太學裡都是支持他的,各地的名士們紛紛呼應他。」

  左思認真的說著太學內的情況。

  曹髦發現,這人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麼木訥,不善言辭,其實還是會說話的。

  荀顗這裡的異常情況,曹髦很早就注意到了。

  也不知各地的大族發了什麼瘋,竟然都跑來洛陽,開始支持起了譙周。

  按著普遍的說法來看,是荀顗召集這些人來幫自己的忙,幫著壓制了孫炎。

  但是曹髦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荀顗是很有號召力,但是曹髦覺得這人的號召力不至於強到這種地步。

  若只是他的同鄉,那還能理解,可憑什麼他連其他地方的名士都給叫來?

  這些要都是他請來的,那他的號召力簡直比自己都要強。

  就是曹髦要召集這些人,都不會如此容易。

  這些人忽然前來,一定是有什麼目的。

  可是曹髦也不擔心,他繼續跟左思攀談了起來,心思依舊是放在了面前的小伙子身上。

  想起方才的事情,曹髦便忍不住感慨。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到,未來能青史留名的文學大家左思,年少時竟然還有這般狼狽的時候。

  兩人攀談了片刻,看到左思不再如方才那般拘束。

  曹髦方才問道:「你為何要效仿潘岳呢?」

  聽到這句,左思頓時沉默了下來。

  曹髦卻說道:「我並非是要羞辱你,只是好奇而已,你若是不願意告知,我就不問了。」

  「我想得到別人的喜愛和尊重。」

  左思低聲回答道。

  「所以伱就效仿潘岳的出行方式,想以此得到他人的喜愛?」

  曹髦長嘆了一聲。

  「你怎麼會以為這樣的方式就能得到別人的喜愛呢?」

  左思抬起頭來,他的眼裡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我自幼就得不到父親的寵愛,父親讓我去學很多東西,可我太笨,都學不會」

  「他找了很多人,將我送進太學裡學習。」

  「他說,不能辜負他的心意,一定要在太學裡創出名堂來。」

  「可太學裡,沒有人願意跟我做好友,他們都嫌棄我,他們說我不是洛陽人,說我相貌醜陋說我沒有文采。」

  「我在這裡待了很久,卻連老師都不願意多看我幾眼。」

  「回到家中,父親還要訓斥我說我不曾用功。」

  「若非我阿母逝世,或許就不會如此她就從來不說我醜陋」

  左思說著,言語忽然哽咽,又伸手擦掉了眼淚。

  曹髦伸出手來,輕輕的幫著他擦掉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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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人生來各異,有人俊美,有人醜陋,有人聰慧,有人蠢笨。」

  「這些都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但是往後的作為,我們卻還是能干涉,能改變。」

  「你今日為了得到他人的喜愛,去效仿潘岳,我覺得你這就是個很好的嘗試,可惜,方向不對。」

  「潘岳這麼受人喜愛是因為他的相貌,這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東西。」

  「但是,還有其他的辦法,朝中大臣,天下名士,也並非都是如那潘岳一般的人,有嵇康,阮籍等人,他們的相貌便與尋常人沒有什麼不同,大司馬毌丘儉,膚色黝黑,也不是俊美之人。」

  「還有那滅蜀的鄧艾,他膚色黝黑,就不以相貌稱善,像這樣的人,大魏還有很多很多,他們又為什麼能得到眾人的尊敬呢?」

  「可我蠢笨,沒有才能」

  左思看著曹髦,呆愣的說道。

  曹髦笑著問道:「那你可有什麼喜歡做的事情嗎?」

  「我喜歡文賦詩歌,但是寫的不是很好父親說我寫的太實,少了文賦的磅礴壯觀之美他還說這些只是小道,不過是用以輔佐自己的,經學才是正道」

  「哈哈哈,既然喜歡文賦,那又何必在意你父親的評價呢?按著你所喜歡的方式去寫便是了!」

  「現在寫不好,那就去練,練一年寫不好就練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

  「總有能寫好的那一天,只要你有這樣的毅力,我敢保證,總有一天,全天下的人,乃至是後世的人,都會尊重你,愛戴你,喜歡你。」

  左思驚呆了。

  他看起來有些害怕,有些遲疑。

  「可是我父親」

  「來,拿上這個!」

  曹髦從腰間解下了一塊玉佩,遞給了他。

  「你不是說沒有好友嗎?往後我就當你的好友,儘管去寫吧,寫好了先拿給我來看看!」

  「倘若你父親訓斥你,就將這個玉佩給他看,就說是這個人讓你去寫的!讓他少管!」

  左思茫然的看著面前的長輩,他趕忙說道:「您是我父親的好友,我豈敢與您為友」

  「你父親的年紀可比我大多了,無礙,你拿著就是了!」

  「往後你若是想要見我,就來此處,便給這些人說想見他們家主就是了!」

  曹髦大手一揮,都不等對方詢問他的姓名,就在滿長武等人的保護下離開了此處。

  左思待在原地,呆愣的看著手裡的玉佩,許久都不敢言語。

  反而是那位御者,此刻瑟瑟發抖。

  那些人剛才外出的時候,他甚至看到了被他們藏起來的強弩。

  這都是什麼人啊??

  在洛陽內敢帶著強弩出行??

  當天,左思返回府邸之後就鑽進了書房內。

  御者卻出現在了左熹的面前,交代了今日的事情。

  聽完御者的話,左熹又詢問了那個人的長相。

  等對方說完之後,左熹便苦笑了起來。

  「還真的是熟人這豎子胡言亂語,我卻是在他面前成了惡人。」

  「唉也罷,你且繼續看著那豎子吧,不要再干涉這件事了。」

  那御者趕忙離開。

  左熹只是揉了揉額頭,該說自家這傻兒子的運氣是太好還是太差呢?

  去哪裡都能碰到皇帝。

  自己也是為了這豎子,當初四處求人,花費了那麼多的精力,想將他培養成才,這下可好,那豎子在陛下面前說了自己那麼多的壞話,這下怕是連自己的前程都懸了。

  左思坐在書房內,看著面前的紙張,卻不知該如何下筆。

  他寫了幾句,卻又覺得不妥,即刻劃掉。

  他沉思了起來,隨即再次提筆。

  整整一晚,他都是在不斷的寫,可最後的成果卻都不能滿意,不斷的修改。

  等到次日,他都沒能寫出十個字來。

  但這並沒有影響到左思的創作熱情。

  此刻的曹髦也是返回了太極殿,走進了太極殿,他臉上的笑容便頓時消失了,張華早已在這裡等候著他。

  「陛下,查明了。」

  「這些人果真是另有圖謀。」

  「他們在兗州的時候就曾秘密的私會了一次,他們曾一同商談如何勸諫陛下,廢除賞田令。」

  「而在商談後不久,他們就出現在了洛陽,夜裡拜見了荀顗。」

  「他們還給荀顗贈送了很多的禮物。」

  張華一一的說起了他們如今所掌握的諸多情況。

  其實很多大臣面對廟堂幾乎就是單向透明的,這些服散飲酒的廢物們,若不是他們的長輩,哪裡配坐在如今的位置上?

  荀顗府內的情況,廟堂亦是有所了解的。

  通過諸多的消息來看,這些人聚集在荀顗的府上,是為了賞田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