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秀!出來!」
甲士很是粗暴的將裴秀從牢獄內拖拽出來,往外走。
這一刻,蓬頭垢面的裴秀終於有些失神。
他心裡有些懼怕,卻又沒表現出來,只是緩緩閉上了雙眼。
我命休矣。
裴秀被帶出來,甲士們帶著他走了許久,繞了個圈,終於帶進了何曾平日裡辦公的地方。
當裴秀被推進去的時候,坐在上位的人並不是何曾,而是皇帝曹髦。
看到曹髦出現在這裡,裴秀眼前一亮,急忙行禮拜見。
曹髦看著沒有了往日那名士作風的裴秀,臉色卻並不是很好看。
「裴卿,尚書台上表說你謀反,這是怎麼回事啊?」
裴秀正要訓斥御史台群臣,猛地反應過來,改口說道:「臣服散,怠慢了政務,故而被誤以為有嫌疑。」
「服散啊。」
曹髦瞥了他一眼,「朕先前似乎是頒發了新律,不許官員們酗酒服散吧?」
裴秀低下頭,「是這樣的。」
「那你身為禮部尚書,就是這般來貫徹廟堂新律的嗎?!」
「臣知罪!往後,臣絕對不會再觸碰這些東西!!」
曹髦嚴肅的說道:「倘若你覺得疲憊,可以與朕明說,朕允許你休息,可為什麼要服散呢?廟堂的官員,一舉一動,都是要被天下官吏所效仿的」
聽到這句話,裴秀不自覺的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邊的何曾。
若是要效仿,那效仿他是不是更危險?
當然,裴秀沒敢當面問出這句話。
曹髦又將他嚴厲的訓斥了一番,方才讓他進去洗浴,換掉身上的衣裳。
當裴秀再次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煥然一新。
曹髦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邊。
曹髦當然沒想過要殺掉裴秀,他只是想要幫著裴秀戒掉散而已。
歷史上的裴秀是死在了服散之事上,這既是為了社稷也是為了他自己。
本來曹髦還想要多恐嚇裴秀幾下,不過,畢竟是自家的心腹,曹髦也不想做的太過,讓他長個記性就好,倘若以後他還這麼幹,那就不會輕易放過了。
裴秀回想著自己這幾天的待遇,心裡感慨萬千。
曹髦這才說道:「民間的淫祀,已經到了不能不治的地步。」
「玄學興起,士人多迷信鬼神,朕聽聞,地方上甚至有官員用易經的占卜來確定政務!!」
「荒唐!!」
「你既領禮部,就要做好這些事情,若是你辦不成,朕就要讓何公幫著伱來操辦了!」
裴秀悚然。
劉秀之後,玄學思想就開始興盛,在魏晉時期達到了極點。
魏晉的迷信離譜到了什麼地步呢?
說阮鹹的兒子阮瞻不相信世間有鬼神,常常與周圍的人辯論,有一天,一個人找到了他,最開始聊的挺好,後來說到鬼神,兩人就吵起來了,客人被阮瞻說的啞口無言,一怒之下,就起身質問:你說世間沒有鬼,古代的聖賢都知道有,就你不知道?若是沒鬼,我是什麼呢?
隨即,他就顯出了原形,極為可怕,阮瞻大懼,很快就病死了。
這件事是記錄在晉書上的晉書還不只是記載了這麼一次,還記載了鬼神索命之類的事情。
當晉書的編撰者看到這些言之確鑿的晉代文獻的時候,不知是懷著什麼樣的想法給編撰完成的。
這很讓人懷疑,這些史料是不是魏晉史官在服散後的成果作品。
其實兩漢時期的迷信色彩,更多的是在對於上天的敬畏,是一種自然和先祖崇拜,而司馬懿父子幾個人努力的破除了這種封建迷信的思想之後,魏晉的迷信色彩就從對上天的敬畏變成了對鬼神的敬畏和確信。
這種迷信與清談,無為等思想混雜在一起,造就了一個荒誕且可笑的時代。
曹髦很希望裴秀能通過禮部來整一整天下的風氣,不能總是通過殺戮來改變這些,裴秀這禮部也得起到一個積極的作用啊。
裴秀此刻看著一旁躍躍欲試的何曾,急忙說道:「陛下不必擔心,這件事,臣定然辦妥!」
裴秀自然是很害怕的。
何曾幫自己辦事,那是辦事嗎?到時候自己攔不住他,讓他一頓亂殺,傳出去就是勾結何曾一同作亂,那是要遺臭萬年的。
曹髦盯著裴秀,這廝其實很有才能,但是需要略微逼他一下。
他相信這件事交到裴秀的手裡,是一定能見到成效的。
很快,裴秀就離開了御史台,可事情也不算這麼結束,他被罰了一年的俸祿,並且喜提了一個假字,假尚書,就是類似暫時尚書,隨時有被更換的可能,換句通俗的話,留職察看。
「陛下,想來裴君也能明白您的一番苦心,往後定然不會再犯下大錯。」
何曾滿臉堆笑,站在曹髦的身邊。
曹髦看向了他,「今年的秋收豐碩,比以往都高出了許多。」
何曾一愣,趕忙說道:「恭賀陛下!天下得以大治!!」
「大治?!殺了那麼多的大臣,罷免了那麼多的官員,空著那些位置,糧食產出卻比上年高了那麼多這說明什麼?!」
「朕如今在想,這天下的稅收,一大半都落在了他人的手裡!!」
「不然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
曹髦很是憤怒,沒有絲毫因稅收提升而感到開心,這實在是太悲哀了。
「往後你不要只是盯著廟堂,地方也要多派人去查看,天下的事情,不能壞在這些小人的手裡!」
「唯!!」
何曾低著頭,曹髦隨即怒氣沖沖的離開了此處。
等到曹髦離開了,何曾方才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郭芝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看著遠處,長嘆了一聲。
「陛下的威勢已成,當真是愈發的可怕了。」
何曾對此沒有發表什麼看法,只是提醒道:「辦好陛下所吩咐的事情就是了。」
「不要害怕得罪別人,這天下,只要不是得罪了皇帝,其餘之人,誰都可以得罪。」
曹髦駕車朝著皇宮行駛而去。
張華看到皇帝的興致不高,便主動說起了地方的話題。
「陛下這識人之能,當真是令臣羨慕,都說鄭公善識人,可臣覺得,鄭公也不如陛下。」
曹髦瞥了張華一眼,「茂先往後還是少與何曾往來吧。」
張華搖著頭,「臣並非是奉承,只是驚嘆陛下所挑選的各地刺史。」
「秋收能成,還是要多仰賴這些地方刺史,陛下所挑選的這些人,都是些廉潔正直的人,有他們坐鎮地方,官吏們都收斂了很多」
「陛下親政之後,先整吏治,如今看來,這果然是對的。」
「大魏在這一年裡,已經變得有所不同,無論是廟堂還是地方,陛下在皇宮裡,或許感受不夠貼切,但是那些時常外出的內臣,都是這般言語的。」
張華看到曹髦的臉色好了不少,又繼續說起了更多的事。
當然,他說的也並非是假話。
大魏如今的變化,明眼人都是看在眼裡的。
這也讓很多人不由得對未來有了憧憬,張華就是如此。
張華眼裡的大魏,是一架被困在沼澤地里的馬車,而曹髦正在拖著這架馬車往外走,力挽狂瀾。
他不由得感慨道:「孤身一人,力挽狂瀾,匡扶天下,對付奸臣,安頓百姓,此番壯志,實在令臣動容。」
曹髦此刻也看向了張華。
曹髦不知想起了什麼,「也是令朕動容。」
張華一愣。
陛下這是自己夸自己?
還說讓我少跟何曾往來,看來陛下也得少跟鍾會往來才是。
當君臣兩人回到了皇宮內的時候,焦伯正在等著他。
「陛下!」
「彭城王即將到達洛陽鄭侍中正在他的身邊。」
「東海王還在路上,大概要五日後才能到達。」
曹髦頓時眯起了雙眼,曹據啊。
終於能見到你了。
彭城王曹據,當初也是皇位的有力爭奪者,司馬師的第一人選,曹髦的仲大父。
曹據坐在馬車內,他身材瘦小,臉色較黑,留著濃密的鬍鬚,縮在馬車內,眼裡滿是驚恐。
當得知皇帝要見自己的時候,彭城王差點哭了出來。
王在家裡坐,禍從天上來啊。
彭城王當然很清楚皇帝找自己是為了什麼事,當初自己可是跟他奪過位置的。
想起當初自家兄弟們的權力爭奪戰,曹據就嚇得雙腿顫抖。
曹據是曹操的兒子,從曹丕那會開始他就是重點被打擊對象,一直被打擊到了如今,沒想到,這次又要被拉出去打擊了。
這又不是我想要當皇帝,是司馬師自己選的啊,為什麼要押我來洛陽呢?
曹據就在這種驚恐之下,終於見到了皇帝。
曹髦笑呵呵的站在遠處,那相貌,那氣質,那眼神,曹據一個踉蹌,險些摔在地上,曹髦連忙將他扶起。
「彭城王這是怎麼了?」
「陛下相貌酷似文皇帝,臣故失態,還望陛下恕罪!!」
「無礙,無礙!」
曹髦扶著他,眼裡滿是溫和。
「向來聽聞彭城王的賢明,知您文才武略,乃是宗室里的道德長者啊!」
聽到這番話,曹據毛骨悚然,急忙叫道:
「陛下!!此皆謠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