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國,封丘。
封丘作為大縣,城內還是相當繁華熱鬧的。
先前的叛亂對這邊的影響也不是很大,此處的百姓們也算是大魏生活環境最為穩定的地方了。
就在這個時候,幾個官員騎著駿馬,發瘋一般的從縣中奔馳而過,來往的百姓們紛紛躲避,有幾個人的攤子都被掀翻,還有幾個百姓無意被撞倒。
可卻沒有人敢叫罵,他們只是跪在地上,驚恐的解釋:草民絕非是有心擋路的!
好在,官員老爺們此刻有大事要處置,完全沒有心情理會這些惡意阻擋他們的百姓們。
其實,從前漢開始,城內縱馬和縱車都是違法行為。
在城內擁有縱馬權的只有驛卒,還得是在有緊急軍情的情況下。
其餘人只能牽馬前進,或者人騎著駿馬,由自己的奴僕牽著走。
大多貴族都選擇坐車,但是同樣的,必須是緩行,不可橫衝直撞。
但是在如今的時代,律法對大族子弟,文武百官,乃是地方官吏來說,形同廢紙。
他們做什麼都不掩飾,後漢最壞的奸吏,就如十常侍的那些親戚們,幹壞事也是在暗地裡干,索要賄賂啊,搶民女啊,都是在私下裡偷偷干。
可如今嘛,大族活得就是一個敞亮!
做什麼都是光明正大的來。
這在眾人的口中,叫灑脫,叫豁達,叫豪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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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這幾個官吏就是萬分豪邁的沖向了縣衙。
當他們衝到門口的時候,幾個士卒前來迎接,為首者猛地跳下了駿馬。
「縣君呢?!縣君呢?!」
「正在院內」
那人將士卒一把推開,隨即領著人就沖了進去。
縣衙內空蕩蕩的。
官吏們都沒有幾個來工作的,這就能看得出司馬安世的太康之治,為什麼敢說天下沒有窮人,縣衙里沒有冤案了。
確實啊,窮人都給你幹掉了,哪裡還有窮人?至於冤案,縣衙里都沒人了還能有什麼冤案呢?
當這幾個人衝進內院的時候,一群人正在狂舞。
也不知這是個什麼舞蹈,這舞蹈不符合有史以來的任何一種舞,封丘縣令全身赤裸,縣內的幾個官吏和名士們陪在他的身邊,也都是衣冠不整。
在他們的面前擺放著各類的美酒,寒事,還有石散。
顯然,這些人剛剛服過散,縣令還處於發狂的狀態下,他大呼大叫,明明院落里沒有任何的音樂,明明他們也沒有唱歌,可他就是在狂舞。
就仿佛他耳邊一直有著什麼絕美的樂曲在不斷的循環。
而其餘幾個人,表現也各不相同。
縣尉正跟在縣令身後,跟著他一起舞動。
有幾個官吏還在院落內追逐,就是埋著頭趕路,一圈又一圈。
有名士正抱著院落內的樹木,痛哭流涕。
看到這一幕,前來此處的縣丞只覺得眼前一黑。
他急忙對身邊的人吩咐道:「將他們都送回去!送回去!讓他們儘快清醒過來!!」
跟著他前來的人也知道事情的利害,趕忙衝出去扶那些人。
縣丞則是親自到了縣令的面前,急忙拉住了狂舞的縣令。
「縣君啊,出大事了!朝中侍中前來巡查!!」
可這位縣君飄飄欲仙,哪裡能聽得進這些?
看著面前滿頭大汗的縣丞,縣令咧嘴笑了起來,拉著他的手再次開始蹦跳。
這一刻,縣丞幾乎崩潰。
壞了呀,這可如何是好?
侍中持節,若是看到如此景象,縣丞趕忙令人取來冷水,也顧不得縣君的身份,就強行令人以冷水來讓對方清醒。
在被潑了好幾次冷水之後,縣君的身體仿佛恢復了尋常體溫,他一個哆嗦,隨即狼狽的看向了縣丞。
「怎麼?」
「縣君啊,侍中持節前來,已經快要入城了!」
縣令瞬間清醒,他驚愕的問道:「不對啊,不是說去酸棗了嗎?」
「是啊,本來說是到酸棗,可不知為何,卻出現在了這裡!」
「那會不會是冒充的?」
縣令忽然問道。
縣丞啞口無言,哪個膽大包天的敢在這裡冒充持節的侍中啊?!
看來,縣令還是沒有完全清醒。
「縣君,請您現在就更換衣裳,勿要再拖延了,前來的乃是鄭侍中,他的女兒如今在皇宮裡不可得罪啊。」
縣令聽聞,哈哈大笑。
「你不必害怕!」
「我大父過去跟他有很深厚的交情,我將他當作長輩對待,令人好生準備,我要去迎接我那仲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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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仰起頭來,格外開心。
縣丞猛地想起,這位國縣君的大父,乃是故太僕國淵。
而國淵曾拜在鄭玄的門下讀書學習。
兩家還確實有些淵源,或許,真的如縣君所說的,不會太為難吧。
縣丞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縣君很快就整理了衣裳,匆匆出了門,領著人前往迎接。
可剛走到了一半,他們就碰到了侍中所帶來的人馬。
看到遠處那個跟幾個百姓敘話的侍中,縣丞只覺得頭皮發麻。
因為,這幾個人,正是方才被他所撞翻的人。
其中有個人似乎受了傷,被幾個人扶起來。
鄭小同此番前來,並沒有提前告知當地,也不許任何官員清理道路,是直接闖進來的,然後,就看到了這道路上的一片狼藉。
可那幾個百姓,面對這位威武嚴肅的大官,卻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問就是無意摔倒的,也不敢提起方才的騎士們。
大魏的官員,尤其是如今的這些,那是真的得不到什麼信任了。
蛇鼠一窩,官官相護,早已沒有了什麼民心。
「仲父!!」
國縣君快步走來,激動的朝著鄭小同行禮拜見,打斷了他的問話。
聽到這一聲,那幾個百姓更是後怕,還好沒有上當受騙。
而鄭小同的臉色頓時就黑了。
「我持節,安敢這般稱呼?!」
國縣令反應過來,連忙再次行禮,這次是正式了很多。
鄭小同皺著眉頭,一旁的縣丞等人完全不敢說話,他們的級別相差太大了,縣令敢這麼跟人家說話,還是因為兩人有相識,否則,他連開口的資格都未必有。
更別說是這些人了。
鄭小同認真的說道:「我奉陛下之令,前來調查民間的冤情,官吏的才幹行為,此時並無與任何人有親!」
國縣令也不敢在此刻多說什麼,低著頭稱是。
鄭小同讓那幾個人離開,隨即跟著國縣令朝著縣衙的方向走去。
「鄭大人,我的兄長可還安好嗎?」
鄭小同看向了一旁的國縣令,他當然是認識此人的,他的大父國淵是自家大父的得意門生,過去常常來拜訪,對鄭小同也很好。
國淵為人嚴肅,厲言疾色,敢於發言,正直剛烈,他曾上書推行屯田制,充分發揮自己的管理才能,多方面平衡政策利害,將屯田的土地分配給百姓,又按照百姓比例安排吏員跟進,更列明屯田的各項實行措施,短短五年間就令到國家倉廩豐實,百姓亦能安居樂業。
而可貴的是,國淵一身清廉,樸素固窮,縱然擔任九卿,但是仍穿布衣吃素食,把俸祿賞賜都分給親朋故舊,自己卻保持著謙恭節儉。
到了他的兒子國泰,此人完全沒有任何的才能,但是跟他父親一樣,敢說實話,就在國淵死後封了個議郎。
再到他孫子這裡,那就是才能和道德都沒繼承,啥也不是了。
鄭小同覺得有些痛心,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他兒子在經學上,或者治政上,各方面都沒有才能
鄭玄的經學傳承都要斷了。
有意思的是,如今鄭玄經學的最有力傳承者是當今皇帝。
鄭小同看到國縣令那發紅的雙眼,時不時扯動自己衣領的動作,仿佛明白了什麼。
而他們到達縣衙的時候,縣中卻依舊是空蕩蕩的。
「大人,您有所不知,縣內政務清明,官吏們都是在各地忙碌,格外勤勉,我已經派人去叫他們從各地回來了」
鄭小同沒有理會,直接索要當地這些時日裡的政績考察和卷宗等物品。
縣中官員們急的團團轉。
就在鄭小同認真的查看著這些卷宗和各類文書的時候,國縣令卻忍不住了,他渾身再次燥熱了起來,眼神愈發的迷離。
他的服散過程被強行打斷,他似乎並沒有真正清醒。
突然間,他一聲暴呵,就開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裳,然後快步朝著遠處衝去。
看到這一幕,縣丞當即腿軟。
鄭小同緩緩放下了手裡的卷宗,眼神變得異常冷酷。
「鄭公!鄭公!請您勿要見怪!」
「刺史鄧公曾在兗州罷免了很多人,這裡的吏治是最好的,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故而官員常常做些雅事」
縣丞無奈的上前解釋,到了此刻,他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配不配跟侍中說話了,再不說話大家怕是要一起完蛋。
鄭小同的眼神卻變得異常悲傷。
因為,縣丞說的甚至是實話。
鄧艾將兗州治理的不錯,罷免了很多無能的庸碌者,整頓了官吏,讓兗州的吏治水平達到了大魏內較高的一個水準。
可這也是讓鄭小同感受到悲哀的原因了。
這,居然還是不錯的官吏。
就這樣的官吏風氣,真的能整頓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