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道德之世

  夏侯獻所說的這個聖人,乃是指荀顗的老祖宗,荀子。

  這段話出自議兵篇,大概意思就是說:個人武藝強的打不過操練狠的,操練狠的打不過被利益驅使的,被利益驅使的打不過仁義的王者之師。

  這道理本身沒有毛病。

  但是隨著漢朝的道德社會不斷的加強,這說法就逐漸被士大夫們給扭曲了。

  他們認為,給與將士們太多的賞賜,給他們太好的待遇,那就是在效仿暴虐的秦國,是在用利益來驅使士卒,是不對的行為,要用仁義來感化軍隊,讓軍隊為了大義而戰。

  但是曹髦就有反對的意見了。

  誠然,心裡有信念,為大義而戰的軍隊是無敵的,可這跟待遇並不衝突啊!

  待遇好了就會失去信念和大義?

  糧食堆積如山,卻非要士卒們受苦,吃不飽肚子去為大義而戰?

  不給他們好的待遇,那憑什麼讓他們為自己死戰呢?

  曹髦的視角跟這些士大夫們會有些不同,在夏侯獻看來,曹髦是皇帝,甲士們本來就該為他死戰,無論待遇是否好,都該如此。

  但是在曹髦看來,自己算是大魏最大的領導,而這些都是自己的下屬,自己要做的,就是提升大魏的規模,讓員工們擁有更好的待遇,讓他們的日子變得越來越好。

  這樣一來,大魏集團才能蒸蒸日上。

  天下哪有說光讓員工們拼命死干,不給任何待遇,光張嘴給他們說仁義福報的道理呢?

  士大夫們對甲士們是如此看待的,要讓他們成為真正的仁義之師,不受錢財的誘惑。

  可到了他們自己,那情況可就不同了。

  要是真的要貫徹仁義的信念,那要不要讓你們這些士大夫也嘗一嘗苦?讓你們也帶頭來貫徹一下仁義,成為仁義的官員呢?

  就是因為這扭曲變態的禮法思想,導致自從後漢開始,就很少有皇帝會前往軍營里安撫將士們,說了就是怕他們成為秦國那樣的利益之師。

  曹髦看著一臉焦急的夏侯獻,頓時大笑了起來。

  這些自大的士大夫們啊。

  強如司馬師,也不能擺脫這樣的自大,他們很輕視這些底層的力量,他們總是自詡道德仁義,出口成章,嘴裡說的頭頭是道。

  他們自以為天下的精英,對這些真正做事的底層人民視而不見。

  也不明白這些人到底有著怎麼樣的力量。

  曹髦的臉色是如此的堅決,他開口說道:「夏侯公,朕以為,這待遇好的軍隊,並非就是過去秦國那樣的軍隊。」

  「這些都是仁義之師,他們是為了仁義而戰的,朕聽聖人云:賜失之矣,夫聖人之舉事,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施於百姓,非獨適己之行也!」

  「如今將士們做到了仁義之事,若是朕不給與他們賞賜,不就跟當初的子貢一樣了嗎?」

  「對仁義的軍隊,要進行賞賜,這不是要將他們變成利益之師,而是要讓他們堅定信念,更繼續為了仁義而戰啊。」

  「往後,當以按著荀子的道理來治理大軍,要以孔子的道理來鼓勵此法,此為仁政也。」

  若是說讓曹髦跟夏侯獻這老頭打一架,那曹髦不敢說穩贏,但是要是說這辯論經典,你十個夏侯獻綁在一起也未必說的過曹髦。

  夏侯獻此刻也是有口難辨,他覺得曹髦這番話有些不對勁,可他卻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他很是無奈,只能任由陛下宣布了這件事。

  馬隆反應極快,迅速將這件事告知全軍。

  果然,這些「利益之師」變得更加激動了,他們紛紛高呼了起來,鬥志更加昂揚,儘管皇帝都沒有真正施行,只是給他們畫了個大餅,就已經讓他們如此的激動。

  畢竟,在道德治世的觀念下,自從武皇帝逝世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想過要提升士卒的待遇了。

  大魏的底層士卒,商賈,農民,甚至是基層的小吏,都過的很慘。

  而高層這些人的待遇又極高。

  他們活得很是奢侈,奢侈到了擴建廁所,在廁所里準備香水香膏,設絳色蚊帳、墊子、褥子,再安排十個美女站在廁所里,讓她們打扮的艷麗奪目,服侍客人上廁所的地步。

  在客人上過廁所之後,美女們會將他們的衣裳脫下來,給他們換上新衣裳再送他們出去。

  只要是上過廁所的衣服,就不能再次穿上。

  有一次,司馬炎得到一塊珍貴的火浣布,將其做成衣裳,特意去石崇那裡炫耀,石崇穿著很普通的衣裳,卻讓五十個僕從穿著同樣的火浣布去迎接皇帝。

  類似這樣的事情,那是數不勝數,魏晉狂士,這些人的狂是建立在無數底層百姓的血汗之上。

  →

  他們是一個個巨大的寄生蟲,就盤踞在社稷之上,瘋狂的吸取底層的血液,在民間的百姓眼睜睜看著自家孩子因飢餓而慘死的時候,他們卻在用糖水來洗鍋

  曹髦發誓要改變這一切。

  大魏此刻並不貧窮,經過了文皇帝和明皇帝的積累,國庫相當的富裕,這完全可以改變一些底層百姓的生活。

  提升底層士卒的待遇,減輕底層農民的稅收壓力,保證商賈們的安全,給基層小吏們出頭的機會。

  這些人所組成的力量才是最強大的。

  這股力量是無比的龐大,若是能做到這些,就是司馬師和司馬懿一同從墳墓里爬出來,也無法動搖曹髦的地位。

  此刻的這些甲士,就是最好的證明了,他們看向皇帝的眼神火熱,紛紛交談了起來,渾身鬥志昂揚,跟半年前的狀態完全不同。

  馬隆安靜的站在不遠處,看向皇帝的眼神里滿是讚許。

  其實,馬隆很早就想要改善士卒們的生活待遇,只是,作為一個軍中的新人,空降的校尉,他不敢冒然開口。

  這件事,實在不好讓將軍去開口,否則就是有拉攏將士,打造自己私兵的嫌疑,而且,夏侯獻這樣的士大夫們,也不會開心,這跟他們的道德觀念不符。

  如今陛下親自出面,說了這件事,馬隆心裡頗為振奮。

  經過今天的事情,往後中軍的操練會更加的順利,戰鬥力一定會得到極大的加強。

  曹髦並沒有隻在馬隆這裡待著,他又去看望了其餘的幾個營。

  他也沒有厚此薄彼,對各營內表現優異的甲士都進行了賞賜,歡呼聲逐漸在中軍各地響起。

  甲士們從未想過,天子會親自前來中軍,他們更沒有想到,天子居然會想要提高他們的待遇,給與他們如此賞賜。

  等曹髦到了最後一個地方的時候,夏侯獻已經是徹底麻木了。

  可他還是說道:「陛下,現在各營都是我們自己人,可唯獨這越騎是不是要找個理由來換掉他?」

  曹髦聽著他的話,看向了遠處。

  遠處有個校尉,正披著重甲,跟著士卒們一同操練。

  此人的模樣跟司馬師極為相似,只是眼神要柔和的多,此刻很是賣力,看到皇帝前來,他趕忙停止了操練,帶著幾個將士前來拜見。

  這人叫司馬駿。

  他是司馬懿的第七個兒子。

  不得不說,司馬老賊生孩子的水平還是不錯的,他這些兒子都還不錯,沒有那種特別拉跨的。

  最強的自然是司馬師,而第二個強的,並非是司馬昭,而是這位老七司馬駿。

  司馬駿自幼聰慧,在整個司馬家的年輕人里,是最有名望的,文武雙全,能治經典,又懂得戰事,歷史上,啟用文鴦就是此人上奏的,而且他勸諫司馬炎,做了很多有利於百姓的事情。

  歷史上,西北的百姓得知他死了,一路都在哭泣,當地的百姓自發為他樹碑,年長有德望的人見到碑後沒有不下拜的。

  而此人,如今還在中軍擔任校尉。

  馬隆所說的操練辦法,只有他是可以貫徹的,跟著甲士們一同操練,賞罰分明,在更換司馬家諸多將領的時候,曹髦開口:可以留下這個人。

  夏侯獻是有些擔心的,畢竟這傢伙是司馬昭的弟弟,就這麼留在中軍當校尉,保不准哪天就要叛亂了。

  但是曹髦卻是一點都不擔心。

  在他眼裡,此人也是司馬師所留下的諸多遺產之一。

  自己連司馬炎都可以用,司馬駿又如何?

  此人有才能,無論是拿來治政或者打仗都可以,最重要的是,此人對百姓不錯,知道社稷的力量來自哪裡,在高門子弟里,有這樣想法的人實在是不多了。

  「拜見陛下!!」

  司馬駿行禮拜見,曹髦卻趕忙扶起了他。

  「校尉何以這般多禮呢?」

  「妜常常提起您來,怎麼也不來皇宮裡看望我們呢?」

  司馬駿認真的說道:「陛下,中軍操練,臣豈能私自離開校場呢?」

  曹髦笑了起來,又說道:「夏侯公跟我說,您的營在上次的表現非常不錯,僅次於馬校尉下次比試,可能拿第一啊?」

  司馬駿嚴肅的說道:「定然全力以赴!」

  「好!下次,朕會親自來看,校尉不可怠慢啊。」

  「唯!!」

  「嗯,上次的比試,可有表現優異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