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內,天色尚且沒有明亮。
小雨自從昨晚開始下個不停。
不斷沖洗著整個洛陽。
郭德披著褻衣,坐在了窗邊,聽著雨滴落地的聲音,眺望著窗外那灰濛濛的天空。
「前日,天相四分,星孛出北,熒惑相承...今日又有雨來遮擋天相,實不詳之兆啊。」
夾雜著雨水的冷風襲來,郭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些時日裡,郭德甚是不安,總覺得要有什麼大事發生。
自從曹芳被廢之後,郭德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了。
倒不是他對曹芳忠心耿耿,只是他們郭氏的權勢來自於皇帝,皇帝的人選遲遲沒有確定,郭德終究是有些惶恐,寢食難安。
或許當初就該自己去元城,不該讓弟弟去。
弟弟這個人,可以統率軍隊,卻不適合參與朝政大事。
如今郭德已經與群臣商定好了以曹髦繼嗣烈祖皇帝的大事。
聽聞司馬炎也被派往元城去了。
也不知情況到底如何了,建為何還沒有給自己寫書信呢?
郭德也不知在這裡坐了多久,只覺得有些肚餓。
「來人啊!」
郭德忽然對著前門大聲叫道。
作為大魏頂尖的貴客,十二個時辰里,都有專門的僕人來照看他,隨時守在前門,
可如今,門外卻沒有動靜。
郭德一愣,隨即再次叫道:「來人啊!!」
門外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郭德勃然大怒。
「今日是哪個狗東西守著門?!」
他憤怒的站起身來,這聲音甚至將熟睡的妻都給吵醒了。
郭德快步走到了大門口。
他猛地將大門推開,用手指著門外的人。
「玩忽職守的狗東西!!我養你何...」
郭德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被他咽了進去。
門外有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高大清瘦的男子。
閃過一道驚雷,那男人的臉龐也在驚雷中若隱若現。
那是一張何其可怕的臉啊!
他的長袍內仿佛只剩下了骨架,渾身都沒剩下多少肉。
他眼神狠厲,直勾勾的盯著郭德,他的左眼下長著黑瘤,這使他總是眯著一隻眼睛,讓他看起來更加的可怖。
這一刻,郭德只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氣從後背沖向了天靈蓋,毛骨悚然。
他仿佛窒息了,呼吸都變得不順暢。
而在男子的周圍,則是一群披堅執銳的甲士。
在驚雷之下,他們猶如惡鬼,臉上沾染著血液。
郭德看著這一切,被巨大的恐懼所籠罩,他渾身一軟,竟是癱坐在了地上,渾身都在顫抖著。
「啊..呀...」
他竟失聲了。
「出什麼事了?」
屋內傳出女子的聲音,司馬妜皺著眉頭,從內屋裡走了出來,剛走出來,就看到被嚇得癱坐在地上的良人,她大吃一驚,趕忙上前要扶他。
一抬頭,又看到了面前的那個人。
可與郭德不同,看到此人,司馬妜沒有半點害怕,眼裡甚至有些驚喜。
「阿父!!」
「您怎麼來了?這是怎麼了?」
「無礙。」
男人的聲音很低沉,帶著磁性。
他從郭德身邊走過,直接走進了內屋裡,就在方才郭德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司馬妜艱難的扶著郭德,卻是扶不動,她有些憤怒的看著門外那些甲士。
「還愣著做什麼?!快幫我扶起來!!」
甲士們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前方,一動不動,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這位大將軍愛女的話。
司馬妜又氣又怒,看向了自家父親。
司馬師開口說道:「扶起來吧。」
兩個甲士走進來,輕易的將郭德扶起來,帶到了司馬師的面前,或許是看到了自己的妻子,郭德總算是緩過些勁來,能站起來了。
「拜見...岳丈!」
郭德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彥孫啊,我知你為人貞素,恭謹謙順,這才將女兒嫁給你,將你當作親兒子來寵愛,你為什麼要背叛廟堂呢?」
司馬師開口詢問道。
郭德嚇得險些再次癱坐在地上,他哆嗦著說道:「岳丈!何出此言啊?我向來是以您為首,怎麼敢背叛您呢?」
「哦,你還不知情啊,給他看看。」
司馬師對著遠處的甲士說著。
很快就有甲士上前,將一個東西遞到了郭德的面前。
這是一個手掌,斷掉的手掌,幾根手指死死抓著書信,書信上滿是血跡。
「你家的騎士還是很忠誠的,不肯鬆手,只能出此下策,你要多諒解。」
「這是郭建給伱的書信,我還沒看呢,你給我念一念吧。」
郭德哪裡敢去拿書信,他的眼裡滿是絕望,「大將軍!!我實無罪啊!」
司馬師自顧自的說道:
「陛下派人告知我,若是要他登基,就得先給夏侯玄,李豐等人平反,恢復他們的清名,釋放因他們而被抓住的眾人。」
「想要分化賢臣與其宗族,讓更多的賢才敢與直言,積極上書。」
「何等賢明的少年天子啊!縱然太祖高祖,在這般年紀,也是不如當今陛下的。」
「這是社稷之福啊,你們郭氏倒是頗有眼光。」
這一刻,郭德終於明白了大將軍忽然出現在自家門口的原因,只覺得天旋地轉。
只是,他比郭建要沉穩的多,當即就開口辯解道:
「岳丈!我向您發誓,這與我家沒有任何關係,完全是高貴鄉公自作主張,一意孤行,夏侯玄與李豐罪有應得,絕對不能平反!!!」
司馬師瞪了他一眼,「你怎麼敢對陛下無禮?!你是想要抗旨不從嗎?!」
「我....」
郭德看向了一旁的妻。
司馬妜趕忙說道:「阿父,我良人是不會反您的,那天子是自作主張,跟我良人無關...」
「妜....」
「這是在商談國事,你不必多言。」
司馬師說了一句,隨即看向了郭德。
「你且起來吧,來,坐過來。」
郭德不敢違背,心驚膽戰的坐在了司馬師的身邊。
司馬師長嘆了一聲,「德,這些年裡,我對你們郭氏是極為寵愛的,宮內的大軍,一直都是交予你們來掌控,從不曾插手。」
「其實,你們家一直都不明白一件事。」
「我壓根就不在意皇宮裡的這些權力。」
「大丈夫怎麼能短視到這個地步呢?」
「你是我的女婿啊,你其實什麼都不用做,也能與我家同富貴。」
「我既然答應了要擁立高貴鄉公為皇帝,又怎麼會反悔呢?」
「你何以如此急切,何以如此愚蠢?為人手中之刃,尚且不自知?」
司馬師搖著頭。
「就因為你一個人的緣故,如今廟堂又要變得不安穩了,有些人的眼裡,只有宗族的利益,完全不顧國家社稷。」
「夏侯玄是誰?那是我孩子的親舅父啊,是我妻的兄長,是天下聞名的道德楷模。」
「當初連昭都勸說我,不要殺夏侯玄,免得引起天下震動。」
「可是我不得不殺啊,若是我縱容自己的親屬謀反,這天下社稷豈不是就要滅亡了嗎?」
郭德仿佛聽出了什麼,臉色蒼白,一言不發。
司馬師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司馬師的手是那般的冰涼刺骨。
「彥孫,我知道,你非常的疼愛自己的妻,而妜,又對她的舅父念念不忘...你派遣弟弟去元城,教唆陛下上書,想要為夏侯玄平反,你是個很孝順的人,可是你這樣的行為,會引起一些誤會,讓天下的賢才們誤以為,是陛下要與我過不去呢。」
「你的弟弟,他並不知道這裡頭的情況。」
「至於喜,我覺得他年少而聰慧,將來定然很有出息,畢竟是我的外孫。」
「你能理解我嗎?」
郭德滿臉的絕望,「岳丈,我知錯了。」
「是我教唆陛下,是我想要給夏侯玄平反,一切的錯都在我的身上,其餘人都不知情,他們都是無罪的。」
司馬妜這才反應過來,她急忙跪在了司馬師的面前,眼裡滿是淚水。
「阿父!!求您了!」
「阿父!饒了我良人吧!」
「看在喜的份上,阿父!!!」
司馬師長嘆了一聲,伸出手來,撫摸著女兒那滿是淚痕的臉。
「妜,你長得...真像你的阿母啊。」
ps:夏侯徽,夏侯玄的妹妹,嫁給司馬師為妻,這是一個很聰慧,很有謀略的女人,常常為司馬師出謀劃策,她知道司馬家不是忠臣,對司馬師很是忌憚,而司馬師同樣也因為她的出身而忌憚她,青龍二年(234年),正逢「大疫」、「大病」之年,據《晉書》記載,夏侯徽被司馬師毒殺,時年二十四歲,死後葬於峻平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