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街上空蕩蕩的,比平時要更冷清些，畢竟下午這兒死了人，之初家的時候街上就沒幾個人了。
初倒沒怎麼害怕,人少的時候他杵在這兒至少不會讓人覺得他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不晚上的風吹在腿上點兒也不涼爽,腿上還是火辣辣的。
早知道在家的時候先用牙膏塗層了。
初嘆了口氣。
又站了會兒，他覺得有點兒累，了手機，居然已經站了半個小時。
他蹦著往左邊小跑了幾步,又蹦著往右邊跑來，就這麼左右地來回跑著,覺得舒服了不少。
晏航家直黑著燈,沒有絲動靜，來晏航的確是睡了,而且可能早就睡了，晚上晏航都沒有聯繫過他。
如果換了平時，他站會兒也就回去了。
但今天不太一樣。
晏航的狀態太奇怪了,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但肯定是挺大的事兒，他站在這兒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也比家待著安心。
家裡現在倒是安靜的，但他不願意回去,爸突然聯繫不上，讓他的心情也不太好,家裡的人對這事兒沒有個人有準主意,除了媽說了句明天去公司問問之，都只顧著罵人抱怨。
他想想就覺得有些喪氣，彎腰撐了撐膝蓋,手剛壓上去又迅速拿開了。
疼疼疼疼。
正想繼續左右跑的時候，對面晏航家的窗簾後頭突然亮起了小團光。
接著他的手機就響了。
是晏航！
他趕緊拿出手機，果然是晏航。
他扒拉了兩三下電話都沒接起來，於是乾脆也不接了，手機往兜里塞，就跑著了街。
「晏航？」他跑到窗口輕聲叫了聲。
窗簾被拉開了條，晏航打開了窗戶：「我服了你了。」
「你是，不是睡，睡覺了？」他笑了笑。
「沒，在這兒站了小時了。」晏航說。
「啊？」他愣住了。
「想看你什麼時候去。」晏航說。
初張著嘴，下說不出話來了。
「你腿怎麼了？」晏航問。
「我腿挺，挺美的啊。」初說。
「哦，」晏航應了聲，跟他眼對眼地瞪著，了會兒指了指門，「進來吧。」
初進了門，聞到了煙味兒，晏航平時也抽菸，但抽得不多，今天一門就能聞到……
「要開，燈嗎？」他換了鞋問了句。
「開吧，」晏航說，「我你腿怎麼了，是傷了嗎？都穿大褲衩了。」
「天熱。」初在開關上按了下，屋裡的燈亮了，他眼就到了茶几上的酒瓶和菸灰缸里滿滿的菸頭。
而晏航臉上也得出很疲憊，臉色都是灰暗的。
「燙的吧？」晏航看了他的腿，有些吃驚，「燙成這樣沒擦藥嗎？」
初不知道該怎麼說，是該說忘了擦藥，還是說藥太貴了就沒買……
「坐著吧，我有燙傷膏。」晏航到電視櫃的抽屜里翻了翻，拿出了支金色的小藥膏。
這個藥膏初今天在藥店裡到了，三十多塊。
雖然售貨員說這個藥很好，不會悶傷口，但他還是覺得太貴了！
非常貴！
他家的牙膏都沒到十塊！
不晏航家的小藥箱裡居然有燙傷膏讓他挺意外的，他著晏航：「你家還，備著這，這個？」
「上周買的，」晏航去廚房洗了洗手，蹲到他了腿邊，拿著藥膏準備給他上藥，「我爸炒菜被崩了個油點子，非說燙傷了，就去買了支。」
初聽笑了。
「嬌氣。」晏航也笑了笑，笑完了拿著藥膏卻沒再動。
初偏了偏頭，往他臉上悄悄了眼，發現晏航眼睛有些發紅，但不出來是因為睡眠不夠還是想哭。
但沒等他繼續研究，晏航已經低頭開始給他擦藥了。
「還好，」晏航一邊擦藥一邊說，「不算嚴重，你這是幹什麼了能燙出這麼大一片來？」
「我端湯沒，拿穩。」初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不說實話，他不想讓晏航知道是因為沒家吃晚飯還忘了說。
晏航笑了笑。
塗好一條腿的藥膏之後他才又說了句：「你姥掀的吧。」
初沒想到晏航直接就猜到了，只能不吭聲。
「猜就准，」晏航說，「厲不厲害？」
初笑了起來：「厲害。」
「跑出來待這麼長時間，去你姥會不會再抽你？」晏航問。
「晚上沒，人管我。」初說。
「所以呢，」晏航看著他，「你不會是今兒晚上不打算家了吧？」
初低著頭，好半天才沉默著點了點頭。
「離家出走啊，」晏航把他腳背上也塗好了藥，然後站了起來，「被燙跑了……你從小到大這得是頭遭吧，曠課帶離家出走的。」
初笑著沒說話。
晏航洗了手到客廳坐下，著旁邊發愣的初。
他長這麼大，晚上家裡就兩種情況，種是他個人，種是他和爸，從來沒有別人在他家過夜的。
但初要在這兒呆著，他並不會抗拒。
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習慣了孤單，今天這樣的情況卻不僅僅是孤單，還有對未知深深的恐懼，這時候有個人陪在旁邊，哪怕言不發，也會不那麼驚恐。
「你跟我擠擠吧，」晏航說，「這個沙發睡不下人，我爸房間……」
爸的房間他不想動。
「嗯。」初點了點頭。
「那你去睡吧，」晏航看得出初已經挺困了，「明天還要上課吧。」
「你不睡？」初著他。
「我……睡。」晏航站了起來，去床上繼續發呆好了。
床上兩個枕頭晏航一直是摞著枕的，他喜歡睡高些，不今天給初個也不會影響他，反正他肯定睡不著。
「要聊，聊會兒嗎？」初躺到床上之後問了句。
「小結巴還要跟人聊天兒呢，」晏航靠在床頭，伸手關掉了燈，拿過手機點開，「睡你的吧。」
「哦，」初笑了笑，「晚安。」
「晚安。」晏航說。
他手機上還有之的頁面，是本地的個資訊論壇，除了各種交易貼GG貼謠言貼之，還會有各種突發事件的八卦。
到初在街對面站著的時候，他正準備上個廁所然後看那個標題叫《臨河區殺人的事有沒有人聽說》的貼子。
至於為什麼不馬上點開非得要去上個廁所……
是因為他害怕。
以前他只害怕爸不來，現在害怕的東西越來越多，任何點小小的信息也許都會讓他的心臟像是被人抓了把似的。
初說完晚安之後就很安靜地沒有再發出任聲音，連動都沒動一下。
晏航點開了貼子。
飛快地掃了兩眼，都是議論和問具體情況的，眼看去沒有任何有用的內容，但他卻鬆了口氣。
-那哥們兒是被人尋仇了！我朋友混那片的！別問我，別的我也不知道了！
晏航往下劃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說實話，這條回貼看上去非常像吹牛逼，特別是後面那句別問我，擱別的地方那就是「快來問我你們不來問我我怎麼好繼續吹下去」。
後面的帖的人明顯都是這個想法，根本沒人理會這層。
但晏航的直覺卻告訴他，這個人說的是實話。
朋友混這片兒的。
混這片兒的。
梁兵。
晏航跟梁兵面對面打交道就那麼次，但這幾條街上他平時能看到的算得上是「混」的，的確只有梁兵。
貼里還有句，別的我也不知道了。
這句也應該是實話。
梁兵的樣子，就算是個混混，也就在這幾條街橫著走，那操性出去就得讓人揍成蟹泥。
這個級別的，知道點兒也知道不了多少。
但知道多少都算是知道。
而且在他的「地盤」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梁兵一直都沒出現……
晏航擰著眉琢磨了會兒，轉過頭想看初睡沒睡著，初應該知道些梁兵的情況。
剛轉過頭，就聽到初輕輕嘆了口氣：「晏航。」
「嗯？」晏航應了聲，「以為你睡著了呢。」
「睡，不著。」初轉過頭，著他。
「是我手機太亮了嗎？」晏航看了屏幕，已經是50%的亮度了，他又往下調了調，「還是擇席啊？」
「不是，」初擰著眉，憋了很長時間才輕輕說了句，「今天我爸沒，沒回家。」
晏航的手機一下沒拿穩，砸在了鼻樑上。
陣酸痛。
「買個手，手機架吧。」初伸手來在他鼻樑上摸摸。
「你爸不是經常不家的嗎？」晏航問。
「去外，地就不，不，但是都會跟，我媽說，」初嘆氣，「今天沒說，手機也打，打不通。」
晏航覺得自己就跟被扔進了冰窖里。
寒意不是突然來襲，而是一點點從腳底，從指尖透進了身體裡。
這麼多的事，不可能是偶然。
他直擔心的事兒應該是已經……發生了。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初爸爸能跟這個事兒有什麼聯繫。
「你爸的事，領導，沒問問怎麼事嗎？」晏航壓著自己的慌亂，輕聲問。
「沒有電，話，」初說，「我媽明天，去公，司看。」
「嗯。」晏航想再找出一句話來說說，不讓自己的心慌表現得這麼明顯，但張了半天嘴卻一個字兒也沒找到。
「我不，不該說，這個，」初小聲說，「你本來就，就不開，心。」
「沒事兒，我……沒什麼大事兒，」晏航說，「我這個人直都很情緒化，挺矯情的。」
「不。」初說。
「不什麼？」晏航問。
「不是，」初扯著嘴角笑了笑，「你很，瀟灑。」
「瀟灑個屁，」晏航也笑了笑，「你還是小。」
瀟灑。
他曾經覺得自己特別瀟灑，爸更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瀟灑。
其實無非是他們都用了種方式來掩飾而已。
「晏航，」初的手伸了來，在他胳膊上碰了幾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有，有什麼不，開心的，想說的時，時候，都可以跟，跟我說。」
「嗯，」晏航笑了起來，「小天使。」
晏航的手腕挺瘦的，抓著的時候掌心能感覺得到腕骨。
初覺得很舒服，他閉上了眼睛，手指在晏航手腕上輕輕點著。
有時候他睡不著的時候，就會這樣一下下輕輕打著節奏，單調重複的感覺之下會比較容易睡著，就是不知道這個方式對晏航有沒有用。
點了會兒之後，他突然感覺晏航手腕內側有些不樣的地方。
似乎有條很細的凸起。
傷疤？
他的第一反應不太好，但是這小道凸起是豎著的……
正想再摸一下的時候，晏航抽出了手，反手在他腦門兒上點了下：「睡吧。」
「嗯。」初應了聲。
了會兒晏航又說了句：「是一條小傷疤，以前摔倒的時候被釘子劃的。」
「啊，疼吧？」初問。
「不疼，其實沒什麼感覺。」晏航說。
初想要側過身，臉衝著晏航，但側了下發現會壓到腿，只好又翻回去仰躺著。
晏航從枕頭旁邊摸過個小瓶子，往他枕頭上噴了點兒什麼東西。
很好聞，淡淡的香味，混著晏航的氣息，睡意慢慢涌了上來。
「是迷，魂香嗎？」他問。
「要點兒臉吧土狗，」晏航說，「薰衣草噴霧，助眠的。」
「……哦。」他閉著眼睛笑了笑。
論壇上的那個貼子，挺長的了，晏航從頭到尾了好幾遍，各種說法都有，打劫的，尋仇的，火拼的，不基本都是猜測。
除了那個「別問我」的層主，基本都沒有靠譜的內容了。
晏航再次刷新想看還有沒有新內容的時候，系統顯示貼子已經被刪除了。
他皺了皺眉，把手機扔到了邊。
睡是睡不著了，已經好幾天都睡不著，今天乾脆秒鐘的迷糊都沒出現，要命了。
他靠著枕頭閉上眼睛，摸了摸手腕上的疤。
愣了會兒他又輕輕地坐了起來，旁邊的初已經睡著了，呼吸舒緩而平靜。
晏航盤腿坐在床上，閉上眼睛。
讓腦子裡慢慢放空。
這個很難，爸每次說我們來冥想的時候，他都做不到。
雖然現在有整夜的時間，但還沒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做不到，平時都做不到，眼下這種情況下更不可能了。
只能用來打發打發時間。
腦子裡全是事兒。
爸。
那個死了的人。
初的爸爸。
梁兵。
他想要把這些聯繫起來，但卻找不到那根線。
在床頭靠了整夜，天亮的時候他感覺自己都動不了了，腰疼得厲害。
而讓他佩服的是，初整夜連身都沒翻過，幾個小時裡就保持著仰面朝天的姿勢，沒有呼嚕，沒有磨牙，沒有夢話。
安靜得就跟不存在似的。
應該是睡得挺實的。
晏航看了時間，按正常上學的時間他還能再睡半小時，但他不知道要不要現在把初叫起來先家去。
正猶豫的時候，初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響了。
晏航看了眼，上面顯示的是「媽媽」。
「哎初，」他趕緊推了推初，「你媽打電話來了。」
「嗯……」初迷迷瞪瞪地應了聲，沒有睜開眼睛。
「你姥姥要抽你了！」晏航拿起他的手機，想幫他先把電話接起來，扒拉了能有十幾下，手機跟死機了似的點兒都沒有，屏都黑掉了。
「我來，」初醒了，揉著眼睛拿過手機，跟運氣似的先把屏幕點亮，然後按著接聽的那個圓圈，緩緩往旁邊拉開，這接起來了，他坐起身，「餵？」
「你今天中午敢回來我就敢劈了你！」那邊的聲音沖了出來，「你是要瘋啊！你爸一天一夜玩失蹤！你也跟著來了是吧！你有本事就別回來了！」
沒等初出聲，那邊把電話掛掉了。
初媽媽應該是非常憤怒，聲音很大，晏航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
「我陪你去，」晏航說，「我給他們解釋下，怪我，昨天應該讓你去。」
「不，不用，」初搖了搖頭，「再說你不，不讓我留，下我也不，會去。」
晏航看著他沒說話。
初覺得自己這兩天是有點兒不像話。
也不能說是不像話，就是突然不按著這十幾年來的套路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就好像突然進入了從來沒有也以為永遠不有的叛逆期。
說不清是因為晏航，還是家裡因為老爸突然失蹤而再也無忍受的壓抑氣氛。
他突然就有些不管不顧了，媽拉長的臉，姥姥揚起的胳膊，姥爺宛若黑洞的雙Q……
不起床吃晏航做的早點之後，他還是決定去學校。
畢竟現在家裡有事兒，他的叛逆期還是先放一放，媽的確已經很心煩了。
「中午別過來了，」晏航說，「放了學直接家。」
「嗯。」初點點頭。
「你爸爸要是有什麼消息了就跟我說一聲。」晏航說。
「好的，」初應了聲，「你有，事兒打，打我電話。」
「好。」晏航在他肩上拍了拍。
初走出晏航家的時候有點兒捨不得。
他喜歡跟晏航待在一塊兒，哪怕是現在這樣有些灰暗的晏航，他也無所謂。
往學校走的時候，他又把手機拿出來看了，不知道是想看什麼。
這麼點兒時間，無論是老媽還是晏航，都不會這麼快就再聯繫他。
他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回了兜里。
到了學校一進教室，他就覺得氣氛比平時要熱鬧一些。
剛坐到位置上，後面的李子豪就湊了上來：「哎初。」
初沒出聲也沒動。
「昨天河邊死人了，你知道怎麼事嗎？」李子豪問，「你家離那塊兒最近，昨天下午你還曠課了，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沒。」初答，果然是都在討論這件事。
「操！」李子豪推了他把，「你玩什麼酷！」
「真沒。」初說。
「聽說是火拼，你點兒動靜也沒聽到嗎？」李子豪的八卦求知慾壓了他的惱火，又繼續問，「那你昨天下午幹嘛去了？」
「發，燒了，」初說，「在家睡，睡覺。」
「發，燒了，在家睡，睡覺，」李子豪學著他說話，旁邊的人都笑了起來，李子豪又推了他把，「遲鈍成這樣，我怕是你家樓下死了人你都不知道。」
初不再開口，四周的人樂了會兒就轉移了話題，繼續討論河邊火拼的事兒去了。
初不太理解這些人到底在興奮些什麼，是代入了砍人的，還是代入了被砍的，還是僅僅是因為有人以這種血淋淋的方式死掉了？
連續兩節課，他四周都沒停止過討論。
第二節下課的時候班主任進了教室，站在門口往教室里了兩圈之後視線才落到了初身上：「初，你來一下。」
初愣了愣，他從來沒被老師從教室里叫走，有時候他都感覺師可能並不認識他。
周圍的人也有些意外，他站起來的時候，有人說了句：「人不會是初殺的吧？」
幫人頓時笑成片。
初了眼說話的人，往教室門口走了去，班主任指著那幾個人：「別拿這種事開玩笑！」
初有些不安地跟著班主任下了樓，到了樓下班主任停下：「你先家吧，你家裡出了點兒事，你小姨剛打電話到學校幫你請了假了。」
「什，什，什麼，事兒？」初聽就愣了，突然慌得不。
「她沒有說，」班主任說，「你先不要急，家看是什麼情況的。」
「謝，謝，謝……」初著急說話更不利索了。
「去吧，別說了，」班主任揮揮手，「路上注意點安全！」
初沒再說話，轉身就往學校門口跑。
出什麼事兒了？
家裡能出什麼事兒？
姥姥脫光了跟人打架都不算是事兒，還能是什麼事兒？
……老爸？
爸能出什麼事兒？
車禍？
他根本不敢細想，邊跑邊拿出了手機，現在不敢給媽打電話，只能先給小姨打。
半天沒有反應的手機第次讓他有了想把這破玩意兒扔掉的衝動。
跑出去半條街了，電話才終於撥了出去。
那邊小姨馬上接了電話：「小狗？」
「怎麼了！」初喊。
「你別急你別急，」小姨趕緊說，「我在你家呢，我到路口等你，你別急！」
「是我爸嗎！」初忍不住問，「是車，車……」
「不是車禍，不是，就是警察問點兒話，」小姨說，「現在還不清楚具體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