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自己初見三公主時的驚艷,她僅著一件月牙白色的素裙,髮髻上堪堪斜插了一枚極簡的烏木簪子,彼時,她正在醫館大堂里替一位老嫗把脈問診。♔🎄 ➅➈ѕ𝕙ᑌχ.𝓒𝓞M ✎☠
見得他們一行人,她只淡淡掃了他們一眼,隨後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後不慌不忙的將老嫗要服用的方子交代清楚了這才走向他們。
那氣度與光華,完全不輸於宮裡的任何一位公主,甚至比她們更多出幾分出塵的味道。
芷兒記得她啟程前李麼麼還曾特意提醒過她,說是雖然當初王上對外宣稱是因為三公主身體不佳,才不得不將其送出宮養病的,但是私下裡卻一直甚傳真實的原因是因為三公主八字太硬,恐衝撞了王上,這才不得不秘密將其遣送出去的。
芷兒實在覺不出面前這少女究竟哪一點有禍國殃民之嫌,她的皮膚未施半點粉黛卻依舊細膩白皙,遠山眉下,一雙瞳子晶瑩明澈,哪怕現在閉合著,那一排細而密的睫毛也像一隻蝶兒的翅膀一般微微顫動著。
這麼精緻如瓷娃娃一般的人兒,王上當初如何會捨得將其送走?
雖說早已到達了南安國境內,但真正到達都城之時,已經是次日的巳時了。
顧初柒並未體會到近鄉情怯的滋味,反之對著越來越近的南安國王宮有種莫名的排斥。
透過芷兒撥開的窗簾一角,她看見了南安城街道上的繁榮與昌盛,那是她過去幾年在鄉野之間未曾見過的情形,她知道,再轉過兩個街道便要進朱雀門了,那是專供後宮女眷們進出的偏門,記得當年自己被人從朱雀門送出去時,曾特地留意過出城的路線。
沒曾想,馬車轉了第一個彎後竟然直直的就衝著另一條街道駛去了,顧初柒眉心微微蹙起,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好像並非通往朱雀門的路吧。」
未及芷兒回話,馬車外便傳來一個沉穩內斂的聲音,「三公主好記性,時隔如此多年依舊對都城的路線如此清楚,若按正當,以您的身份的確是該由朱雀門進宮的,只是事急從權,王上早在微臣啟程之時便已命微臣將您從朝和門帶入,所以眼下,正是在去往朝和門的途中。」
「朝和門?」顧初柒袖子裡握著的手不自覺緊了緊,想不到時隔多年回宮,她卻已然連後宮內眷都不算了,看來,她的父王並非想讓她以公主的身份回歸罷。
「公主,朝和門雖是內臣門進出的地方,但與朱雀門相比,的確是要近上許多。」芷兒言下之意,顧初柒怎會不明白,這丫頭只不過見自己神思有異,恐對王上多心,這才委婉相勸的吧。
顧初柒暗暗深吸一口氣,多心又如何,既生在了帝王家就註定了要人如刀俎,我為魚肉,這是任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馬車一路直達青雲殿的門前,期間未有經過任何盤查,當顧初柒站在玉石砌成的階梯自下仰望著上方莊嚴肅穆的大殿時,心中除了悲涼與譏誚已再無其他。
這青雲殿她印象中統共只來了兩次,一次是因為顧安蕊當眾誣陷自己竊了她的御賜白玉花卉紋梳子,致她被皇后關在佛堂抄寫八十八佛大懺悔文整整一個禮拜。
彼時自己年幼,還不懂得宮廷的行事之道,只單純的認為自己不願白白受屈,遂在被從佛堂放出來後偷偷遣到青雲殿前欲找父王說理,沒曾想卻連父王的影子都沒見到便被隨後趕來的麼麼抓了回去。
至於第二次便是自己將被送出宮的前一日了。
那次倒是真的見到父王了,只不過談話的場景卻不像父女,更像是君臣。
他就坐在那方紫檀木案幾後面埋頭處理公文,直到小小的她望著那尊紫銅鎏金銅爐跪到膝蓋發麻之後,他才緩緩的抬起頭來。
「初柒,過來。」他放下手中的銀毫衝著她招招手。
初柒,初柒。顧安蕊說過,因得自己出生那日正是初七,所以父王才賜給她初柒這麼隨意的一個名諱,不像她們,名字裡面蘊含的都是父王對其深深地祝願,更惶論將國號「安」字嵌入其中。
自此,小小的她便開始自卑,甚至一度厭棄過這個名字,可是此番經由父王的薄唇中吐出來竟有些深深的暖到了她。
她慌忙站了起來,甚至不敢去揉一揉發麻的膝蓋便直奔案幾後面而去。
「初柒,你想到宮外的世界去看看嗎?」
大概是被父王身上沾染的龍涎香迷了神智,她記得自己直直點了點頭,「父王,初柒還從未去過宮外呢。」
「是嘛。」
他微微彎起唇角,「父王也一直想去宮外看看呢,只可惜國務繁忙,始終無法脫身,不如就由初柒代替父王出去看看可好?」
「真的?」小小的顧初柒當時哪會知道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
當時,滿滿的幸福感以及這濃的化不開的父愛實在讓她太過受寵若驚,「那等初柒出去外邊看過之後再回來好好跟父王講講宮外的所見所聞好嗎?」
「如此,甚好!」
那是父王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她初出宮那幾年每晚都會夢到的場景。
如今時隔多年第三次來到這所宮殿前,物是,人是,只是心境卻已經大不相同了。
顧初柒沿著白玉階梯一層層的走上去,守在門外的管事太監早已將大門推開,
「奴才見過三公主,三公主萬福金安!」
顧初柒微微頷首,「父王可在殿內?」
「是!」大太監微微躬著腰,「王上已在殿內等候公主多時,公主直接進去即可。」
顧初柒埋首微微整理了自己的裙擺,這件水墨如意雲煙裙還是到達都城時在客棧臨時換上的,換了衣衫就是換了身份,行走站立間便再沒有之前隨性了。
一踏進殿內,夢中熟悉的龍涎香便直入鼻息,顧初柒屏息靜氣的一步步朝著殿前的那個人影走去。
「是初柒?」
顧幽南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此時聽在初柒的耳中卻讓她無端起了一絲顫慄。
她緩緩的拜下去,「兒臣見過父王。」
「平身,平身。」
顧幽南作勢便要過來親自攙扶,卻被初柒不動聲色的避開。
「不知父王突然召回兒臣所為何事?」
顧幽南訕訕地將手放下,眉目間隱隱有些不郁。
「初柒這是在怪父王?」
初柒神色淡然的垂首,「兒臣不敢。」
「那就是了,」顧幽南坐回案幾後的紫檀龍紋椅上靜靜地打量著初柒,
「初柒,十年未見,一晃眼你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仔細辨你眉眼,倒跟你的二姐安蕊頗有幾分相像。」
顧初柒眉心一蹙,冷聲道,「父王此話兒臣不敢苟同。向來只聞兒女像父或者像母,倒還是首次聽說像姊妹的。」
「這有何不可?」顧幽南擰起眉頭,「你們姊妹二人雖說不同母,但身上可都流著孤的血,就算長成一樣也無可詬病。」
「那父王何不直說兒臣像父王您呢?這樣說來,似乎更能讓兒臣信服些的。」
顧幽南明顯一怔,「好一個伶牙俐齒!是何人教的你如此膽大妄為目無尊長?」
顧初柒微微勾起嘴角,漾起一抹笑,「回稟父王,鄉野里長大的孩子哪有什麼規矩可言,每日心裡惦念著的只不過能否吃飽穿暖罷了。」
「你!」顧幽南拍案而起,「還說不曾怪孤,聽你這番話不是怪孤還是什麼!」
看著眼前看似恭順實則執拗的女兒,顧幽南似乎想起了那個早早便香消玉殞的雲妃,那時每當她受了委屈卻不肯對自己直言相告時,眉眼間透著的也就是現在這幅表情了。
他深深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原是孤對不住你,你自幼體弱多病,後宮紛爭又恐傷及你,孤不得已只能將你送出宮去。這數十年來,孤雖一次也沒去看望於你,但扶游老兒是孤一向信奈的長者,跟著他,你何至於落得衣食無著的境地?」
「呵!」顧初柒喉嚨里發出一聲冷笑,顧幽南後半部分還算沒有說錯,師傅雖是一個性格孤僻的老頭兒,但好賴對她一直不曾拋棄,這麼多年,他們這一老一小相依為命,靠行醫為生,雖無大富大貴,但卻逍遙自在。
但是前面的說辭卻讓顧初柒深覺諷刺,如今自己已經長大,難道父王還要將自己當作初時年幼不諳世事般對付麼?
「父王,如今這大殿也只有你我父女二人,那些子場面話就莫拿出來說了吧,當初您送我出宮究竟意欲為何,想必您與母后比兒臣更加清楚才是!」
顧幽南不想自己堂堂一國之主,又是面前這女子的親生父親,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嘲諷,心裡羞憤有之,怒火卻也更是噴薄欲出,「孤倒是想聽聽,你嘴裡卻是有何與之不同的見解,乾脆你就一次全部說完好了!」
初柒垂首肅立,一雙秀氣的柳葉眉已經緊緊的擰成了一道結,「父王既是想聽,那兒臣就斗膽冒犯,安慶十年,正月初七,貪狼和廉貞同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