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仁

  第19章 李仁

  夜裡,飄起了小雪,孫媽媽進屋撣去身上的雪花,往手上的青銅腳爐加了兩塊碳,放於范氏腳下,抬眼見老太太若有所思,神色輕鬆。

  「靜心閣許久不曾如此熱鬧了,老太太今晚多用了半碗飯呢。」

  范氏回想餐桌上李如安那派自然自若的模樣,語氣欣慰道,「那孩子回來,我這心就鬆快了,仁哥兒心思重,這些年雖然絕口不提,但我知道他記掛著他姐姐,明日回來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

  「大小姐是有福的。」孫媽媽見主子難得議論孩子們的事,笑呵呵接著話題。

  「她自小就安靜,性子也是好的,只是太過靜了,缺了一家長女的氣勢,太后娘娘重提舊事,起初我還擔憂她性子軟,又在那鄉下多年,缺衣短食的,回來難當大任,可今日你瞧瞧。」范氏對孫媽媽揚起笑容,語氣帶著讚賞。

  「對啊,大小姐長開了,那標緻模樣奴婢瞧著都覺得喜歡。」

  「不單樣貌,還有她從容不迫的態度,處事的手段,今日大門發生的事就能看出她的決心,有此氣魄,我倒是放心了。」

  說起此事,孫媽媽臉上也帶了絲舒暢,「那劉管事平日裡就是個不知分寸的,可沒想到他竟然敢讓大小姐從側門回家,現如今好,老太太您不知道,多少奴僕私下裡叫好呢,可見他平日裡多不得人心了。」

  「林氏這些年越發逾矩了,手底下的人也越發囂張,當時高氏走後,她插手縱容仁哥兒,若後來沒有我出手阻止,沒得讓她把人給縱壞了,捧著她自己兒子上位,如今太后娘娘重提了婚事,她又起了貪婪之心,但她不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思根本不在李家,人家是衝著高家的臉來的,她還在痴心妄想著推親女兒出來頂替,真真是愚蠢。」范氏臉上泛起怒氣,捻動著佛珠。

  「老太太安心,大小姐是個有福的,少爺也爭氣,讀書用功對您又孝順,您往後啊,只管享子孫福了。」事關府里主子的私事,孫媽媽自然不會附和什麼,見范氏有怒,只管揀些好聽的話勸慰道。

  「我老了,如今就只盼著兒孫平安了,阿元去了南山別院陪聖駕,你這幾天看住旖月閣的人,有什麼動向及時來報我。」范氏沉吟,對孫媽媽細細吩咐了一番。

  一夜好眠,清晨陽光下,白雪皚皚。

  主屋兩邊有幾間偏間,昨日雪姑收拾了左邊偏間的奴僕房,右邊用來做庫房,後面是荒廢的小廚房,她不放心府里大廚房的人,想著等會收拾出來用。

  叫醒了偏房裡呼呼大睡的兩個懶丫頭,雪姑輕手輕腳走進主屋,繞過楠木屏風,瞧了眼被窩裡的小姐,退出來坐下繡著未完的帕子,老太太一向喜清淨,早就免了晚輩清早請安的規矩。

  李如安很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師父死後那半月,她隨時要保持高度警惕,到了古代又上路走了近一個月,回到這安然閣,或是床鋪太過柔軟,又或是因為童年回憶,李如安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傳了早飯,大廚房送來的肉糜粥,配著幾樣包子點心,簡單可口,雪姑等人走遠了,緊張兮兮用銀簪子試了又試,才停了手。

  「放心吧,林氏不敢明張目膽在府里動手。」李如安淨手後坐下說道,其實她的鼻子比任何銀簪都好用,想通過入口的東西給她下毒,難如登天。

  「還是小心為好,下午我把小廚房收拾出來,自己做才放心呢,只不過還得找個廚娘,但不能是府里的。」雪姑盛了粥放好,苦惱說道,「怪我,廚藝不精,在鄉下粗茶淡飯的我尚能做一些,味道好不好其次,主要是填飽肚子,可如今回到自己家,可不能再委屈了小姐。」

  正說著話,外面阿蘭稚嫩的聲音傳來,「你找誰啊?」

  雪姑起身打開帘子走出去,見院門口站著一個清秀俊逸的少年,提著書袋氣喘吁吁,麾衣沾雪,風塵僕僕,見到她咧嘴笑開,一臉欣喜。

  「姑姑!」

  「仁哥兒!小姐,是仁哥兒!」雪姑激動不已,迎上去拉著人左看右看,雙目含淚。

  帘子打開,李仁見一名素衣鍛裙,容色絕倫的少女走出來,姿態從容,那臉似曾相識,又似從未見過,他楞了楞,三年不見,姐姐變化好大。

  「姐姐。」李仁走近,拱手鞠躬行禮,溫文爾雅,微紅的眼眶透露了他的激動,剛才進了大門,聽見看守的家僕在議論昨天的事,他就直奔這了,看到荒廢多年的安然閣突然有了人氣,他才知道自己內心有多懷念母親和姐姐在身邊的日子。

  「回來了?」

  李仁微楞抬眼,見姐姐臉色平靜如水,一句回來了,讓他有種好像姐姐從未離府,每天在家等著他放學回來的感覺。

  「進來吃飯。」外面還飄著小雪,李如安看了眼李仁沾雪的束髻和麾衣,說完轉身進了屋。

  真的像以前母親熱好飯菜,站門口等他下課回來,喊他進去吃飯的場景,李仁笑開,哎了一聲,提步走進了這個他三年沒敢靠近的家。

  雪姑抹淚領著紫煙阿蘭退了出去,留給姐弟倆獨處的空間。

  「冷不冷?」

  「不冷。」

  「功課怎樣?」

  「很好,去年童試我考了榜一,夫子推薦了我明年開春去考貢生。」

  還挺自信,李如安抬眼看著李仁,他長得像李元,清新俊逸,但少了李元的傲慢陰沉,多了三分文雅秀氣,此刻咧著一口白牙朝她笑,像個考試滿分等著父母讚揚的孩子。

  「嗯,很好,不錯。」李如安夾了個芋絲卷放他碗裡,微笑著說道。

  坐在到處是母親痕跡的屋裡,聽著姐姐肯定的回答,李仁只覺渾身暖融融的,他多久沒有這種安心的感覺了?

  自母親去後,林氏陰險,好幾次把他置於危險之地,他為了能活命只能選擇假裝順從,但還是保護不了姐姐,眼睜睜看著她被遣送出府,無能為力,姐姐走後,林青更肆無忌憚,每天讓些丫鬟寸步不離跟著他,每每他要讀書練字,幾個丫鬟就嘻哈打鬧或追逐嬉戲,有時乾脆是強拉了他出去玩,美其名曰照顧體貼入微,實則是不給機會他安心讀書。

  長此以往不是辦法,後來他故意裝得跋扈囂張,某天追著祖母屋裡的丫鬟說些個瘋言瘋語,胡攪蠻纏,引起了祖母和父親的注意,盛怒把林氏呵斥了一頓,嚴令不許再插手哥兒教養,讓他搬出了旖月閣,換了身邊所有的人,他才有時間精力好好複習之前落下的功課,不至於真變成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

  姐弟倆用了飯,給高氏上了香,跪在蒲團上靜靜看著牌位。

  「姐姐,林氏那裡你要小心,我根本不信她是真心想接你回來。」李仁轉頭,看著少女玲瓏平靜的側臉,把心中的憂慮說了出來。

  「這些小事你不用管。」

  「我長大了,可以保護姐姐的!」李仁看向母親牌位,目光堅毅。

  「阿仁,我不是以前的李如安,相信我,這些事我能應付,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專心讀書,掙取功名,這關乎你以後的仕途和人生。」李如安深記著高氏的遺言,還有原身最後的寄託。

  古代世家子弟若不想只靠家族蔭封,唯一的出路就是科考,男子滿十歲便可參加童試成為童生,再來是貢生,秀才,舉人,貢士,進士,步步登高,只待金榜題名,入駐官場。

  「好,阿仁一定不負母親和姐姐期望,取得功名,成為姐姐的支柱。」李仁看著姐姐平靜無波,從容自若的臉,莫名生出一種巨大的信任感。

  兩人走出內間,李如安上下打量李仁一番,拎起他半乾的衣袖,柳眉微皺,嫌棄說道,「先回去洗漱吧,你看你這衣服,這頭髮,髒兮兮的,跟小時候一樣。」

  「嘿,這不是著急來見姐姐嗎。」

  雪姑通紅著眼,滿懷欣慰看著氣氛親昵的姐弟倆,抹乾了淚進房抱了個包袱出來,跟著李仁走出院子。

  「姑姑要去仁哥兒院子瞧瞧缺了什麼沒有,哎呀,你看你,鬢角都濕了,快擦乾,這大冷天的會著涼的!姑姑給你繡了汗巾,還有鞋墊,昨天姐兒還給你買了棉衣,待會試試看合不合身……」

  絨毛雪花中,青磚小道上,兩道身影走遠,李如安心下有種很陌生的暖,原來在世上有個血脈相連的親人是這種感覺。

  永福宮

  一襲絳紫宮服的太后來回走動,目光一直盯著殿門外,神情激動期待。

  「娘娘,宮婢說了王爺已進了宮門,一會便到,您昨晚腿寒又犯了,坐下等吧。」鄭雁上前扶著,溫聲勸道。

  「哀家坐不住,這孩子怎麼走這麼慢?」太后擺擺手,伸了伸酸痛的膝蓋,臉上帶了著急。

  「桓王到!」門外內監一聲高呼。

  蕭桓一身銀白長袍,墨色長麾翻飛,跨上台階,踏入殿宇,看向迎上來的母后,揚起笑容。

  「麼麼!」

  蕭桓腳一頓,頗感無奈,這個被嚴墨嘲笑到現在的小名,只有他母后私下敢喊,如今當著宮人面前喊出來,看得出母后實在是想念得緊了。

  「兒臣給母后請安。」

  「快起來,讓母后瞧瞧,看著怎麼瘦了!」太后一把拉起人左看右看,上瞧下瞧,皺著眉心疼說道。

  「王爺萬福。」宮婢都被遣出了殿門外,鄭雁半膝行禮,看著被太后左拉右扯的王爺臉上帶著無奈,心底暗笑,王爺明明比六年前壯了不少,果然在母親的眼裡,在外的孩子永遠是吃不飽的。

  「娘娘,天寒,別再凍著腿腳了,坐下說話吧。」見桓王被娘娘轉得實在無奈,鄭雁笑著出聲解圍。

  百鳥朝鳳錦棉主座上,太后拉著兒子坐下,神情欣喜開朗,怎麼瞧都不夠。

  「母后腿寒又發了嗎?」蕭桓看著母后眼角新添了許多的皺紋,劍眉微擰。

  「無妨無妨,年紀大了總有些小毛病,不礙事,哀家看見你回來,便什麼病都消了,倒是你,傷好全了嗎?」太后輕碰著兒子臂膀,心疼問道。

  「回程碰上個名醫,已經全好了,若以後有機會再見,兒臣帶她來給您看看。」蕭桓微笑,腦中浮現那張讓他想了好幾天的臉。

  「甚好甚好,治好了我兒的病,哀家定重重賞他,賞他一官半職的!」

  「唔,她應該不喜這些……」

  鄭雁見母子倆有說不完的話,退出去吩咐人準備午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