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花
前後客棧都離著個把多時辰的路,道上大半日連個影子都沒有,幾個親衛砍了些樹木樹枝,臨入夜前在廟外簡單搭好了兩個棚子,引上火堆。
「嚴世子,將軍醒了您怎麼還悶悶不樂的?」易行緊了緊衣領,湊近火堆取暖。
「你哪隻眼見本世子不樂了?我是給餓的,去買吃的那幾人怎麼還沒回來?」
嚴墨雙手抱胸,狹長的雙眼掃了眼屋裡頭,神色自若中夾雜著一絲黯然。
「易行都跟我說了,謝謝你肯出手相助。」蕭桓披著白色毛毯半靠被褥,墨發微亂,略有些蒼白的英挺臉龐有絲憔悴,深如幽潭的雙眸,高挺鼻樑下薄唇輕啟,渾厚磁性的聲線帶了點慵懶,勾人心弦。
李如安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男人無論容貌,身材,聲線,符合所有她對男人的審美標準。
浮大中空,如按蔥管,孔脈,主失血傷陰,李如安收回搭脈的手,記得密室里好像有些補血補鐵的中成藥,不知道過期沒有,待晚上進去瞧瞧。
「無甚大礙了,按時吃藥,多加休息。」
「你真叫如花?既是君子之交,互相告知表字沒破壞規矩吧?我字季之,四季的季,蕭季之。」嚴墨剛才把與她的對話告知時,蕭桓心底竟有些泛酸。
蕭是皇姓,李如安抬眼,訝異他的坦誠,他竟是皇親,那自己與那蕭桓婚約未退,此時更不好暴露身份了。
「如花就是我的字。」李如安一臉認真,有些懊惱隨口胡謅的名字。
蕭桓微揚嘴角,自袖中拿出一塊雕刻花紋的綠玉珏,「好,以後我便叫你如花,這塊玉你收著,在京中遇到任何困難,只需去主街的雲海樓找易峰,隨你派遣。」
李如安揚眉,男人眼神深邃,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懶得費唇舌推拒,伸手接過揚了揚,「行,謝了。」
蕭桓看著轉身離開的倩影,掃了眼胸口的紗布,薄唇勾起一抹微笑,深幽黑眸中閃著柔情,胸口傷處是真,昏迷也真,但吸入毒粉卻是他故意為之,只因實在想見她,有個由頭,他賭准了她必會出手相救。
「將軍。」易行走進來,呈上一截如手指般大小的竹筒。
「讓京里行動,把本王路上遇襲受傷之事傳開,再修一封私信給母后,說明本王無礙免她擔心。」蕭桓看過竹筒里的紙條,扔進火里,淡淡說道。
「是,將軍,那後面那撥人」易行說著還往案台那邊看了看,壓低了聲音。
「讓十二他們解決,必要時,不留活口,接下來回京的路程,本王不想任何人去打擾如花。」
「是。」易行見自家將軍臉上帶著他從未見過的柔情,心底暗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打開親衛提來的食盒,菜品豐富,葷素皆有,雪姑抿嘴思索,見小姐繞過案台走進來,趕緊拉了人坐下,拿過毛毯給她蓋上。
「姐兒,你跟奶娘說,是不是那人對你起什麼心思了?不然這也太殷勤了,你看這些上好的襖子,還有前後客棧酒樓一個多時辰的路呢,這飯菜都是拿褥子包著食盒帶回來的,還冒熱氣,他那些隨從,見到你跟向主子似的行禮,這怎麼回事?」
「我救了他,他感激,僅此而已。」李如安認真答道。
「雖然現在迫不得已都困在這,但若給人瞧見,於姐兒名聲多不好,要是傳回京都,更是麻煩,特別是昨晚你給他看病的事,男女有別,唉,我該攔著你的。」雪姑憂心忡忡,不覺又嘮叨起來。
「奶娘,我自有分寸的,外面冰天雪地哪來的人瞧見,看這積雪,估計得耽誤幾天,我們乾糧吃食都沒了,現在有人幫忙跑腿,送吃送喝的有何不好。」李如安悠閒喝了口雲山茶,醇香留齒。
「不成不成,我這心啊還是慌,王二也醒了,我看他傷也無大礙了,明日還是想辦法去前面客棧吧,姐兒就是心大,這男男女女,荒郊野外的,影響多不好,驛站的清雪車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到這」
「奶娘,我餓了。」被念得有點頭疼,李如安拋出殺手鐧。
「哎呀,看我,菜都涼了,快,紫煙倒些熱水給小姐淨手!可別餓壞了,帕子!」雪姑最聽不得小姐軟軟的撒嬌聲,瞬間把什麼事都拋諸腦後,深怕餓壞了她的心肝。
李如安微笑看著忙活的雪姑,心底有流淌的暖意,雪姑姓蔣,自小就在高晴身邊侍候,高晴成親也帶著她,後來把她指給了一位得力管事,兩人差不多同時期懷孕生產,雪姑奶水足,兩個嬰兒吃都足夠,連請奶娘也省了,但可惜雪姑的女兒半月後便夭折了,她悲痛之餘便把所有的愛轉移到李如安身上,視如己出,後來丈夫和高晴接連病逝,只剩兩人在相府里相依為命。
親衛都在外面棚子用飯,裡屋一邊,嚴墨扒了口飯,瞧了一眼心情甚好的蕭桓。
「太后娘娘那邊你怎麼應付?」
「食不言寢不語。」蕭桓瞟了他一眼,咽下口裡的飯才出聲。
「跟我還講這些勞什子規矩,回京後小如花的身份你遲早會知道的,你要是有心思便要早做打算,李元那個人,利慾薰心,以你現在的軍功,他肯定死扒著這樁婚事不放。」
蕭桓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李元這些年和右相韓棕斗得如火如荼,私下做了多少陰德之事,此人重利且毫無底線,不是值得相交之人。」
「這婚事是你北征前口頭定下的而已,這麼多年過去了,左相夫人也已經病逝,只要太后娘娘不提,誰也不會也不敢提起,但太后娘娘偏偏提了,還親自派了人去相府,現在好了,李元高興得恨不得敲鑼打鼓昭告天下他李家女兒要和當紅桓王聯親,上門巴結的人一堆堆上趕著,你說,太后娘娘是不知道這人的秉性嗎,不該啊!」嚴墨邊說邊搖頭,頗為疑惑。
蕭桓斂眼嘆道,「母后不是不知,是因為與左相夫人和高家老夫人的情誼,才會重提此事,母后與高家老夫人閨閣時便已是好友,相交多年,不會因為李元而毀約的。」
「也有你的原因吧,這些年你一直在北境,太后娘娘寢食不安,每每在宮中見到我就問你的事,說你這把年紀身邊也沒個貼心人,婚事遙遙無期,如今你好不容易要回來,她只能先斬後奏,怕你又跑了。」嚴墨說著又想起自家母親的逼婚手段,不由頭疼。
「這些年母后確實是為我過度操心費神了,不過,無論如何,這樁婚事一定要退。」蕭桓放下茶杯,語氣不容置喙。
白日出了一天的太陽,入夜後開始融雪,氣溫比前些天降了不止幾個度。
門口和破洞被堵得嚴實,案台後,穿著棉襖披著毛毯,幾人擠在兩層被褥上,靠著火堆,倒不覺得冷。
雪姑繡著帕子,紫煙和阿蘭嘀咕說著話,李如安垂眼翻看著醫書,氣氛寧靜,劉氏小心翼翼摸著身上的棉襖,渾身暖烘烘的,她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麼好的衣裳,低頭猶豫再三,起身朝李如安跪下。
「劉嫂,你這是幹什麼?」雪姑停下繡活,訝異問道。
「恩人心善,這一路發生這麼多事都沒落下我們母女,吃食穿衣都是貧婦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大恩大德貧婦無以為報。」劉氏邊說邊磕了個頭。
「出門在外,人都有困難的時候,劉嫂,地上涼,你先起來吧。」雪姑見小姐眼神示意,伸手要扶起劉氏。
「貧婦厚著臉皮求恩人一件事,回京後能不能讓阿蘭到恩人身邊伺候。」劉氏堅持跪著,神情慚愧,又磕了個頭。
「你是去投靠你丈夫的,他在礦場做工,好不容易一家三口相聚,你捨得讓女兒去做下人?」雪姑又瞧了眼沉默的小姐,低聲問道。
「不瞞大家,阿蘭她爹年初在礦場摔斷了腿,傷好後就瘸了,幹不了重活,管事的就把他攆走了,他如今就是在碼頭做人墩子的活,賺的幾個銀錢還都給捎回家了,天天宿在碼頭的橋底下,身體也不好,這都是鄰居兒子回去說了貧婦才知道的,後來村里鬧蟲災,所以貧婦才幹脆上京都找他,想著也能照顧他一二。」人墩子,就是給人當踩腳上下馬車的,劉氏面有戚色,語氣哽咽。
「貧婦無妨,但不忍阿蘭也陪著爹娘吃苦,若能跟著恩人,有口熱飯吃,有片瓦遮頭,貧婦就別無所求了!」
「阿娘。」阿蘭扁著嘴挪到劉氏懷裡,淚珠大顆大顆往下掉,大眼裡滿是悲傷。
劉氏抱緊女兒瘦小的身軀,萬般心酸化作淚水,哽咽不已。
雪姑別過臉低嘆一聲,紫煙咬著手指,圓溜的大眼盈滿了淚水。
人間疾苦,無窮無盡,李如安垂下眼睫,來到這個時空之後,不知道是不是換了身體的原因,她發現心比以前軟了。
「我答應你,起來吧。」
劉氏喜極而泣,拉著阿蘭磕頭,「謝恩人慈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