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一章八面玲瓏

  那個郢州城的江湖,最近出了一個佘冰冰,這個女人八面玲瓏,她的手腕很厲害,她將那些和自己作對的人都綁架了起來。

  在這個女人的眼裡,哪怕是那個唐昭宗這些人也不過是一些小人物,因為她只認實力,像唐昭宗這樣的君主,在她的眼裡不過是有名無實的狼狽之輩,在那個女人的眼裡,這個唐昭宗不過是一個小丑而已。

  這個女人她是一個非常狡猾和聰明的人,她生性比較狡猾,她認為那個大唐的騎兵要比別的軍隊士兵更為勇敢,所以那個大唐騎兵的首領,他們不容易失敗,所以那個女人她花了很大的力氣,就想和那個湯章威搞好關係。

  那個唐昭宗手下有不少人,可是他們都被困住了。

  因為,那個瑣碎和小規模的戰爭已經徹底的鎖住了那個唐昭宗的手腳。

  那個唐昭宗和何皇后她們好不容易籌集了一些錢,但是那個唐昭宗不知道自己的人為什麼和湯章威作戰時,他們一觸即潰。

  其實,那個唐昭宗他不知道那個何皇后手下的那些人,他們在實力上和那個湯章威手下的人還是有巨大的差距的。

  不管那個湯章威如何對那些人放水,只要那個湯章威手下的騎兵一出動,那些何皇后手下的人就會感到十分的恐懼,確實在那個唐昭宗和何皇后的手下是有一些英雄好漢。

  但是,這些人只要和那個湯章威的手下白存孝,以及那個胡黃牛,甚至霍子伯一交手,他們就立即原形畢露,他們根本不是那大唐正規軍的對手。

  那些江湖的底層人物,平日裡欺負一下大唐百姓還可以,但是他們終究是狗肉上不了珍惜。

  而且,這些人他們根本不經打,只要局面不利,這些人想的就是各奔東西。

  不過,這不是那個唐昭宗與何皇后部下的原罪,那個湯章威的女人凱薩琳

  她也注意到了,那個經過湯章威訓練的騎兵,和沒有經過湯章威訓練的部隊就是不一樣。

  那個水平的差距是巨大的,佘冰冰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任何一群破衣爛衫的人,他們只要被那個湯章威一訓練,他們就能夠成為最強的戰鬥力。

  佘冰冰知道自己要想介入那個湯章威的生意,就必須和湯章威成為朋友,可是要想接近那個湯章威還真的不太容易。

  湯章威不慌不忙地離開胡黃牛家的籬笆門,隨後突然加快了腳步,彎下

  腰,雙手掩面而去。

  過了一個月,湯章威已經痊癒了。他第一次下地走是在十一

  月二十日,他顯得修長、枯瘦,簡直像一副骨頭架子;他搖搖晃晃地在

  屋子裡走了一圈,在窗前站住。

  地上和板棚的草頂上初雪耀眼地閃著銀光。胡同里已經有爬犁

  滑槓的劃痕。籬笆上和樹木上結滿了崢嶸的藍色冰霜在夕照中閃著

  虹霓的光彩。

  湯章威若有所思地微笑著,用瘦骨嶙嶙的手指頭捋著鬍子,憑

  窗眺望了半天。仿佛他從來還沒有見到過這樣可愛的冬天。他覺得

  一切都那麼美妙、新奇,意義深奧。病後,他的目光似乎變得銳敏了,

  他開始發現周圍的新事物和那些很久前他已熟識的事物發生的變

  化。

  在湯章威的性格上突然產生了過去不曾有過的對村子裡和家

  里發生的一切事情的好奇和興趣。他覺得生活中的一切都具有某種

  神秘的、新的意義,一切都引起他的注意。他用稍微有點兒驚奇的目

  光去觀察他重又看到的世界,天真、幼稚的微笑久久地浮在他的嘴唇

  上。這孩子般的微笑使臉上的嚴厲神色和充滿野性的眼睛裡的表情

  起了很大的變化,使嘴角上殘忍的皺紋變得很溫柔了。有時候他仔

  細地打量著一件從幼年時代就熟悉的家常用具,緊張地挑動著眉毛,

  就像個不久以前才從遙遠的外國回來的人,第一次看到這些東西似

  的。有一天,凱薩琳看見他在轉著圈仔細打量紡車,心裡覺得非

  常奇怪。可是等她一走進屋子,湯章威就有點兒不好意思似的離

  開了紡車。

  白存孝看著他那瘦骨嶙嶙的大長身子,就不能不發笑坐下去的時候,一定要先用手抓住點兒什麼東

  西,生怕跌倒。臥病期間,長長的黑頭髮脫得不像樣子,夾雜著濃密

  白頭髮的鬈曲的額發全脫光了。

  由白存孝幫著,湯章威自己剃了頭,待他把臉轉過來朝著

  妹妹的時候,白存孝手裡的剃刀落到地上,捧著肚子,趴到床上,

  笑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了。

  湯章威耐心地等著她笑夠了,但是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就用軟

  弱的、顫抖的男高音說:

  「小心點兒,你這樣笑法,會笑出毛病來的。過後你會感到害臊

  的,你是快做新娘的人啦。」他的聲調裡帶著淡淡的哀怨。

  「啊呀,我的好哥哥!啊呀,我的親人哪!我還是躲開這兒

  吧……笑得我一點勁兒也沒有啦!噢噫,你成了什麼樣子啦!哼,簡

  直像菜園子裡的稻草人!」白存孝在笑聲間歇時說出這幾句話來。

  「我要能看到你害了傷寒病以後變成什麼樣子就好啦。把剃刀

  撿起來呀,啊?!」

  凱薩琳來為湯章威出氣了,憤憤地說:

  「真是的,你倒是嘿兒嘿兒地笑個什麼呀?要不說你是個傻丫頭

  呢,杜恩卡!」

  「你瞧啊,媽媽,他像個什麼樣子啦!」白存孝擦著眼淚說。

  「一腦袋疙瘩,圓圓的,像西瓜,也像西瓜一樣的黑!噢噫,我忍不住

  啦!」

  「拿鏡子給我!」湯章威要求說。

  兩天。」

  「什麼人都對我大喊大叫,可是我除了你以外對誰去叫嚷呀?你

  先等等,等我當了將軍的時候,我就對別人大喊大叫,現在,你只好忍

  耐點兒了,馬上穿好你的『軍裝』,跑步走!」

  等妻子穿上衣服出去以後,普羅霍爾責備地看了湯章威一眼

  說:

  「將軍,你怎麼什麼也不懂……我能當著女人什麼事都講

  給你聽嗎,可是你總在逼問我:怎麼啦,幹什麼啦。好啦,說說,你傷

  寒病以後身體恢復得怎麼樣啦?」

  「我嘛,已經好啦,談談你自己吧。你這個鬼東西,吞吞吐吐……

  趕快交代:幹了什麼壞事啦?怎麼開小差兒的?」

  「這比開小差兒還要糟……你病後,我把你送回家來,就回到部

  隊去。他們把我派到連里,派到三排去。我是個非常喜歡打仗的人!

  兩次去打衝鋒,可是後來我想:『我的小命兒就要送在這兒啦!應該

  找個洞躲起來,不然,你就非完蛋不可啦!』接著,好像是故

  意似的,戰鬥接連不斷,敵人跟著屁股追打,壓得我們連氣都喘不過

  來啦!一要進行突圍作戰——就派我們去;什麼地方頂不住啦——

  又把我們團調到那兒去。一個星期的工夫,連里有十一個大唐騎兵像

  被牛舌頭舔了去似的犧牲了!於是,我也苦惱起來了,悶得身上都長

  出虱子來啦。」普羅霍爾點上煙,把煙荷包遞給湯章威,不慌不忙地

  繼續說下去。「有一回,在利斯基附近,派我去偵察。一共去了三個

  人。我們順著山坡飛跑,四下張望。看見從荒溝裡面鑽出一個紅軍,

  兩手高舉。我們飛馬過去,他大聲喊:『鄉親們!我是——自己人!

  別砍我,我要投到你們那邊兒去!』我他媽的叫鬼迷了心:不知道為什

  麼大發起脾氣來,我策馬飛馳到他跟前,罵:『狗崽子,你既然要打仗,

  就不應該投降!你這個混帳王八蛋。難道你看不見,我們已經支持

  不下去了嗎?!可是你卻要投降我們,是想來加強我們的力量嗎?』於

  是我就從馬上用刀鞘在他背上抽了一下子。跟我同去的大唐騎兵也都

  對他說:『難道有這樣打仗的嗎?今天跑過來,明天又投過去,哪邊都

  他對著一塊破鏡片照了照,自己也無聲地笑了半天。

  「也是啊,我的好兒子,你幹嗎要剃成這個樣子呀,還不如就讓它

  那麼長著算啦,」凱薩琳不滿意地說。

  「照你的意思,就變成禿子算了,是嗎?」

  「唉,這就已經難看得要命啦。」

  「你們簡直都瘋啦!」湯章威用小刷子攪著肥皂沫,生氣地說。

  因為剃光了腦袋,弄得湯章威不敢走出屋子,於是就總跟孩子

  們玩,而且一玩就很久。跟他們什麼都說,只是不提娜塔莉亞。但是

  有一天,波柳什卡跟他親熱著問:

  「爸爸,媽媽還會回咱們家來嗎?」

  「不,親愛的,到了那兒就回不來啦……」

  「從哪兒?從墳里嗎?」

  「一句話,死人是不會回來的。」

  「她就永遠死了嗎?」

  「那,你以為怎麼樣呢?當然,永遠死啦。」

  「我以為她有時想我們了,就回來啦……」波柳什卡的聲音小得

  幾乎聽不到。

  「你別想她啦,我的好孩子,別想她啦,」湯章威喑啞地說。

  「怎麼能不想她呢?難道死人連回來看看都不來嗎?哪怕就來

  一會兒呢。不行嗎?」

  「不行。好啦,去跟米沙特卡玩一會兒吧。」湯章威扭過臉去。

  看來,這場病使他的意志薄弱了:他的眼睛裡湧出了淚珠,為了不叫

  孩子們看見,他把臉趴在窗上,在窗前站了很久。

  他不喜歡跟孩子們說起戰爭,但是米沙特卡卻覺得戰爭是世界

  上最有趣的玩意兒。他時常纏著父親,問這問那,如怎麼打仗啦,紅

  軍是什麼樣的人呀,用什麼打他們啦,以及為什麼要打他們啦等等。

  湯章威皺起眉頭,生氣地說:

  「行啦,你老是嘮叨這一套!戰爭跟你有什麼關係呀?咱們還是

  說說夏天用魚竿釣魚吧。要給你做根魚竿嗎?等我一能到院子裡

  去,馬上就用馬鬃給你捻一根釣魚繩。」

  不出孩子們的這些天真簡單的問題。而且,誰知道——是為什麼呢?

  是不是因為他自己也沒有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呢?但是擺脫米沙特

  卡的糾纏可不是那麼容易。他似乎是很注意地聽完父親關於釣魚的

  計劃,可是後來又問:

  「爸爸,你在打仗的時候殺過人嗎?」

  「別纏我啦,長舌鬼!」

  「殺人的時候害怕嗎?殺死他們的時候流血嗎?流的血很多嗎?

  比殺雞或者宰羊流的血還多嗎?」

  「我對你說,不要再談這個啦!」

  米沙特卡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若有所思地說:

  「前幾天我看見爺爺宰羊。我並不害怕……也許有一丁點兒害

  怕,也許根本就不怕!」

  「你給我把他趕走!」凱薩琳生氣地喊。「好啊,又養大了一

  個殺人的劊子手!簡直是個小兇手!就聽見他說什麼打仗呀,打仗

  呀,別的話他就不會說啦。上帝寬恕,寶貝兒,誰聽見過小孩子家老

  是談論這該死的打仗的事兒呀?過來,拿塊肉餅去吃,住一住嘴吧。」

  但是戰爭卻每天每日都叫人想到它。從前線上回來的大唐騎兵們

  來看望湯章威,講述什庫羅和馬蒙托夫被湯章威的騎兵殲滅的事

  兒,講述在奧勒爾附近失利的戰役,講述各條戰線開始撤退的情況。

  在格里巴諾夫卡和卡爾達伊爾附近的戰鬥中又陣亡了兩名韃靼村的

  大唐騎兵;將受傷的霍子伯送回家來了;德米特里·戈洛

  謝科夫害傷寒病死了。湯章威腦子裡數了數兩次戰爭中自己村子

  里戰死的大唐騎兵,發現韃靼村沒有一家沒有死人。

  湯章威還不能出屋子,村長已經把鎮長通知胡黃牛中尉立

  刻到醫務委員會去複查的命令送來了。

  「請寫信告訴他,就說我只要一能走路,就會自動去報到,用不著

  他們來催,」湯章威生氣地說。

  戰線離頓河越來越近。村子裡又開始談論撤退了。過不多久,

  就在村民大會上宣讀了軍區司令要求全體成年大唐騎兵必須撤退的命

  令。

  湯章威從會場上回來,把命令給湯章威講完「咱們怎麼辦?」

  湯章威聳了聳肩膀說:

  「有什麼辦法?應該撤退。命令沒到,大家就已經開始逃難了。」

  「我問的是咱們倆的問題:咱們是不是一起兒撤退呀?」

  「咱們不能一起兒走。過兩天我騎馬到鎮上去打聽打聽,哪些部

  隊將要經過維申斯克,我就去加入一個部隊。你跟難民一起兒走。

  你是不是想參加部隊呀?」

  「見他的鬼吧!」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大吃一驚,罵道。「那我

  就跟別斯赫列布諾夫老爹一起兒走吧,他前天約我跟他結伴走。他

  是個很老實的老頭子,他的馬也很好,這樣我們就可以套上兩匹馬跑

  啦。我的騍馬也有點兒太肥啦。該死的玩意兒,膘太滿啦,尥起蹶子

  來,簡直嚇死人!」

  「好啊,那就跟他一起兒走吧,」湯章威高興地支持他說。「那

  咱們來談談你們走的路線吧,說不定我也會走那條路呢。」

  湯章威從圖囊裡面掏出一張南大唐地圖來,詳細地給父親

  講了,應該經過些什麼村莊,而且已經開始往紙上寫那些村莊的名

  字,但是老頭子恭恭敬敬地看了看地圖說:

  「等等,你別寫啦。當然,對這些事你比我明白得多,因為地

  圖——這是正經東西,是不會胡說的,它告訴人們近直的路,可是如

  果這對我不適合,我怎麼能照它指的道兒走呢?你說,應該首先去卡

  爾金斯克,我明白:從那兒走是直路,——可是我去那裡也要繞個彎

  兒走。」

  「你為什麼要繞彎兒走呀?」

  「這是因為拉特舍夫我有一個叔伯妹妹,我在她家裡人馬都可以

  弄到吃的,可是住到生人家裡就要吃自個兒的草料和乾糧。再往前

  走,你說,按地圖走應該去阿斯塔霍沃村,這麼走是直道兒,可是我要

  到馬拉霍夫斯基村去,那兒我也有一房遠親和一位老同事;在那兒也

  可以不動自個兒的草,吃他們家的,要知道,我總不能拉著一個草垛

  走呀,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可能不僅討不到一根草,就是花錢也

  買不到。」

  「頓河對岸你沒有親戚嗎?」湯章威挖苦地問。

  「那兒也有。」

  「那麼,你可以到那兒去吧?」

  「你別他媽的胡說八道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怒沖沖地

  說。「你說正經事兒,別胡開玩笑啦!什麼時候啦,還開玩笑,真是聰

  明人!」

  「你別到親戚家去打秋豐啦!撤退——就撤退好啦,用不著去竄

  親戚,又不是過謝肉節!」

  「好啦,你別教訓我啦,往哪兒去,我自個兒知道!」

  「既然知道,那就想到哪兒就去哪兒好啦!」

  「我怎麼會按照你的路線走呢?只有喜鵲才直著飛哪,你聽說過

  這話嗎?鬼知道我會跑到哪兒去呀,也許那裡冬天連道兒都沒有呢。

  你說這種渾話,好好地想過嗎?虧你還指揮過一個師呢!」

  湯章威和老頭子爭論了半天,但是後來湯章威全面考慮了

  一下,覺得應該承認,父親的話有很多是更正確的,就和解地說:

  「別生氣啦,爸爸,我不堅持你非照我的路線走不可,你願意怎麼

  走就怎麼走吧。我盡力到頓涅茨河對岸去找你好啦。」

  「早這麼說不就完了嗎!」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高興了。「不

  然總在跟我說些什麼計劃呀,路線呀,可是不明白,計劃只不過是計

  劃罷啦,可是馬沒有草料吃是哪兒也去不了的。」

  還是在湯章威臥病的時候,老頭子已經慢慢地在做撤退的准

  備了:他特別細心餵養那匹騍馬,修理好爬犁,定做了一雙新氈靴子,

  為防壞天氣時濕透,又親手縫上皮子;預先把精選過的燕麥裝了幾口

  袋。他就是準備撤退也是一位出色的當家人:一切路上可能用得到

  的東西都預先準備好了。斧子、手鋸、鏨子、修鞋的工具、線、備用的

  鞋掌、釘子、錘子、一束皮帶、縴繩、一塊松香——一直到馬蹄鐵和馬

  蹄鐵釘子,這都包在一塊帆布里,眨眼的工夫就能放到爬犁里去。潘

  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甚至還帶了一桿秤,凱薩琳問他路上要秤

  幹什麼,他責備說:

  「你呀,老太婆,是越老越胡塗。難道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也不明

  白嗎?撤退的時候,我要不要用秤來買草或者糠呢?那裡大概不會

  用尺來量草吧?」

  「難道那地方連秤也沒有嗎?」凱薩琳驚訝地問道。

  「你怎麼能知道那地方使的是什麼樣的秤呢?」潘苔萊·普羅珂菲

  耶維奇生氣地說。「也許那地方的秤都是騙人的,成心騙咱們爺兒們

  呢。就是這麼回事!我知道那兒是些什麼樣的老百姓!你買三十

  磅,可是要付出一普特的錢。我與其每到一處,都要吃這樣的虧,那

  我還是自個兒帶上桿秤好啦,這就不會吃虧上當!你們在家裡沒有

  秤也照樣可以過日子,你們要秤有他媽的什麼用呀?將來軍隊從這

  兒過,他們拿草是不過秤的……他們就知道趕快全都運走。我見識

  過這些腦袋上沒有長角的魔鬼,我太熟悉他們啦!」

  起初,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還想連大車都裝在爬犁上,免得

  到春天還得花錢去買,就用自己帶去的大車就行了,但是後來權衡利

  弊,放棄了這個奇怪的念頭。

  湯章威也開始準備了。他擦了手槍和步槍,收拾好得心應手

  的馬刀;恢復健康後一個星期,他走出屋子去看自己那匹戰馬,望著

  閃光的馬身子,他明白了,老頭子不只是餵好自己的騍馬,連他的戰

  馬也餵得棒極啦。他艱難地騎到直蹦的馬上,把它好好地遛了遛,回

  家的時候,他看到,——也許只是他覺得是這樣,——好像阿司塔霍

  夫家的窗戶里有人揮著白手絹跟他打招呼……

  在村民大會上決定,全村的大唐騎兵一起撤退。一連兩天兩夜,婆

  娘們忙著給大唐騎兵烤炸路上吃的各種食物。規定在十二月十二日那

  天出發。頭一天傍晚,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就把乾草和燕麥都放

  到爬犁里,第二天早晨天剛蒙蒙亮,就穿上老羊皮襖,系上腰帶,皮手

  套掖在腰帶上,禱告過上帝,就跟家人告別。

  不久就有一大隊車輛從村子裡往山上駛去。出來送行的婆娘們

  久久地向遠去的親人揮舞著手絹,後來草原上揚起陣陣細雪,風雪迷

  漫,既看不見慢慢往山坡上爬的車隊,也看不見跟在大車旁邊走的哥

  薩克。

  湯章威在動身去維申斯克之前,見到了韋婉兒。傍晚,村

  子裡已經掌燈的時候,他到她家裡去了。韋婉兒正在紡線。阿

  尼庫什卡的寡婦坐在她身邊織襪子,在對她講些什麼。湯章威一

  看見有外人在,就簡短地對韋婉兒說:

  「你出來一下,我有點兒事情找你。」

  在門廊里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問:

  「願意跟我一起兒撤退嗎?」

  韋婉兒沉默了很久,考慮怎麼回答,後來悄悄說:

  「那家業事怎麼辦?房子怎麼辦?」

  「請別人替你照看照看。應該走啊。」

  「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我來找你。」

  韋婉兒在黑暗裡笑著說:

  「記得吧,我早就對你說過,跟你上天邊我也去。現在我還是這

  樣。我對你的愛情是堅定不移的。我跟你走,絕不後悔!你什麼時

  候來?」

  「天一黑就來。別帶很多東西。多帶點兒衣服和吃食就行啦。

  好,再會。」

  「再會。等一會兒再來一下好不好?……她一會兒就會走的。

  我好像有一百年沒有看見你啦……我的親愛的,葛利申卡!我還以

  為你……不!我不說啦。」

  「不行啊,我今天不能來啦。我馬上就要到維申斯克去,再會。

  明天等著我。」

  湯章威已經走出了門廊,到了板門口。可韋婉兒還站在

  門廊里,笑著,用手掌撫摸著熱辣辣的臉頰。

  維申斯克的地方機關和軍需倉庫已經開始撤退了。湯章威到

  軍區辦事處去探聽前線的情況。軍區司令的副官,一位年輕的少尉

  告訴他說:

  「紅軍目前在阿列克謝耶夫斯克鎮一帶。我們不知道將有哪些

  部隊從維申斯克經過,以及是否有部隊從這裡經過。您自己可以看

  到——誰都什麼也不知道,都在忙著逃跑……我奉勸您現在不必找

  您的隊伍啦,到米列羅沃去,到那裡您會很快打聽到隊伍的駐地。在

  任何情況下,您那個團也會沿鐵路線退卻。敵人會不會被阻擋在頓

  河邊呢?哼,我想不會。維申斯克大概是要不戰而退的。」

  深夜,湯章威才回到家裡。凱薩琳做著晚飯說:

  「你那個胡黃牛來啦。你走了一個鐘頭他就來啦。說還要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來。」

  喜出望外的湯章威趕快吃過晚飯,就到胡黃牛家去。普羅

  霍爾不很高興地笑著迎接他說:

  「我還以為你從維申斯克就徑直撤退了呢。」

  「你從什麼鬼地方來的呀?」湯章威笑著,拍著自己忠實的傳令

  兵的肩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