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春節(陳小容番外)

  陳小容被鬧鐘吵醒的時候,外面天還沒亮。

  今天是大年三十,昨天晚上就下了雪,雪雖然不大,但足足下了一夜,地面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

  他穿著短靴,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弟弟陳昭喜歡吃的那家小籠包很受歡迎,每天早上都會排上很長很長的隊。

  陳小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下半張臉裹進圍巾里。

  他從五點半排到六點,才買上兩籠小籠包。

  開車去往醫院時,正好是六點半。

  今天陳昭醒得挺早的,他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雪景,外面的樹幹都結冰了。

  聽見腳步聲,他回頭看了一眼,問:「今天是不是很冷?」

  陳小容把小籠包放在桌子上,點了點,「是挺冷的。」

  他說完,又幫陳昭掖了掖被子。

  做完這些,陳小容坐在椅子上發了會兒呆,他又問:「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陳昭搖頭:「我真的不困。」

  陳小容搓了搓手指,他那輛小轎車是個二手車,暖氣壞了,陳小容心疼錢,一直沒有去修,車裡溫度很低,一路上手指凍得幾乎僵硬。

  「那你吃飯吧,我把你飯桌拿出來。」

  陳小容把陳昭的床搖了起來,把飯桌支起。

  陳昭拿著叉子,叉到一個包子,一邊吃一邊看電視。

  陳小容坐在一邊,眼神克制不住地落在陳昭身上。

  他又瘦了。

  陳小容默默嘆了口氣。

  陳小容剛出生那會兒,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每頓飯都是白水煮野菜。他十歲那年,陳昭出生了。

  陳小容上完小學時,父母希望他輟學留在家裡,幫家裡種地。

  陳小容死活不答應,他一心想出人頭地,去大城市闖闖,他要一直讀下去,去上大學。

  村裡的人都嘲笑他痴人說夢,好在陳父陳母還算疼孩子,一咬牙一點頭同意了。

  他在那個小山村過了十七年,終於在十七歲那年考了大專,去了離家很遠的一座大城市學理髮。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像電視劇里演得那樣,一鳴驚人,要麼學理髮學成一個世界頂級理髮師,要麼靠別的副業成為業內大拿。

  然後狠狠打臉那些嘲笑他的村民們。

  可現實就是,他壓根沒有那麼驚人的天賦,理髮學得一般般,好在他一個人的溫飽不成問題。

  現實就是,他因為長相過於出眾,被室友一起欺負。

  那群男生不打招呼上了他的床,扒了他的衣服,嘴上還嚷嚷著:「大家都是男的,就看看而已。」

  現實就是,他向學校領導舉報,寫了一封又一封投訴信都石沉大海。

  現實就是,他畢業後去一家理髮店當學徒,被老闆摸屁股猥褻。

  現實就是,父母生病時,他手上的錢連車票都湊不齊,最後靠榜上大款,才有錢帶父母看病。

  說來可笑,他每天早睡晚起,去理髮店剪頭髮,三個月的工資都沒有和有錢人睡一覺來得多。

  陳父陳母生了重病,在陳小容二十五歲那年相繼離世。

  他們家的天,要靠他來撐著。

  陳小容個子不算高,骨架偏小,天生冷白皮,五官精緻秀麗。

  陳昭跟他不一樣。

  陳昭一眼看過去就是個男生,高高的個子,十五歲的年紀就一身肌肉。

  父母去世後,他搬來嵐京和陳小容一起住著。

  有一天下午,陳昭有點感冒,請假回了家。

  陳小容並不知道他請假了,一下班回到家就拿著衣服進了浴室。

  一推開門,蒸騰的熱氣中,男生訝異地看過來,年輕又壯實的身體泛著一層蜜色,他眨眨眼睛:「哥?」

  陳小容呼吸一停。

  或許是浴室里的溫度太高,他從臉頰紅到耳根,不自在地說:「抱歉。」

  他匆忙退出去,拿著衣服站在門口,後知後覺地想,現在的小孩都發育這麼好了嗎?

  前幾年他和陳昭一直見少離多,已經很久沒有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了。

  後來,那頓晚飯他們吃得很尷尬。

  陳昭吃得快,他吃完飯一般都會回臥室學習。

  那天卻靠著椅背,抱著胳膊懶洋洋看他半天。

  直到陳小容受不了,問他有什麼事嗎?

  陳昭才吊兒郎當地說,「哥哥,明明被看光的人是我?你害羞什麼啊?」

  陳小容攥緊了筷子,男生或許是在學校里開慣了玩笑,說話時的語氣都有些浪蕩。

  陳小容不知道為什麼,小腿發軟,他強裝淡定:「我沒害羞。」

  「行。」陳昭點點頭,笑著回了屋。

  又過了幾周,陳昭突然一臉認真地說,他想練體育,打籃球。

  陳小容想也沒想直接答應了。

  陳昭一臉驚訝:「哥,你都不考慮考慮嗎?我們班主任還勸我一下午呢。」

  陳昭學習成績好,穩穩的年級前十。這樣的學生,班主任肯定不想撒手。

  陳小容說:「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開心就行。」

  陳昭不可思議看著他,看了足足一分鐘,才說:「哥哥,你是真的很牛逼。」

  然後他開心地回到屋裡給班主任打電話。

  陳小容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

  其實他有件事沒坦白。

  他有一天下午心血來潮去接陳昭放學,到了學校才接到陳昭發的消息。

  他說他下午有事,晚一點再回去。

  陳小容回了一個「好」字,然後抱著來都來了的想法,在學校繞了一圈。

  那天下午的黃昏很漂亮,晚霞是淡淡的粉,雲朵拉了一道很長的線。

  他在籃球場外的鐵網,看著一夥男生打籃球。

  陳昭穿著籃球衣,抱著籃球輕輕一躍,爆發力很強,直接摸到了籃筐邊,他把籃球扔了進去。

  那一瞬間,籃球場上爆發出了喝彩聲。

  陳小容站在外面,看著陳昭笑著跟隊友擊掌。

  和他截然相反的人生。

  他雖然不男不女,但陳昭是個大帥哥。

  往後的幾年裡,他們都過得很開心。陳小容和葉貞貞合夥開了一個美容院,陳昭當了籃球運動員。

  可惜天不遂人願,意外還是來了。

  陳昭出車禍了,那天依舊是個黃昏。

  他騎著小電驢,車筐里放了一大捧張揚明艷的玫瑰,嘴裡還哼著一首歌。

  前方亮起了紅燈,他停在了路邊。

  下一秒,轉角一輛車橫衝直撞地行駛過來,司機酒駕,直接把陳昭撞飛了。

  綠燈亮起,陳昭旁邊那輛大車壓根沒有看見自己前面躺了人,直接開了過去。

  陳昭還沒有清醒過來,雙腿就被卷了進去。

  這件事直接上了熱搜,兩個司機都被罵了,酒駕那個司機被罵得最嚴重。

  那天下午的監控被打碼放在了網上,地上的鮮血流了一地,玫瑰也被碾碎了,和血融在一起。

  第二天,人們才知道,昨晚那個失去雙腿的男孩竟然是剛加入國家隊的新人。

  他甚至還沒有代表國家參加過一次比賽。

  這個事情發生後,陳小容出人意料得冷靜。

  他在手術室外面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醫生出來說,「高位截肢,現在初步脫離了危險。」

  陳小容這才鬆了口氣。

  他有條不紊地處理事情,起訴兩個司機,花大價錢請律師。

  甚至接受所有媒體的採訪,他只有一句話:「我永遠不原諒,除非把我弟弟的腿還給我。」

  面對著司機家屬下跪的求情,他也不為所動。

  陳昭清醒的那天,陳小容壓根不敢進去看他,他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沉默地看著地板。

  直到裡面的護士出來說,「病人想讓您進。」

  他才哆嗦著進去。

  陳昭臉色蒼白,他看著陳小容,看了許久,才問:「你怎麼不進來?」

  陳小容喉嚨堵住,他甚至因為太害怕,全身輕輕顫抖起來,他氣管都在抖,胸腔劇烈起伏著,「你……你那天下午……是不是……是不是想來……」

  車禍發生地點,距離陳小容所在的美容院只有一個轉彎。

  「我想接哥哥回家。」

  陳昭幫他補上後半句,他捂著陳小容顫抖的手,用臉頰貼上去,神色眷戀道:「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我有哥哥在身邊就行了。」

  他連說兩個沒關係來安慰自己。

  陳小容在美容院的收入根本支付不起陳昭高額的手術費和住院費。

  後來他又找了一個金主,那個金主姓江,長得挺帥的。

  陳小容當著他的面,脫光了衣服。

  被男人摟在懷裡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陳昭。

  他的身體在一瞬間崩出了雞皮疙瘩。

  男人拍拍他的臉:「冷?」

  陳小容啞著聲音:「有點。」

  男人笑笑,語調曖.昧道:「等會兒就不冷了,還會讓你非常熱。」

  他強忍著反胃的感覺,點了點頭。

  ·

  陳昭才穩定了一年,傷口突然惡化,引起了許多併發症。

  最致命的是,陳昭的情緒出了問題。

  他發現自己的雙腿沒了後,並沒有很崩潰,也沒有厭世。

  他依舊愛笑愛鬧,對周圍的人都很溫柔。

  但是陳小容卻察覺到他越來越死寂了。

  陳昭開始長時間發呆,偶爾會抱著他,只是一個勁地喊他「哥哥」,別的什麼也不說。

  周圍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日子,大概是過一天少一天了。

  生病後,陳昭很少提出要求。昨天晚上突然給陳小容發消息,說他想吃小籠包。

  陳小容一大早就起來排隊了。

  好在陳昭吃了一整籠。

  中午護工發來消息,問他晚上還需不需要守夜。

  陳小容說:【不用,今天晚上是除夕夜,跟家裡人好好相處,除夕快樂。】

  護工:【同樂同樂。】

  陳小容看到這四個字的時候,突然笑了笑。

  陳昭轉頭看他,跟著笑了:「笑什麼呢?」

  「開心還不行嗎?」陳小容捏了捏陳昭的耳垂,「今天晚上想吃什麼?隨便點。」

  「那我就不客氣了。」陳昭隨口說了幾道菜,都是些大菜,費錢費精力那種。

  中午的時候,陳昭睡了一覺。

  他醒來的時候房間裡朦朧昏暗,窗簾緊閉著,他下意識動了動手,趴在他手邊睡覺的陳小容立馬坐起來:「睡醒了啊?那我去酒店買菜。」

  他絮絮叨叨的:「你這一覺睡得夠長的,都晚上六點了,我快點去把飯買回來,這樣還能趕上春節聯歡晚會。」

  一隻溫熱的手輕輕牽住他,陳昭抬抬唇角:「晚一會兒再去吧。」

  陳小容沒問為什麼,安靜地坐下,「好。」

  陳昭:「今晚是除夕,應該有很多人放煙花,哥哥你拉開窗簾我看看。」

  陳小容依言照做。

  窗外確實有煙花,偶爾的時候會照亮漆黑的天幕。

  陳昭摸著陳小容的手指說:「希望哥哥新的一年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無拘無束。」

  聽到後面四個字的時候,陳小容身體僵了一下。

  他想,陳昭果然知道他那些錢都是哪裡來的。

  但是陳昭沒有戳破,他沒有聲嘶力竭叫囂著那些錢都是骯髒的錢,然後讓陳小容下不來台。

  他所有的壞情緒都留給自己,讓自己內耗。

  陳小容強忍住眼淚,說:「希望昭昭身體健康,我們下一年再一起過春節。」

  陳昭躲在被子裡,彎起眼睛笑了笑。

  春節聯歡晚會開播的第一個節目,歌手還沒唱歌,陳昭就說:「哥哥,我有點困了。」

  陳小容默默咬住下嘴唇,忍住那一聲抽噎,然後摸摸他的頭髮,如同陳昭小時候,他哄他入睡一樣:「困了就睡。」

  陳昭睡著了。

  窗外的煙火還沒有停,春晚的節目換了一個又一個。

  陳小容維持著抓著陳昭手的那個動作,將近一個小時沒動。

  他只知道陳昭的手是熱的。

  那就行了。

  時景接到葉貞貞電話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今年的春節他本來打算在老房子裡自己吃頓餃子得了,誰知江大少爺知道後,瘋狂心疼自己男朋友,強行拉著他去了自己家過春節。

  好在這個晚上,他在嵐京,能很快趕過去。此時,葉貞貞已經在飛機上了。

  兩人到的時候,陳小容還牽著陳昭的手。

  值班醫生站在兩人面前,委婉道:「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啊,人死後二十四小時內都是有溫度的。」

  時景站在門口,看了許久,然後跟江嶼說:「他們兄弟倆關係很好的,小容哥很愛他的弟弟。」

  屋裡昏暗,只有電視機發著光。

  陳小容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胳膊肘撐在床上,牽著陳昭的手。

  江嶼嘆了口氣:「你怎麼就肯定,這是哥哥對弟弟的愛呢?」

  ·

  陳昭死在了這一年的除夕,陳小容翻了翻日曆,在日曆本最下面寫了一句話。

  ——這一年,昭昭沒有陪我過春節。

  …………

  比預計的字數多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已經寫得神志不清了,明天再捉蟲,可能會小修一下。但結局不會變,這是沒開文前就定下的。

  後面的番外可能會再提一提舅舅,小陳和小陶也會出現,副cp的劇情一般不會太詳細,小陶和小陳那個結尾我真的很喜歡,所以就停在那裡了,小陶都心動了,he就是時間的事。

  新文寫了一點了,大家喜歡偏星際一點的文嗎?(緊張)(理理領帶)(〃ノω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