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一切都未曾發生就好了,或許,我已經失去了一切。
張希在那個恐怖的公交亭消失了,他將我和馮妄拖出了高舉著雙手的屍叢,卻再也突兀的失蹤了。沒有人記得他——不,還有馮妄,在脫離險境的那夜,他的上半身浸透鮮血。醫生還曾疑惑於兩個輕微擦傷的孩子為何都會身沾鮮血,但我們都記得,那是張希被樹枝貫穿流的血。
他們忘記了張希,為什麼會這樣?我和馮妄還去過張希的家,他的父親明明還保留著為他準備零食的習慣,但當我們提起張希的過往,只是,得到了茫然與疑惑。我曾想證明他的存在的,但除了幾個怪異的習慣和兩個孩子的說辭外,竟沒有一點實物可循。詭異的現象像有無形的恐怖用橡皮擦粗糙的擦去了一個人。我們都害怕了,但張希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偷偷從自己家帶了三個橘子擺在上學路過的荒廢房屋裡,偷偷的祭奠了一下好兄弟。
但張希的消失只是悲劇的開始,新聞上突然報導說市區有殺人犯,即便殺人犯並不在我們市流竄,馮妄的母親還是和我的父母商議全程接送我們倆,或許他們發覺了我和馮妄總是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胡話,有些擔心吧,他們的愛是我們最後的盾牌。
那天下午是考完試的後一天,我的媽和馮妄媽一起在校門口接我倆,當時我挺驚訝的。馮妄他爸在外地打工,馮妄媽也有一份忙碌的工作,一般只能拜託我母親這位不需要工作的「家庭主管」在特殊時期捎上馮妄。我們來到了她們身邊,才知道是老師在通知市區恢復安全之餘順便開了個家長會。
我學習成績一般,大抵是因為家庭沒什麼經濟壓力,父母也從未苛責我調皮搗蛋不認真讀書。馮妄的成績屬於班裡前十,這是他刻苦努力的結果,他總是慷慨且成熟,是曾經三人組裡的「大哥」。
那天下了些小雨,這讓我們想起了張希,如果他還在的話應該又是班級第一,然後他會難得褪去「憂鬱boy」的狀態,興高采烈地拉著我們去吃一串鐵簽羊肉串,雖然摳搜的穿串兒老頭穿的肉少又有點兒貴,但滋滋冒香的羊肉是真好吃。
李無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回憶,肚子咕咕咕的叫著,他咬了咬牙,又走的快了些。
李無的體表附著著淡淡的藍光,這是馮妄為他製作的庇護。現在緊要的是離開西門市的邊界,去離水去。
去離水,才能遠離恐怖的詭。馮妄說,所有活著逃離的人,都會去往那裡。
李無悲愴的笑了笑,裂開的嘴唇在肌肉的拉扯下滲出鮮紅的血絲。
是那天,本被通告為安全的市區出現了一條詭路,他第二次陷入了恐懼之中。母親拉著疲憊的他奪命狂奔,他看到,誤入此地的人們驚慌的逃竄。很多人都被一個腐爛的僵硬的屍體拍了一下,然後就流著鮮血死去了。
跑不了了,路是一個迴環,他們跑回了詭路。
屍體走近了。
兩位堅強的母親做著最後的掙扎,她們竟然一起硬生生的頂著李無與馮妄,讓他們攀上了街邊昏黃的路燈。
屍體殺死了她們,但卻難以觸碰高處的兩人。
這是母親的高度,是危險無法觸及的距離。
屍體徘徊了很久,直到詭路消失,帶走了死去的人們,他們才脫離的落在地上。
一場生死的劇目,卻並非最後一場。
全城人瘋了般的想要離開,但人們都失敗了。李無的父親帶著他們兩人也嘗試過離開,卻終究只能徘徊在死亡的邊界線內。
詭開始快速的增多,多到活人已經無法遇見活人,多到活人開始害怕遇到活人。
人心,一顆罪惡的毒藥。
恐懼中,作惡者吃下了毒藥,但他們卻仍活著。
可恥的人們披上黑袍,聆聽著惡人的謊言。
他們、她們——都是幫凶!
父親與我們被詭的幫凶發現了,黑袍子們獰笑著,要抓我們去獻祭。
父親憤怒了,他揮舞著菜刀,將這些狗仗人勢的黑袍子們逼退。
槍聲炸響,父親被打傷了。
有槍,我們逃不了了,但只有一把槍。
父親衝上去,他狠狠的咬著拿槍的黑袍子。他高喊著讓我們逃,即便他的胸口已經被手槍的子彈打的千瘡百孔,但他依然死死的鉗著黑袍子,堵住槍口。
慌亂的我們被蜂擁而上的黑袍子們追的走投無路,直到再次遇到那一群高舉著雙手的慘白屍叢。
命運仍眷顧於我們。我們看到屍叢變成了高大的白樺,它們貪婪的啃噬著新鮮的活人,卻唯獨忽視了在一顆藍色小火星光照範圍內的我們。
是火,讓我們暫時活了下來。
但代價呢?
火星微弱的閃著光,當火熄滅,我們依然會死。
我們沉默了。
但並沒沉默太久,我突然發現,我手受傷了。四處被啃食的屍體的血腥氣讓我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這個縱跨手臂至肩膀的血口子。匆忙的用衣服扯下的布條止血,逃亡的勞累和失血的空乏讓我不知不覺昏了過去。
昏迷前,我看到了一隻兔子。嘿,這鬼地方還能有兔子?
昏迷了多久,我不知道。
當我醒來,我被馮妄背著走。他手裡拿著被藍色火焰點燃的兔子,踏著黢黑的土地在樹木的影子中穿行著。
他好像知道了很多事,很多有關於這場災難的事情。他告訴了我一些,之後我再追問,他便不再回答了。
他變得有些沉重,像是有什麼心事——即便他表面上依然樂觀的笑呵呵的,但我們做了12年的同學,我看得出來。
我們走了很遠,遠到兔子已經被藍火燒的只剩一雙兔耳。我們仍沒有走出樹林。恐怖的樹貪婪的環伺著我們,我以為我們走不出去了。
或許,我們都是這樣認為的。
在一次短暫的睡眠後,我看見了馮妄決絕的眼神,我了解他的性格,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或許,從他對我的隱瞞時起,他就做好了這個準備。
後來,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兔耳燃盡,火焰熄滅的那一刻,粗壯的藤蔓發現了我們。尚未反應過來,我們便被拋入了一扇門,摔在了樹林之外。
馮妄的身上亮起的藍光,我看到了他的痛苦,他叮囑了我一些話,像是遺言。
我們應該已經逃出來了啊?
他讓我繼續逃,他為我指明了方向,他笑著對我說:去吧,李無,頑強的活下去。
我慌了,問他要做什麼去?我害怕,我已經失去了親人、摯友,我只剩他了。
馮妄說,他要去做英雄了。可哪裡有什麼英雄,他更像是一隻燃燒著羽翅的飛蛾。
他離開了,揮了揮手,消失了。
我茫然的呆愣了許久,直到想到了什麼。
我要活著,活著弄清楚一切,我要知道災難為何而來,我要為因我而逝去的人報仇。
我要走,走去那個活著逃離的人,都會去往的地方。
去知曉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