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宏大量、不計得失,當然可以成就一個人。Google搜索
但是,在潘先生看來,野心勃勃、對現實的不滿意更可以成就一個人。
人類進步的動力就來自於對己身的永不滿足。
如褚韶華,這樣一個舊式家庭出身的小女子,就能將對家裡公爹不大合適的安排宣諸於口。她不是默默的吞下這顆不大美味的果實,而是直接說,這不大公道。
其實,要潘先生說,陳老爺這樣處事,也沒有什麼不公道。商人一向是以最大利益為追求的,褚韶華是陳家的兒媳婦,以後陳家的產業定是長房得大頭,多給少給,若是在個寬和女子眼裡,這沒什麼。陳老爺唯一預料錯的就是,褚韶華並不是個寬和的人,而且,褚韶華承認,她是不那種特別好的人。
褚韶華有野心不足為奇,潘先生見褚韶華第一面的時候就知道這是個能幹的女子,能幹的人,多是有野心的。倒是褚韶華那句話讓潘先生動容,褚韶華說自己「不是那種特別好的人」,這句話更令潘先生另眼相待。
人是多麼虛榮的動物,誰會承認自己不是那種特別好的人。
人都是恨不能仁義禮智信樣樣俱全的虛榮動物,尤其女人,都指著賢良德淑過日子的。褚韶華卻會親口說自己「不是那種特別好的人」,可惜褚韶華如今已然嫁人,不然,潘先生都樂意她做自己的兒媳婦。
這樣有野心且完全不打算做「特別好的人」的小女子,區區十兩銀子當然是不能令她心服口服的。
「所以,真正有才幹的人,必要滿足他們的內心需求,這樣,才能留得住人。」潘先生同褚韶華道,「再者,這世間不平事多了去,自不能事事盡如人意。要緊的並不是別人,也不是別人如何待你,而是你如何待你自己。」潘先生並不是個多話的人,只是乍遇此良材美玉,忍不住多言幾句。
褚韶華卻是有些不明白,她望向潘先生,道,「前頭的話,我還能明白。後頭的話,我如何待我自己?潘叔叔,我待自己挺好的啊。」
潘先生慢呷口茶,問,「什麼樣的好?」
褚韶華想了想,「每天吃飽穿暖,家裡也挺順遂。」
潘先生將手中的薄胎雪瓷盞放下,「衣食住行,是人起碼的需求。你說的吃飽穿暖,吃也只是尋常飯食,穿衣雖不錯,卻是為了你家柜上的生意,何況,你身上衣裳並不是最上等的料子。韶華,依你的性格,我知道你並不崇尚奢侈暴發,不過,那些珍饈佳肴、衣錦綾羅,可以不吃可以不穿,但,這跟吃不起穿不起是兩碼事。」
褚韶華臉上微微一紅,她到底有幾分定力,定一定神,認真道,「眼下是不成的,不要說我家裡生意我做不得主,就是我做得主,想要發財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潘叔叔,你別笑話,我這輩子能及上您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潘先生唇角微翹,眼神溫和中帶著無限包容,說褚韶華,「這話不實在,你心裡起碼是以我為目標的,什麼一半,你心裡定是想及上我,超過我的。」
饒是褚韶華自認臉皮頗厚,叫人一眼看穿心思,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她十分撐得住,連忙說,「書上不是說,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我就是把潘叔叔您當過目標,以後頂多您一半的成就。」
潘先生道,「要想成為我,光靠交情可是不夠的。」
「這我自是知道。」褚韶華嘆道,「若我是個男人,我定如玉姐姐借我的書里寫的那樣,獨立出去做一番事業。偏生我是個女人,我家又是舊家庭,我心裡縱有主意,也沒地方施展。何況,現下的生意也並不十分好做。倘是如小東家那樣有學問,就簡單多了。我縱自詡不算笨,可這世上,能張羅關係的人多了去,我與人家相比,論出身論手腕都沒什麼優勢。您剛剛說我是以您為目標的,這話誰都會說,就是這樣想的,怕也多了去。只是,時至今日,有您這樣成就的能有幾個?」
褚韶華長眉輕擰,認真道,「不瞞潘叔叔,我現在,空有一顆向上的心,別的上頭十分尋常。潘叔叔,您說,像我這樣的舊婦女,有什麼法子能變得優秀一點不?」
潘先生險沒笑場,他還是頭一回聽人向他請教如何變優秀的問題。褚韶華問的十分認真,潘先生送褚韶華一首詩,「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潘先生道,「宋真宗此人治國尋常,可這首詩卻是大實話。這世上當然有讀書少卻有大作為的人,世上的學識也並非只有讀書一種途徑潘先生這話,正對褚韶華心坎兒,褚韶華道,「我今天來還玉姐姐的書,就是想再借一本回家看,要不,潘叔叔你借我一本書吧。」,接人待物,一樣是學問。不過,多讀些書總不是壞事。」
褚韶華有幸跟著潘先生參觀了一回潘家的大書房,那樣接到屋頂的落地大書架,裡面一排一排挨挨擠擠、齊齊整整的都是書,映耀在上午的陽光下仿佛是書本在發光一般,褚韶華情不自禁的感慨,「以前都聽人說,書香門第書香門第,如今我才知這四字的意思。」
潘先生含笑道,「我不過一銅臭商人,離書香門第還差的遠。」
褚韶華搖頭,「若您這都不算書香門第,什麼樣的還能算?」
潘先生給褚韶華這記馬屁拍的一樂,挑了本書給她,褚韶華蔥削般的十指握住潘先生遞給她書,輕輕的撫了撫那封皮,她突然說,「潘叔叔,說真的,您這樣有錢,多少人羨慕您,我還真沒羨慕過您有錢。倒是您家這一屋子的書,您這渾身的學問,真叫我羨慕了。」
有時,人的了悟可能就是一瞬間的事。
有的人,一瞬間也就悟了。
有的人,卻是一世都悟不了的。
如褚韶華,這本沉甸甸的書在手,她突然之間說了這樣的一席話,其實並沒有什麼意識,可這話一出口,她自己也愣怔住了。仿佛就是這樣的一瞬間,她有些明白自己這樣的小小婦人與潘先生的差距,究竟是差在哪裡了。
可這樣的道理,縱是明白,又有什麼用?
饒是以褚韶華的智慧,都不禁自心底升起濃濃的絕望。不要說潘先生這等老牌留學生的學識,褚韶華也就是小時候跟著家裡的老秀才念了幾年書,識得幾個字罷了。她先前不知天高地厚,方敢把潘先生這樣的成就做為人生目標。如今識得彼此間的天差地別,褚韶華都要為自己先前的膽大妄為羞愧了。
褚韶華到底不是個尋常人,她心下發狠,想著自己縱是一輩子比不上潘先生這樣的人物,可以後自己有了孩子,必要叫孩子們拼了小命兒的念書,絕不能再叫孩子不如人!
就是自己這裡,褚韶華也要加倍努力,不為別個,褚韶華自己也明白,世上能及得上潘先生的沒幾個。她努力了,不一定成功,可要是半點心不肯用,半點力不肯出,那與混吃等死又有什麼差別!
褚韶華不是混日子的性格,她非但要自己學習以增長見聞,就是大順哥那裡,也要一起學習才好。褚韶華站在一排高大的落地書架前,問潘先生,「潘叔叔,你這書房有多少本書?」
「不多,這是個小書房,也就三千來冊。」
褚韶華點點頭,三千冊,一年看一百本,也得看三十年。三十年後,褚韶華算算年紀,竟是心下一喜,那會兒她還沒到五十哪。可見只要活得夠長,也不怕學問長不上去。
於是,潘先生就看褚韶華一時烏雲罩頂,一時喜笑顏開,最後高高興興的跟他告辭,帶著他家的書走了。饒是以潘先生之見識閱歷,也猜不透褚韶華這一時喜一時憂到底是犯了什麼病。
倒是陳太太,真是越發看不懂自家這慣會裝模作樣的媳婦了。成天介一有空就窩在屋裡翻那些個書本子,要依陳太太說,把這裝模作樣的心思放到生孩子上,估計早有喜信了。
結果,這一個兩個的,都這樣的不爭氣!
更讓陳太太鬱悶的,連後鄰魏太太都老樹開花傳出喜信來,她家這倆正當年輕的兒媳婦,沒一個有動靜的。把陳太太憋悶的,都打算去潭柘寺燒兩柱子孫香,還是她家這宅子風水有問題,怎麼這般不旺子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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