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做生意不錯,處理家事上也很圓滑。記住本站域名長子與他商量後,他回屋與那笨婆娘說起時沒忘了給長子表表功,道,「老大瞧著你身上還是以前家裡的舊衣裳,心裡不好受。跟我商量著,明兒個帶你們去柜上挑幾件新鮮衣料子,做衣裳穿。」
陳太太心下熨帖,道,「還是我的兒啊!」
陳老爺看這笨婆娘身上是一身洗褪了色的淺藍衣褂,知道老妻一輩子節儉,也是為了這個家省錢。可有時陳老爺是真心希望老妻別這麼省了,家裡現在家境也算可以了,成天穿的跟下人老媽子似的,真叫人沒法兒說。陳老爺在炕沿兒上磕磕菸袋桌子,道,「那就說定了啊。」
「說定什麼呀,柜上的料子都是要賣錢的。我們在家,穿什麼不一樣,又不是沒衣裳穿。兒子有這份兒心,我就高興。」陳太太道,「你要是也有這個心,柜上要是有以前積存的舊料子,拿六尺回家,也夠我做衣裳了。」
「行了,這都來北京了,怎麼還是舊思想。老大是一片孝心,我也想著,既來了北京,就得像個北京人兒一樣。別成天給我穿這些個破衣爛衫的,我供不起你這婆子穿好衣裳是怎麼著?」陳老爺不耐煩道,「不單你,明兒把倆兒媳也還上,一人做兩身新的,不做不成!」
「唉喲,那得多少錢啊。」陳太太自己都捨不得,何況是給倆兒媳做新衣了。
「你是聾啊,沒聽到我的話,還是怎麼著?」
陳太太見當家的要翻臉,這才不說了。可想想,伺候走了陳三叔那一夥子,這幾天吃下一口袋白面去,如今又要去柜上挑衣料做衣裳,陳太太這心啊,疼的更厲害了。只覺著家裡這死老頭子,著實不是個會過日子的。
不過,陳家到底是陳老爺當家,在家一慣的說一不二。陳太太不敢有二話,就是翻騰著半宿沒睡好。
第二天早上吃飯的時候,陳老爺就在飯桌兒上正式通報了這事兒,其實,不知道的也就是陳二順宋苹夫妻兩個了。陳二順無所謂,這又不是給男人裁衣裳,是女人們的事。
要陳二順說,的確也該裁兩身像樣的衣裳穿。陳二順道,「還真是,我媽這衣裳穿多少年了,如今來北京了,是該做兩身新的。」
宋苹則是看姑媽兼婆婆一眼,看陳太太淡定中帶著憔悴,宋苹咬咬唇,小聲說,「爹,我還有衣裳哪。」
陳老爺待兒媳們一向溫和,便道,「有也無妨,再做兩身新的是一樣的。你們娘兒仨,一人做兩身。到時去了柜上,自己個兒挑衣料子,喜歡哪種就挑哪種。」
姑父兼公公這樣說,宋苹也就點頭應了。自走丟的那回後,宋苹就再沒出過門,更沒去過自家鋪子。褚韶華原想說笑兩句,可瞧著陳太太一幅剜心剜肝的心疼模樣,也就沒說什麼了。
待早上吃過飯,廚下並不急著收拾,大家先一道去了柜上挑衣料。
早上剛開張,這麼早也沒客人過來,褚韶華每天都會過來給柜上送午飯,路是極熟的,連柜上的這些衣料子,她每天送飯時看上幾眼,也很熟悉。她眼光亦好,挑了兩樣料子,一樣銀紅色一樣春水色,都是新式的薄真絲料子,摸在手裡半點兒不比周太太買的那個差,就是望去,亦是極鮮亮的料子。
陳太太雖不知價錢,卻很是不瞎,一望就知是上等好料子,便道,「這料子可忒好,咱們在家裡,穿這樣好的料子做什麼?」
陳老爺皺眉,「讓大順媳婦自己挑,你挑你的,二順媳婦,都一樣,你們娘兒仨,一人做兩身新衣。料子自己選,這算公中的。」
宋苹連忙應了,可這滿眼的料子,她望之只覺眼花繚亂,瞧著樣樣都好,處處都好,一時卻又不知要挑哪兩樣了。偏生這時來了一年長一年少的兩位女子過來看衣料子,褚韶華正摸著春水綠的料子細瞧,那位年輕的小姐一眼就看中了,湊過去一起看,道,「這顏色好,水潤清透,夏天穿,一看就涼快。」
年長的婦人也點頭說,「是不錯。」她十分斯文有禮,因見褚裙華再看這料子,並不急著上前,只待褚韶華看完她再看。
褚韶華客氣的把料子遞過去,笑道,「您請。是給您家姑娘買衣料子麼?」
「是。」便接過料子同閨女細看起來。
褚韶華見那位小姐不過十五六歲,眼睛在櫃檯上的一溜兒料子上掃了一遍,同掌柜指了指道,「幫我把那件檸檬黃的淺碎花料子拿過來。」她裝模作樣的同掌柜道,「這件料子也不錯,又素雅又乾淨。」
掌柜極機伶答話,「可不是麼,少奶奶,不是我說,這是今年南方的新鮮花樣兒,自上海過來的新料子。」
自來衣料都是南方先流行起來,再帶動北方市場的。褚韶華摸著這料子,「這件料子,或是做個夏天的裙褂,或是做件小旗袍,都好看。」推給那位太太,笑道,「您瞧瞧這件,也挺適合您家姑娘穿的。」
那位太太奇怪的看向褚韶華,褚韶華笑,「這是我家的鋪子,我今兒也是過來挑衣料子的。您只管挑,待挑好了,一會兒結帳時我叫掌柜給您打個折扣,就當交朋友了。」
褚韶華讓掌柜的把銀紅的那件裁上五尺半,正可做一件旗袍。說話間,那母女倆也挑好了,買的正是褚韶華推薦給她們兩樣料子,又問價錢,褚韶華讓掌柜打個折扣,又將零頭兒給抹了去,那對母女走時都是高高興興的。
掌柜笑著恭維,「少奶奶可真會做生意。」
褚韶華笑,「湊巧趕上了。這件春水綠的幫我裁六尺。」這麼大早上就出來買衣料的,又是母女出門,一看就是誠心要挑料子的人。
陳太太都看傻了,忍不住說褚韶華,「你怎麼敢做這樣大的主啊!說便宜就便宜,咱家豈不是虧了!」說到這事,陳太太很有些生氣褚韶華自作主張。褚韶華一隻手臂搭在衣料子上,回頭同陳太太道,「媽,女人買衣料,除了那特別有錢的,哪裡有不還價的?你略便宜些,她覺著占了大便宜,以後還會來的。要是一點兒不便宜,就是做成這生意,她心裡怕也不痛快。我爺爺活著時就常說,要想客人回頭,就得讓她覺著心裡痛快,有便宜可占。您問問爸爸,這單生意可賠了?」
陳老爺無奈的看向這蠢婆娘,也不知怎麼回事,越是蠢,越想指揮聰明人。陳老爺不想在外發作婆娘,問,「你挑好衣料子沒?」
陳太太嘟嘟囔囔的,隨手選了一件醬色的綢子料一件靛藍的,宋苹早看花了眼,她也知道褚韶華挑的衣料子好看,可她一向是跟著姑媽兼婆婆的路線的,她也就選了跟陳太太一樣的料子。褚韶華目瞪口呆,想著上年紀的婦人穿醬色靛藍是尋常,二弟妹這正當年輕,挑這樣老氣的料子,難不成是要拿回家給她娘穿?褚韶華想想,宋苹一向腦子有些不清楚,也是有可能的。
挑好料子,陳老爺道,「你們這就回吧,柜上也要做生意了。」
褚韶華挺高興的就抱著衣料子,帶著陳太太宋苹兩個回家去了。沒褚韶華帶著,只怕這兩人會走丟。待去菜場買了菜,今天不是褚韶華做飯,輪到宋苹了。褚韶華就在屋兒里裁起衣裳來,這樣鮮艷的好料子,都不用繡花鑲邊兒,只要做得合身量,就是極好看的衣裳。褚韶華中午給柜上送過飯,還順道做賊似的到東安市場的鞋店買了雙時下最流行的小皮鞋,晚上穿上新衣裳新鞋給大順哥看,陳大順稀罕的不行,攬著她的腰讓她坐炕邊兒,道,「這身兒一穿,比北京城好些個太太奶奶們都洋氣。」
褚韶華翹起腳的皮鞋給大順哥看,對大順哥千叮嚀萬囑咐,「這鞋是我偷偷買的,足花了兩百錢。現在穿旗袍都要配皮鞋的,大順哥,到時婆婆問我,我就說是你給我買的,你可千萬別說漏嘴啊。」
「不會,放心吧,我記得了。」陳大順心下又很想笑,拉著妻子的手道,「走,到正屋兒給爹娘看看,也把皮鞋過了明路。」
褚韶華就跟著丈夫一道去了正屋兒,她一幅歡喜模樣,笑道,「衣裳我做好一件了,爸媽這樣疼我,我穿來給爸媽看看。大順哥還給我買了雙新鞋,他可真是的,也不跟我商量就亂花錢,我問他能不能退,他說也退不了,只得穿了。爸媽和大順哥都待我這樣好,我以後可得更加孝順爸媽,把大順哥伺候好。」她珠落玉盤般伶伶俐俐的一套話兒,把多少詰難都堵了回去。
陳老爺聽她這小機伶就直想笑。
陳太太則是瞧褚韶華如同春天新開的桃花一般,心裡就有些不痛快,做衣裳就做衣裳唄,還過來顯擺什麼呀,誰沒見過新衣裳似的。還有,買什麼鞋呀!陳太太說大兒子,「你媳婦就是個不會算計的,你可真是的,咋也亂花錢。你再這樣,下個月的工錢就擱我這裡,我替你存著,你有用的地方再跟我說。」
陳大順道,「現下穿旗袍都是配皮鞋,我過來想跟媽要個繡鞋的尺寸,也給媽買一雙哪。」
「你別給我買,我還想多活兩年。」
褚韶華聽這話直想翻白眼,合著她穿皮鞋就要少活兩年還是怎麼著。說來,褚韶華真是個有心胸的人,或者會有人說她這樣的人,在這樣年輕的年紀,心機已是不淺。因為,憑陳太太說什麼樣的怪話,褚韶華都是笑嘻嘻的模樣,全當陳太太放屁了,完全沒有半點兒兒媳婦叫婆婆指桑罵槐的不悅。
褚韶華笑,「爸,我心裡還有個想頭兒,就是還沒想好,等我思慮成熟了再跟爸爸和大順哥說,興許又是個能賺錢的買賣。」
陳老爺笑道,「成,等你想好了只管跟我說。」
見二老沒別的吩咐,褚韶華就高高興興的穿著新旗袍踩著新皮鞋跟大順哥回房去了。陳太太氣得直捶胸口,抱怨道,「當初褚老爺子可不是這樣的花哨人哪,你瞧瞧,成天介不是吃就是穿。咱大順這樣節儉的好孩子,才娶了她幾天,就知道叫大順拿錢給她買皮鞋了。這得多少錢啊!」
「你懂什麼?」陳老爺不得不開導著這蠢婆娘一些,道,「要都跟你似的,北京城的綢緞莊全都得倒了。」
「你們在外做生意的爺們兒,穿的好些倒罷了。我們婦道人家,在家刷鍋做飯,你說說,做這麼好的衣裳幹什麼,還不如留著賣錢哪。」陳太太自認為還是很明事理的。
陳老爺卻是道,「在家難道就不出門了,就不跟別家的太太奶奶們來往了?穿著咱自家鋪子衣料做的衣裳,別人問起來,這就是活招牌。只要有一個人去買,就沒白做新衣!」
「你是叫老大媳婦穿著這新衣裳做招牌招攬生意啊?」
「不是這麼說。可老大媳婦常出門,咱們這條胡同兒里,可沒忒窮的人家。她出門與人來往,穿戴上講究些不是壞事。你以為北京人就不看人下菜碟了?再者,老大媳婦精明伶俐,婦道人家在一處,不就是穿衣裳吃飯的事兒麼。說不定就能給鋪子帶來些生意,所以我說你別成天計較這些小錢,往大處看,我也願意你們都穿的體體面面的,我掙錢為什麼,還是為了叫妻兒吃好穿好。你也別太想不開,新料子扯了來,裁兩身新衣裳穿,是你當家太太的氣派。」陳老爺簡直苦口婆心。
陳太太還挺有理由,「可是我瞧著魏太太、趙太太,穿戴都跟我差不離。」
「魏太太是叫土匪綁怕了,北京城哪裡來得土匪,不過是婦道人家膽子小罷了。要擱以前,魏太太金釵滿頭的人,還不是個好打扮的?至於趙太太,不用理她,見她的人,哪個不說不是個當家太太的樣兒,倒似有錢人家的下人老媽子,老趙家的臉都叫她磕磣完了。」
陳太太雖有自己主意,到底認為當家的比自己見識更大,道,「既是這般,那明兒我也裁身新衣。」
「這就對了。」
陳老爺累個半死,終於把陳太太的腦袋瓜給開解通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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