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華的眼神逐漸堅定,她再看庭院裡玩兒的正歡的長子一眼,從窗外收回視線,轉身同阿雙去客廳接電話。Google搜索
陸四太太聲音發顫,「韶華,你知不知道督軍他們怎麼樣了?」
褚韶華的聲音很穩,帶著安撫人心的堅定,「乾媽不要急,也不要讓老太太急,暫時是方將軍進駐上海,並沒有聽到督軍和許叔叔他們的消息。這個時候,就是好消息了。乾媽要是有空,我過去商量。」
電話里,能聽到陸四太太鬆一口氣的聲音,再次說話時卻帶著讓人心酸與無助的哽咽,「我只擔心你這個時候過來要連累你。」
「乾媽別這麼說,我現在就過去。」褚韶華立刻讓人備了幾樣禮品,她坐車去陸家在英租界的宅子。
自袁大總統去逝,北洋軍四分五裂,軍閥各自為政,內戰不是打過一次兩次,殺俘的事都不多,何況是殺彼此親眷,從未聽聞有這樣的事。
褚韶華出門前換下顏色鮮艷的旗袍,換了身行動更加方便的細針羊毛衫配呢料長褲,外面套一件深色及腳踝的長大衣。待到陸家宅邸時,陸家四太太與許太太正愁緒滿面的坐在待客廳里,一見褚韶華這來,不禁齊齊站起身來上前迎了兩步,褚韶華也急走幾步,握住四太太的手,叫了聲「乾媽」。又如往常那般同許太太打招呼,依舊喚許嬸嬸。
陸四太太點頭,美麗的面容寫滿憔悴,不復往昔雍容貴氣,見到褚韶華,忍不住有些激動,不禁感慨,「傻孩子,你不訪這時過來。」以往她身邊何嘗少了人奉承,如今卻是門可羅雀,唯褚韶華一人接到電話立刻上門。
許太太也是目含關切,擔心連累了褚韶華。
褚韶華神色和緩,「咱們本就是母女,我什麼時候不能來。您和嬸嬸都別急,我那裡消息也不是很真切,並未聽到督軍和許叔叔的事。」
陸四太太長嘆,她本就是個精明人,挽著褚韶華的手坐下,低聲道,「你也別安慰我,方將軍帶軍進城,督軍那裡怕是戰事不大好。」
「乾媽可是擔心老太太這裡的安危?」
陸四太太起身在屋裡來回踱著步,褚韶華說話委婉,借著老太太的由頭,無非就是問她們的意思。陸四太太婦道人家,她雖精明,在見識上卻不比褚韶華。在得知方將軍帶兵入城時,已是方寸大亂。半晌道,「周市長的職已經撤了,我們在租界,一時是無虞的。我們這些人倒沒什麼,跟著督軍這些年,該享的福也享了,就是督軍有個好歹,我們一起隨了他去,也是我們各人的情義。督軍臨出征前,把老太太託付給我們幾個,倘老太太有個好歹,就是到了地下也無顏見督軍的面。」
褚韶華想了想,安慰道,「乾媽,不至於此,周市長也只是撤職。我聽說方將軍原也是北洋先大總統袁先生麾下,督軍亦是北洋出身。兩軍對壘,於女眷何干?倘是乾媽不放心,我去方將軍那裡問問?」
「這事不好讓你去,有風險不說。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我更不能連累你。」
褚韶華深諳居中調節之度,「若干媽去,有些話反而不好說。不如我去,乾媽給我寫個帖子,倘能轉寰,那是再好不過。便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我也能回來跟乾媽說一說,咱們另想法子。」
陸四太太見褚韶華說的實誠,且如今上海恨不能人人當陸家是陌路人,家中雖有管事,總不能派管事去。陸四太太無奈,褚韶華又打聽了一些方將軍的為人,還有陸方兩家以往可有淵源。同僚之誼自不必提,現在都是北洋自己打自己,讓褚韶華有些意外的是,方將軍陸督軍同是山東人不說,還都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班同學,褚韶華心下思量怕是陸家被方將軍入城的消息驚嚇住了,當局者迷,反是看不清。
有這樣的交情,方將軍應不會為難陸家女眷。
褚韶華遞上拜帖,親自登門。
原應拜訪的是方夫人,如今打仗,方將軍剛到上海,也不可能把家裡女眷接來。於是,就是拜訪方將軍。
倘不是帶著陸家拜帖,褚韶華的身份,是見不到方將軍的。
原本,褚韶華拿著拜帖只是試探,倘是方將軍對陸家懷有善意,應該會見她。如果不想饒過陸家,自會打發了褚韶華。
方將軍門下顯然也頗有精明強幹之人,見褚韶華拿著陸家的拜帖登門,立刻請褚韶華裡面小廳招待。茶水點心呈上,頗是周到。
褚韶華心說,端看方將軍手下人做事,這必是個細緻人。
於是,她心愈安。
方將軍初到上海,自是千頭百緒事務極多。褚韶華等了半小時左右才見到方將軍。在褚韶華進門時,陸家的拜帖就放在方將軍手邊的桌案上,這位將軍不知在思量什麼,臉上帶了幾分沉肅。副將一通報,方將軍抬眼望向門口,眼中閃過一絲凌厲,臉上卻是綻開爽郎笑意,「我正說安頓好後就去拜見伯母,倒是有勞聞太太帶著伯母的帖子先到了。」
褚韶華身量筆直,對方將軍深鞠一躬,「聽到將軍這麼說,老太太和幾位太太就能放心了。將軍莫怪,婦道人家見識淺,心思窄,難免多思多慮。將軍念及當年同窗之情同僚之誼,今日上海得將軍入駐,亦是上海之幸。」
方將軍看這小小婦人倒是很會說話,笑著一擺手,「坐。」未與褚韶華寒暄,方將軍道,「難得你一個小小婦人,在此時敢為陸家說話。」
「將軍當我不怕?我以前認四太太做乾媽的,坊間都說我八面玲瓏、諂媚逢迎,今天四太太的電話打到我家,我也猶豫要不要接。可我想著,倘將軍不容人,我縱不接陸家電話,也落不了好。倘將軍寬宏大量,正好叫我撿個義薄雲天的便宜。」這位方將軍一張笑臉,褚韶華不敢有分毫大意,卻也並露出緊張膽怯,「今將軍高義,我知將軍必然公務冗繁,不敢多擾,這就告辭了。」
方將軍笑,「我這裡正有些時下的果品,你一併帶給陸家嬸子,同陸嬸子說,我擇日就過去請安。以前什麼樣,以後還什麼樣。請她老人家只管安心過日子,我與老陸兄弟一般,今我在上海,當代老陸盡孝。」
褚韶華鬆一口氣,再次拜謝,告辭而去。
褚韶華這種膽量,晚間聞知秋回家後險嚇出一頭冷汗。褚韶華問聞知秋,「你那裡怎麼樣?」
聞知秋,「我這裡有什麼關係,就是不做官,也沒什麼要緊。你才叫我擔驚受怕。」
「雖是兵行險招,可我想著,自方將軍入城,並未聽聞有什麼不好的風評。他們同屬北洋系,我是在四太太那裡打聽了些方將軍的情況才去的。」褚韶華說,「與其做那些與陸家劃清界限的縮頭鱉,倒不如出頭一搏,起碼得個好名聲。」
「萬一方將軍不講舊情呢?」
「你聽說過哪位軍閥入城後殺前任軍閥家小的事?只要不是冤讎似海,都不會這樣的。何況,哪怕做個牌坊,陸家現在在租界,方將軍也動不了陸家女眷,何不順情做好事,也能搏個好名聲。」
聞知秋也明白這個道理,可在這個節骨眼上,真正能想明白這個道理並立有決斷的,寥寥無幾。他把妻子的手握在掌心,似是在傳遞自己的擔憂,輕聲說,「我是擔心你。」
「我也擔心你。我不想你像周市長那樣被撤職。」褚韶華反握住丈夫的手,意志堅定,眼睛明亮,「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一點兒風險都沒有的。只要有七成把握,就值得一做。」
聞知秋眼神柔軟,「跟我說說你同方將軍是怎麼說的,咱倆先通個氣。」
——
方將軍把上海市牢牢掌控在自己手裡後,親自帶著禮物到陸老太太那裡問好,並且將陸督軍平安的消息告訴陸老太太。方將軍在將軍府大宴賓客,上海名流都收到將軍府請柬,連陸家女眷也收到了請柬,好在,陸家女眷很委婉的拒絕,並沒有露面。
褚韶華卻是與聞知秋一起過去,參加了這次將軍府的酒會。
方將軍對上海工商界、文化界人士都頗為禮遇,褚韶華都得慶幸平素做人謹慎,她與這兩處名聲都不錯,現下還兼任震旦大學的英文老師。
這次酒會,褚韶華第一次在方將軍身邊見到了那位斯文謙和的日本人岡村先生。
岡村先生的英文很流俐,並不似一般日本人那拗口生硬的英文。在褚韶華與羅素先生幾句交談後,岡村先生主動與褚韶華打招呼,褚韶華在岡村先生身上看到與方將軍陸督軍徐次長隱隱相近的氣質,不禁問,「您是軍人嗎?」
岡村先生眼中閃過讚嘆,「上海許多人都說您眼光如炬,您比我所聽到的傳聞中的更加美麗智慧。」
「您過獎了。岡村先生這樣優秀的人,我以往竟未相識,才是遺憾。」
「那我們從今天開始就相識了,夫人。」岡村先生道,「我是陸和許在東京時的教官,聽聞他們的妻子和母親都在上海,我想過去拜望,又擔心唐突。聞夫人,您可以給我一點意見嗎?」
原來這位是日本軍官,既然是曾經陸督軍許次長在日本的教官,那麼,同樣是方將軍的教官了。褚韶華望向這位日本軍人,心說,聽說你們日本人同關外胡家走的很近,看來你們不只關心關外,同樣關心江南的事務。褚韶華不喜歡日本人,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種族,有著格外高傲的民族自尊心,外加極度的男尊女卑。褚韶華有禮貌的說,「如果您問我的建議,可能我的建議有些放肆。」她當然知道這位日本軍人的言下之意,怕是想她與他同往陸家拜訪。不,這可不是好提議。
「請您直言,夫人。」
「我不建議您過去拜望她們。現在她們的生活非常平靜,她們並不參與政治,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但我不建議您這個時候去打擾她們。方將軍會照看她們的生活,岡村先生,安寧就是最好的拜望之禮。」
岡村先生道,「您千萬不要誤會,夫人,我只是單純的出自朋友的關心。」
「我的建議已經坦誠的告訴您了。」褚韶華眼睛含笑,微微欠身,頜首,離開。
方將軍在當天收到褚韶華的信件,上面沒有寫別的,只是與這位岡村先生的酒會的對話寫在了紙上。方將軍看後便燒掉了,素白的信箋遇火即焚,房間飄逸出一股淡淡的菸灰氣味。方將軍輕撣紙灰,撫淨桌案,心說,這南方女人心眼兒夠多,岡村這老狐狸,你是有什麼打算呢?
接下來,方將軍的行為在上海頗得好評。他占領上海後,一不令軍隊擾民,二對市政府一應官員都很和氣,除了撤換周市長外,一應官員再無動盪。
至於上海市的另一處小小的暴力機關上海警察局,一則如今警局規模不大,二則方將軍極重名譽,對上海文人多有看重,聞知秋這也是老牌留學生,以文入武,方將軍與聞知秋交談後對他表示極大好感,令他繼續就任上海警察局長,專司上海治安。
褚韶華沒放過周市長下台的機會,立刻落井下石。周市長一失勢,周公子還有什麼生意事業可言,你在農商銀行大筆貸款,現在資不抵債了吧?
誰為當初周公子做的擔保?
誰為這筆高達幾十萬大洋的銀行貸款負責任?
是不是得有個說法啊?
督軍府一失勢都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何況是攀附在陸家大樹上的一株藤蔓。
周家公子,你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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