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華離開書房時,書房外兩個體格精瘦的漢子依舊門神般一左一右站在門口,沒有表情,沒有動作,未多向褚韶華這裡看上一眼。Google搜索這是胡少帥在書房時的配置,以往褚韶華只覺氣派威風,今日卻無端有種莫明寒意。
褚韶華直接離開楊家。
楊丘見褚韶華從樓上下來,還要留她,褚韶華看著楊丘依舊溫雅如玉的面龐,心下思量楊丘是真的不知道胡少帥的計劃,還是裝出來的親近從容呢?
倘不是褚韶華天生有些急智,今日怕是不能從胡少帥的書房完整離開了!褚韶華安撫住心中思緒,笑容亦如從前,「今天老師在書店有一個簽售活動,我說好去幫忙。少帥這裡也沒什麼要緊事,我就先走了。」
楊丘送褚韶華出門。
褚韶華依舊是自己開車。波士頓的冬天多雪,路面總是結冰,故而要格外小心。
褚韶華搪塞楊丘的話也並不全是虛辭,先前讓她做助手的老師新書出版,褚韶華還讓《正義報》做了專欄報導,頗有溢美之詞。今天老師在書店簽售,褚韶華早早過去幫忙。
她沒想到會再次接到胡少帥的電話,更沒料到胡少帥會讓她參與到與德國人的軍火談判中。依舊是楊家書房,胡少帥在室內向來是毛衣西褲的打扮,休閒洋氣俊美逼人,褚韶華並沒有欣賞胡少帥美貌的心思,她得體的表示,「我以為我已經失去了您的信任。」
「不,依褚小姐的聰明,如果不是在見到那封信的時候太過震驚,你應該早便明白,如果我真的不信任你,你是沒有機會看到這封信,並站在書房解釋給我聽的。」胡少帥很公事的神色,褚韶華相信,他在處理一些軍政之事時就當是這個模樣。
褚韶華自嘲一笑,眼睛看著胡少帥,「那昨天是什麼,試探?」
「想看看你有沒有加入談判核心的能力。」胡少帥並不迴避褚韶華的問詢,耐心解釋,「這次的談判非常要緊。來到美國之前,雖然也想找一個人站在你的角色位置,可一直沒有非常合適的人選,直待我遇到了你。你應該能猜到,原來的計劃里,你的角色並不是核心位置。你能力非常出眾,褚小姐。其實,你有了美國人與德國人的人脈,向國內其他軍閥賣些軍火不是什麼大事,像你說的,所有的軍火買辦都會這麼幹。」
「這世上,有本事的人很多,可有本事再有分寸的人就很少了。我得確定,你是不是這樣的人。」胡少帥鄭重其是,「我不想出任何差錯,就先小人後君子了,還得請褚小姐見諒。」說著起身向褚韶華鞠了一躬。
褚韶華連忙攔住,「這如何擔得起?」
胡少帥嘆口氣,「褚小姐不怪我就好。」
褚韶華順勢給胡少帥遞上台階,也緩和了口氣,「當初若不是少帥幫忙,我怕不能在上海立足。少帥對我的幫助,我一直沒忘。」
胡少帥有自己的處事原則,他並不居功,搖了搖頭,「憑褚小姐你的本事,在哪裡都能有一席之地。」
兩人都擁有成年人的聰明與狡猾,關係回暖是雙方共同的意願,所以,胡少帥提出邀請,褚韶華加入談判核心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褚韶華十分珍惜這次機會,尤其她在這段時間對於軍火的類型與發展進行了極細緻的資料收集,還請教了不少專家。波士頓別的不多,學者教授一抓一大把,褚韶華認識的人多,拐彎抹腳的都能找到請教的人。與楊將軍胡少帥討論起德國技術支持時頭頭是道,不知道的還得以為她是此中行家。
楊將軍都說,「褚小姐你是不是平時就喜歡槍械?」
褚韶華在手裡文件上記錄下一個數字,「既是替少帥做事,少不得要多做些準備。我可是大學生,要是一無所知,與那些尋常買辦又有什麼不同?」
「你別糊弄我老楊,我見過的大學生多了,不說別人,楊丘也是大學生,我看他還沒你機伶。」楊將軍嘿嘿笑著,朝褚韶華擠擠眼,問她,「要不,把你那個聞男朋友踹了,我把楊丘介紹給你。楊丘也還成。」
褚韶華真是見識了這位楊將軍,不知軍旅出身的是不是都這樣,嘴上簡直沒個把門兒。褚韶華立刻切斷這個話題,「咱們只談工作,不談風月。」
楊將軍一噎,繼而氣憤,老子兒子成風月了!
褚韶華適時的遞過一張衝鋒鎗的圖紙,「德國的技術很好,這張是美國公司的衝鋒鎗圖紙,你們看一下。造價低廉,售價只有『湯姆遜』的一半,就是模樣不大好看,技術簡單,大部分是衝壓件。」
楊將軍頓時顧不得兒子是風月的事了,立刻接過細看起來,胡少帥無奈,「楊叔愛槍如命。」
好在圖紙有雙份,褚韶華又遞給胡少帥一份。
這次胡少帥與楊將軍將最終條款擬定出來,出面與德國人談判的主力讓褚韶華來做,大家都免不了一場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表演。這其間,褚韶華還要應付美國人,因為,胡少帥最後決定也要向美國公司訂一批褚韶華推薦的衝鋒鎗,實在是物美價廉。
但是,大的訂單依舊是給了德國人。
關外軍與德國人簽定了一份長達數年的合作條款,這裡面的好處是,德國人會向關外軍開放一部分技術支持,幫助關外軍建立兵工廠,軍火的價錢在行內來說並不昂貴。而德**火商,得到了一戰戰敗後的喘息機會,這筆關外定單,可以讓他們在世界的軍火競爭中走的更遠。
這筆合約在德國簽定,有德國政府高層出面。褚韶華因為學校課業,不能抽身過去,在德**火商要回國的時候,就表達了自己的祝賀,提前送上祝賀禮物。
至於美國的軍火定單,胡少帥全權交給褚韶華負責。
褚韶華在準備聖誕前的學期末考試的時候,許次長與陸大公子來到波士頓,一併帶來的還有聞知秋的書信禮物。
波士頓冬天的天氣要比上海冷些,許次長與陸大公子都是筆挺有型的深色男式羊絨大衣,兩人身高腿長的出眾人物,後面跟著數位隨扈,頗是氣派。許次長道,「聽說小褚你在波士頓做房產生意,我們就不住酒店了。酒店裡人多眼雜,不方便。你給我們安排個住處,吃住都算你的啊。」
褚韶華笑,「許叔您大駕光臨,住處我早就準備好了。」
開中介公司就是有這樣好處,房源多。褚韶華問許次長和大公子是住波士頓市里,還是住北安普敦,許次長道,「就在你這房子附近就成。」
褚韶華是個有成算的,在關外軍的軍火交易達成後,褚韶華就算著,只要關內軍閥還有買軍火的錢,一定會來美國。她早便準備了好幾套房子,提前租下來,每天有傭人打掃,一應用具精緻齊全,每來都會燒起壁爐,房子暖和的立刻就可以住人。
當然,這些都是褚韶華交待一聲,具體是克拉拉瞧著安排的。
誰說女人才幹就不如男人呢?
別看女人多是在家做家事,能把家事料理的清楚漂亮的女性,大都管理才能都不差的。
克拉拉做事便縝密細緻,及得上她的男人都不多。
想著中介公司生意漸上正軌,克拉拉手裡事務太多,倒不如僱傭一個會計,讓克拉拉專門做經理,負責中介公司的事務。
還有,過年可得給克拉拉包個大紅包。
亂七八糟的想了一通,當晚給許次長陸大公子接風,褚韶華想二人在船上一個多月,大都吃的西餐,準備的便是中國菜,就是酒也是當初楊將軍送的關外名酒燒刀子。
許次長一聞這濃郁酒香便說,「這酒可是有些時候沒喝過了。」略一思量,「應該不是小胡送的,小胡是個周全人,送女性禮物也多是衣裳首飾,就是老楊送的。」
「許叔叔你真是神猜。」想到楊將軍,褚韶華有些哭笑不得,離開美國時,送她酒倒沒啥,軍旅中人大概都是豪爽脾氣。結果,送酒不算,又問褚韶華要不做他家兒媳婦。
褚韶華給許次長和陸大公子倒酒,許次長一揮手,接過褚韶華手裡一斤左右精緻小巧的黑瓷酒罈,大馬金刀的說,「自己來就是,沒這麼多規矩。小聞把你的信給我,我給督軍看過,督軍讓我們先過來打個前站,那邊兒已是知會了北京的趙總理。」
褚韶華想了想,「楊將軍他們出國的事,許叔叔你說來並不吃驚,趙總理想必也是知道的。」
若是往常,褚韶華都不能相信自己就這麼自然隨意的說起國內的將軍、總理來,這樣的大人物,以往是想都不敢想的高高在上。可真正接觸過胡少帥,那層神秘面紗一去,陡然發現,這些高高在上的,也不過是些凡人。一樣機心深沉,一樣手段凌厲,也一樣風趣幽默,血肉鑄就。
許次長修長的手指放在桌上小巧的兩錢半的白瓷酒杯上,「知道雖知道,可沒想到關外會買這麼大宗軍火。」
褚韶華眉尖一動,她可沒有在信里提到關外購買軍火的數量。那麼,許次長定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陸大公子看向褚韶華,「胡大帥志向遠大。」
「不用這麼委婉,小褚什麼不明白,老胡那土匪頭子早就眼饞關內地盤兒了。」許次長待褚韶華頗是親近,與褚韶華道,「別看老胡在關外,他那地界兒著實是個好地方,正經土皇帝,什麼都是他說了算,不似咱們關內,不說別處,光一個上海,多少複雜。外頭瞧著光鮮,真正束手束腳。」
「就像你信里說的,此長便是彼消啊。老胡手下那一幫子人,真裝備起來,沒他們不敢幹的。」許次長道,「現在北京要不是有趙總理還壓得住,那一夥子土匪得上了天!」
褚韶華聽著許次長點評關外軍,心中頗是矛盾。這樣說來,軍閥彼此間的關係,怕是比褚韶華想像中的還要惡劣。那麼,真的準備了軍火,軍閥之間很可能再啟戰端。
許次長心細如髮,見褚韶華面有憂慮就不再說這些事,大家喝酒吃菜,說些上海趣聞。許次長道,「自你來了美國,小聞那裡也是公務纏身,不能來美國看你,這回可是托我們給你帶了好幾箱東西。我看他恨不能把他自己帶上。」
褚韶華給許次長和陸大公子布菜,笑道,「我也經常會想起聞先生。這個學期我已經把大三的課程讀完,明年應該能回國。」
許次長與陸大公子皆心下詫異,褚韶華都能幫關外軍談軍火生意,在波士頓也是順風順水,大有名聲,在許陸二人心裡,褚韶華藉此東風還不得多賺上兩筆,軍火生意可是人人都眼饞的大買賣。
可聽褚韶華這意思,明年畢業證一拿就要回國的。褚韶華眼神溫柔,輕聲,「聞先生等我這些年,我不能再讓他等了。」
許次長不禁感慨,「小聞交付一腔深情,你以深情報之,有情有義。」許次長對褚韶華頗是欣賞,雖然褚韶華二嫁,不過,為人很正派,聽說老楊的兒子死活追求她,她都沒有接受,對聞知秋的心一如從前。可見著實是個好女子,如今又能放下生意,畢業回國,這就更難得了。
待第二天下午,褚韶華考試結束,大家圍著壁爐說起話。許次長嗅著褚韶華這裡上等的藍天咖啡的香氣,「小褚,咱們不是外人。我看你近來有些愁緒,可是有什麼難為的事?」
「倒叫您看出來了。」褚韶華想了想,低頭喝了口咖啡,說,「那天我聽你說起關外軍充盈裝備,我想,怕是不久之後國家又要內戰了。」
許次長一嘆,「是啊。都在磨刀霍霍。」
「其實,大家都知道現在國力疲弱,百姓困苦,可我們依舊在不停的內耗,這是為什麼?」褚韶華便是讀完大三的政治課程,都無法解釋國家這場曠日持久的內戰。
壁爐里跳動的火焰映入許次長的瞳孔深處,仿佛他的眼睛裡也有兩小團火焰在燃燒。許久,許次長的臉頰給爐火映的微紅,他方道,「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也思考過這件事。老佛爺在的時候,國家一次次的戰敗,割地,賠款,那會兒我剛入軍中,人很年輕,心裡沒少跟著大家罵**,一腔熱血恨不能當即便拋灑出去。後來,老佛爺薨逝,小皇帝遜位,袁大帥執政,我們以為會開創歷史。待袁大帥去逝,北洋四分五裂,軍閥各自為政,倒是不與外國打了,自己人開始打自己人,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
「昨日尚同席吃酒談笑,明天便倒戈相向,先前還是叔侄兄弟,轉眼便視若仇讎。為什麼要打呢?關外軍擴充軍備,我們在上海的尚不會坐視,何況在北京的呢?如果我們沒有武力,關外軍舉刀的時候,只能引頸受戮。不想失敗不想死,這是人自救的本能。更深的原因,我想,我們是在為還未誕生的新制度流血吧。」
許次長的眼睛有種淡淡的悲傷與淡淡的慈悲,他說,「從前清開始,從你聽過的那些罵名開始,到我們,到淪喪在戰火中的軍人與百姓,這將是一條由鮮血與戰火鋪就而成的道路,引領我們走向最終的新制度。我們不知道新制度最終會是什麼模樣,但每個人,都將成為它奠基的磚石。」
「可能,待到那時,方會戰火熄滅,國家靖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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