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褚韶中、王燕、王大姨的眼裡,褚韶華一向是有些古怪不近人情的性情。記住本站域名
所以,當晚褚韶華回臥室後沒再出來的事,三人都沒放在心上。
甚至,在王大姨的房間裡,王大姨說出自己的推測,「裝的跟沒事人一樣,還不是掛念閨女。我把照片一給她,她那雙眼瞅著照片就拔不出來,接著就回屋了,還不是心裡記掛。放心吧,有萱兒在老家,她總不能虧待娘家人。」
褚韶中王燕夫妻一致認為,王大姨的推斷是極為準確的。
因為,第二天一大早,褚韶華待他們的態度就完全不同了。褚韶華先是給他們介紹了昨晚沒見到程輝,褚韶華道,「小輝是我認的乾弟弟,在商行給我幫忙。今天就讓他陪你們出去逛逛,先到秀榮裁縫鋪裁幾身衣裳,你們這衣裳不合時宜。既到了上海,裁幾身上海流行的衣裳。小輝你多帶些錢,中午陪著姨媽、大哥他們到老正興吃飯。」與三人道,「老正興是上海名館子,喜歡吃什麼只管點,一應花銷都算我的。」
然後,褚韶華道,「我公司實在沒空,就讓小輝帶你們逛吧,他一向是個妥當孩子。現成的成衣也買兩身,晚上我在華懋飯店設宴,請邵家人吃飯。畢竟一路多勞他們照顧,總要跟人家說聲謝的。」
相對於昨天的嚴冬般的冷淡,今晨褚韶華的態度則如現下上海的天氣一般,春暖花開了。
王大姨忙道,「我們都聽外甥女兒你的安排。」
褚韶中、王燕兒紛紛點頭。
褚韶華唇角勾了勾,勾出一絲微笑表情,「那就先這樣安排。」
劉嫂子買回燒餅、油條、小餛飩的早餐,褚韶華冰涼的眼珠緩緩在三人身上一划,聲音里洋溢著親切,「你們有想吃的菜只管跟劉嫂子說,她在家負責伙食採買。便是有她不會做的,到外頭館子叫席面兒也是一樣的。」
待用過早飯,黃包車夫也過來了,褚韶華去公司上班。
王大姨幾人也紛紛起身,褚韶華在劉嫂子的服侍下穿好大衣,接過手包,同幾人道,「你們不用急,上海的店鋪開張也要九點了,我們公司要早些,待天氣暖和些再出門不遲。」同程輝微微頜首,褚韶華就上班去了。
王大姨幾個也一直送褚韶華到門口,見褚韶華出入皆是坐黃包車,皆羨慕非常。待送走褚韶華,王大姨不禁同程輝打聽,「這車來的這樣準時,是早就雇好的吧?」
程輝道,「是包月的。早上來接,晚上管送。」
「這一月得多少錢啊?」王大姨繼續問。
「也沒多少,三塊大洋就夠了。」
王大姨三人都驚的說不出話,天哪,在鄉下,三塊大洋就可以娶個黃花大閨女進門兒了!褚韶華一月坐車就要三塊大洋!
王大姨越發心切,「小輝兄弟,那這宅子是韶華買的吧?」
程輝精明似鬼,已知褚韶華不打算藏富的,他道,「那是當然,聽小姐說,買這處宅子就花了一萬多大洋。這可是租界內的房子,住租界的,都是有身份的體面人。」
三人聽到一萬大洋數目,更是如遭雷擊,震驚的話都不會說了。
便是褚韶中這以前富過的,想自己祖父一輩子怕也沒掙來一萬大洋的數目。
實未料到,褚韶華竟是如此發達了!
這趟上海之行,果然沒來錯!
三人的神色變幻悉數落在程輝眼中,程輝心下不屑,想褚小姐這等人物,竟有這樣的親戚,滿嘴不離一個錢字,難不成要算計褚小姐的家業?
程輝愈發留心。
褚韶華到公司先給華懋飯店打電話定包廂,她與華懋飯店是長期合作,就是飯店的帳目也是一月一結。之後,又打電話到邵家定下晚上請吃飯的事。
褚韶華垂下眼睛,問了句,「小東家,你在老家知道我閨女萱兒的情況嗎?」
邵初笑,「還想見你時再跟你說,年前我打發人去瞧過了,孩子很好。姨丈那裡,我也打了招呼,你什麼回去接孩子都成。」
想到王大姨給她的那張照片,褚韶華心中頓時亂成一片,她道,「大恩不言謝,咱們晚上見面再談。」掛斷電話,褚韶華愈發驚駭!
如果褚韶華是個笨人,她直接把照片的事情揭穿,估計褚韶中禁不住她的盤問。可她心機靈敏,又因太過重視女兒的事,一時想的就多了。
小邵東家派人過去,見到的真的是她的女兒嗎?
王大姨拿這麼張照片過來,如果養在陳家的是照片上的孩子,那她的女兒去哪兒了?褚韶華心中既急且痛,忍不住一掌拍在辦公桌上,倒把財務嚇一跳。
邵家也在說褚韶華的事,昨天到上海後邵初就聽聞褚韶華那一場令全上海矚目的官司,邵老爺都感慨,「韶華這一到上海,就是龍歸大海虎入山林,真正有大出息了。」
邵太太再三問,「四十萬大洋,韶華就全都捐出去了?」
「韶華又不缺錢,她生意做的極好,如今又與督軍府的公子合夥開建築公司,那些精神補償金不過是出口氣罷了,誰還真指望那錢過日子。」邵初回老家足有倆月,合伙人都要瘋了,他今天必要去公司的,走前同父母道,「晚上韶華請吃大餐,正好咱們從老家帶來的土物,把給韶華的那一份收拾出來,晚上帶給她,不用跑兩趟了。」
潘玉給他理理衣領,「都曉得,你去吧。再不到公司,藍經理得瘋了。」
邵初哈哈一笑,開車到公司復工去了。
晚七點,華燈初上,華懋飯店,孔雀廳。
褚韶華先一步到了華懋飯店,邵家一家是邵初開車過來的,王大姨三人也是程輝坐車過來的。畢竟,坐黃包車也要四輛,乾脆就打電話叫了汽車。
褚韶華請邵老爺上坐,邵老爺推辭不過方坐了。褚韶華是請客方,便坐主人位,之後大家推讓一番,依次坐了。褚韶華道,「今天既是給邵伯伯、邵伯母接風洗塵,也是咱們這些年不見,大家一起聚聚。」讓服務生可以上菜了。
褚韶華先謝過邵家對王大姨三人一路上的照顧,又夸邵老爺邵太太氣色好,打趣小東家在老家過個年過胖了,待酒菜呈上,氣氛已是極好。
服務生斟滿燙好的黃酒,褚韶華舉杯道,「這是紹黃,並不醉人。前年我來上海討生活,畢因上海有小東家和嫂子一家在,我心裡才覺著有底氣,才能在上海紮下根。這幾年,我愈發思念家鄉人。這一杯酒,敬二老,願二老健康長壽。」
大家幹了這杯酒,褚韶華又舉杯,「這一杯,謝二老,我大姨、兄嫂他們這一路,承邵伯伯你們照顧了。」
「還不都是應當的。」邵老爺說,大家也都很高興的吃了這杯酒。
褚韶華幹了兩杯,舉起第三杯道,「這第三杯酒,我同大姨兄嫂吃,謝謝你們還記得我,這麼大老遠的來看我,給我帶來我女兒的消息,我心裡很歡喜。我如今衣食無缺,事業興旺,所記掛者唯獨女兒而已。來,咱們骨肉血親,今天很該吃一杯。」
三人自打進入華懋飯店便覺眼睛不夠看,走路都腳下打絆,坐在這華美的大廳,有著白襯衫黑色馬甲的服務生服侍,卻是渾身的拘謹,內心偏又是激動的,以至於舉杯的手都有微微顫抖,想說幾句應景的話,又心下暗嫌話語村氣,怕說出來叫人笑話。
褚韶華仰頭幹了杯中酒,他三人也沒找到合適的話說,便陪飲了這一杯。
如果聞知秋在,他就會發現褚韶華今天的妝容有些重,話有些多。褚韶華是很少用濃妝的,可今天的粉用的有些多了,哪怕頰上用了胭脂襯出好臉色,也能看出褚韶華眼睛裡的微微血絲。而褚韶華平時,即便再高興,她也鮮少直接控全場,因為,褚韶華通常會不著痕跡的先留意其他人的情形。
褚韶華是反常的,只是,邵初潘玉剛回上海,邵老爺邵太太更是與褚韶華將將兩年未見,王大姨三人更不堪提,只有程輝默不作聲的吃著飯菜,眼中偶然閃過擔憂。
褚韶華是活躍氣氛的好手,她說起以後接閨女來上海的時候,眼睛裡泛起屬於母親身份的慈愛和對未來的憧憬。褚韶華望向兄嫂,「大姨同我說了,萱兒在老家很好,是不是?」
褚韶中道,「那是當然,我每隔三五天就要過去瞧一回孩子。咱們是正經娘舅家,哪怕孩子跟著叔嬸過,我這做親舅舅的也不放心,不經常去瞧著些,萬一吃苦我是再不能答應的!」
王燕跟著幫腔,「可不麼?你哥沒一日能放心萱姐兒的,趕到大集時買一個火燒,自己捨不得吃,都是給萱姐兒帶去,看萱姐兒吃完,他再回來。我都說,這才是做舅舅的道理。」
王大姨也說,「是啊,做舅舅可不就得這樣。娘舅娘舅,娘不在身邊,見舅如見娘啊。」
褚韶華聽著這些露骨假話,已是恨不能將這三人千刀萬剮,她意志力極強,唇角勾起,道,「能這樣,是萱兒的福氣,也是我的福氣。」
潘玉忍不住同王大姨幾人說褚韶華這些年的不容易,和對女兒的思念,「韶華沒一刻忘了孩子的,她連幼兒園都打聽了好幾所,介時接孩子過來就能入學讀書了。哎,那陳家也是沒見識,孩子跟著韶華是什麼樣的前程,留在老家又是怎樣?一點兒不為孩子考慮。」
褚韶中跟著義憤填膺,「可不是麼,我一想到這事,就恨不能打上陳家去!」
褚韶華斂去眸中冰冷,臉上似是帶了些笑,道,「大哥是我的親大哥,我不在這兩年,都是大哥替我照顧孩子。我想好了,我在上海過的尚可,若大哥大嫂願意,不妨帶著侄兒和爹娘一起搬到上海來。還有萱姐兒,也一起給我帶來。憑我的本事,很不必一家子在老家守著幾畝地熬日子。就是小寶兒,過來後我也當他和萱兒一樣看待。兄嫂意下如何?」
褚韶中王燕喜不自勝,褚韶華笑意更深,「到時讓小寶兒和萱兒念同一所學校,以後他念書的花銷,都由我出。我一定要培養他成材,讓他成為咱們褚家的頂樑柱,成為上流社會的體面人。」
王燕喜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那,那小寶兒就託付給妹妹了。」
褚韶中附和,「是啊,就都託付給妹妹了。」
「好,都交給我吧。」褚韶華聲音溫柔至極,不知為何,邵初卻忽有寒意無故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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