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知秋這話不啻於一晴天霹靂。Google搜索
要知道,聞知秋少時喪父,這人偏又資質出眾,自幼便是家裡頂樑柱。聞知秋在家鮮有說笑,他這樣把話說出來,就是事實陳述,絕對不帶嚇唬周雨的。
周雨頗是擔憂,「可見褚小姐是真的生了氣。大哥,不知褚小姐傷的如何?」
「手都包的紗布。」
周雨撫額,聞太太不忍女婿為難,同女婿道,「明天你買些東西,帶上春華,去看望褚小姐,跟褚小姐賠個不是,她是個極通情理的人,興許一時氣惱了。」
周雨嘴裡稱是。
時已不早,外面風雪的呼嘯聲愈大,聞太太同這郎舅二人道,「都早些回房休息吧。」等這半宿,聞太太也累了。
——
聞知秋看過褚韶華便放心了,自始至終,他根本沒將周家的生意放在心上。周家有周家的路,聞知秋自己的事還操心不過來,不可能去管他家的事。主要是,聞知秋想到同褚韶華告辭時,褚韶華借他衣裳圍巾手套手電筒,就知褚韶華並沒有生他的氣。想到與褚韶華一起讀德文的情形,聞知秋不禁一笑,沐浴後自書房取了本德文書看了約摸半小時方闔眼睡去。
周雨卻是另一番心事,他回房時聞春華已經睡了。算了,就算妻子醒著,就憑妻子這炮仗脾氣,也打聽不出褚小姐的喜惡來。倒是這位褚小姐,當時的服裝展示會就瞧出這位小姐十分精明能幹,如今看來,性情亦是厲害的很。大舅兄親自過去,都沒能讓褚小姐鬆口,可見褚小姐是真氣的狠了。
褚小姐雖是生氣,卻也沒讓這點子氣影響自己的心情。要憑著與這些渾人生氣,褚韶華早該在老家時就氣死了。第二天照例早起,拉開窗簾,外面已是潔白天地。褚韶華不禁輕呼出聲,說來,在北方下雪原不稀罕,可在這南方就不同了,冬天難得有場雪。就算偶有下雪,也是稀稀拉拉的小雪渣子或是落地即融的小雪,如這樣的大雪,當真難得。褚韶華臉上手上塗了兩遍雪花膏,才推開窗戶,果然一股冰肌銷骨的寒氣迎面襲來,冷的人愈發精神。
褚韶華起的早,出去便找掃帚,準備先掃條路出來,她還要練八段錦哪。這掃帚尚未著地,就聽咚咚響聲,褚韶華抬頭,見容老爺正披著件襖子敲玻璃,力道之大,把窗框子都敲的顫顫發抖,接著是容老爺一聲大吼,「不准碰老夫的雪!」
褚韶華還是頭一回見不叫掃雪的,好在她素知容老爺古怪,既不讓掃,也便丟了掃帚,就在雪地里練起八段錦來,待一套八段錦練了一半,容老爺就一身長袍馬褂的出來了,先哼一聲,「險壞我大好雪景。」
「你們這些南方人就是大驚小怪,不就是點兒破雪麼,我們北方,哪年不得下個十場八場的,還當多稀罕似的。」褚韶華練著八段錦,也不妨礙她開口噎容老爺幾句。
容老爺連連嘆氣,直說褚韶華粗俗。褚韶華笑,「我是粗俗,您老不叫掃雪,可仔細著腳底下些吧。」
容老爺搖頭,不與婦人做口頭計較,轉身去賞院中雪景,對著竹子吟幾句「 已訝衾枕冷,復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一會兒又對著桂樹念幾句「雪下桂花稀,啼烏被彈歸。」,褚韶華忍不住說,「這桂樹也沒開花啊。」
容老爺更是大搖其頭,「無知無知。」
容太太走出來,問丈夫,「你賞完雪沒?賞完了我可就掃院子了。」
「再容我半刻鐘,不,一刻種!」容老爺抓緊時間賞雪景,容玉穿著一身厚呢料兔毛領大衣,手裡提著個竹籃,笑眯眯的跟父親和褚韶華打過招呼,問褚韶華早飯想吃什麼,褚韶華說想不出來,你瞧著買吧。容玉便出去買早餐去了。
褚韶華練完最後一式,也不管什麼詩啊景的,用手心搓搓冰涼的麵皮,回屋讀德文去了。
這一場大雪自然是好景致,只是早飯後出門上班,因著雪大,擠電車的人委實多,褚韶華便叫了黃包車,路上見有氈帽氈衣的拖著平板車的車夫,那平板車上蓋著草墊子,不必說便知是雪夜凍死的乞丐了。
縱如上海這樣有東方巴黎之稱的大都市,在這樣的年代,也有這諸多衣不蔽體,死於凍餒之人。這樣情景,憑誰看到也沒了詩情畫意的心,褚韶華到了商行,下車時給了這拉車的一毛錢,拉車的千恩萬謝,褚韶華擺擺手,推開門見程輝已經在用電爐燒水了。
辦公室里水汀剛剛燒起來,還不是特別暖和。褚韶華想到昨夜的大雪,問程輝,「育善堂的情況如何?」
程輝還是住在育善堂,暫時沒有搬出來。程輝道,「這幾年孩子越來越多,炭火不大夠。昨夜太冷,各屋都加了炭爐,今天早上我聽到高主任跟修女嬤嬤們商量著買炭的事了。」
褚韶華想了想,暫未說什麼。
褚亭來的也不晚,只是褚亭過來的時候,身上大衣帶了一層薄薄雪花。褚韶華不禁道,「又下雪了嗎?」
「可不是麼。」褚亭家離商行很近,他過來都不必坐車,遛達著就能來。褚亭收起擋雪的油紙傘,掛在辦公室漆紅木門的把手上,脫下大衣抖掉上頭的雪花,才到座椅上坐了。電爐上的銅水壺嗚啦嗚啦的響了起來,程輝先拿三人的杯子泡了茶,再把兩個水壺灌滿。褚亭抱著茶杯暖手說,「昨晚下了一夜,這要再下下去,真要凍死個人。」
褚亭喝了杯茶水就帶著程輝去倉庫發貨,走前同褚韶華說,「要是今天雪太大,我和小輝中午就不回來吃了。」
褚韶華道,「先別急著走,叫汽車吧。」
「這麼冷的天,雪又大,路上太滑,怕出事故,出租公司都不接活兒的。我們出去攔黃包車。」
程輝道,「要不我去瞧著發貨,褚總你別去了,我看今天這雪也不能小了。」
「行了,莫囉嗦。」褚亭還握了握程輝身上的衣服,程輝身上的是一件深色粗呢絲棉內膽的大衣,呢料褲子配短靴。這算是公司員工的福利,每年都會剩下些樣品,這些料子要是處理給雜貨鋪也能賣些錢出來,打發給親戚也能賺些人情。褚韶華同褚亭商量過,在公司工作,最好穿公司的面料做的衣裳,可以為公司做宣傳。褚亭認為這話有道理,主要是褚韶華具有極高的審美,她讓裁縫鋪做幾十套衣裳就能籌辦一場成功的服裝展示會。那些裁縫鋪,給外頭人做衣裳什麼價錢,給他們公司做衣裳又是另一個價位,並非全因是長期合作客戶,那些裁縫有時都要同褚韶華請教衣裳樣式,這裡頭有許多是褚韶華的人情,換第二個人,不一定拿得到這個價位。
所以,褚亭現在都穿公司的衣服,程輝也一樣。
程輝還繼承了褚韶華的一樣好處,愛到二手商店去買便宜貨,像程輝這雙短靴,就是去二手商店淘來的,打好鞋油也有五成新,裡頭是毛的,毛已經不大保暖了,程輝穿兩雙毛襪子,皮鞋就比布鞋要搪冷。何況,他在外做事,穿皮鞋比較精幹。
兩人走後,褚韶華便守在辦公室,一則整理帳目,二則要負責聽電話。
周雨是一個人來的,很是置了些貴重禮品,什麼人參燕窩的備了一些,給褚韶華補身體的。褚韶華眼皮一抬,淡淡道,「周先生客氣了,周先生請回吧,現在敝號太忙,沒空接待。」
周雨賠將禮物放下,極是歉疚的說,「褚小姐,實在對不住,內子無禮傷了您,我特意代她過來向您道歉。」
「哦,原來是周先生你指使她過來我這裡撒潑的?」
「不不不,褚小姐這話從何說起,我要知道她來,只有攔的。要我知道,定會把事與她說清楚,她著實是誤會了。」
「既不是你指使她來的,那你道哪門子歉,賠哪門子不是?」褚韶華半邊唇鋒一挑,「沒聽說過道歉還有代的?她是瘸了還是癱了,還是不認識到我這裡的路了?可千萬別,昨兒不來的挺順溜的?」
周雨叫褚韶華噎的說不出話,褚韶華冷笑,「周先生恕我無禮,就不請您坐,也不敢倒茶給您吃。畢竟,您家夫人來我這裡都是頤指氣使站著發號施令的?我這裡的茶是給人喝的,不是給人砸的!周先生請回吧!我今兒心情不好,沒空招待!」
饒是周雨偌厚臉皮過來,硬是叫褚韶華一頓排揎給排揎出去了。
周雨告辭時不忘給褚韶華關好門,褚韶華一聲冷笑,周雨在外聽到,硬是給冷笑出一腦門子的冷汗。心說,我大舅兄可太有膽量了,找了這麼位厲害小姐談戀愛。
褚韶華瞥周雨帶來的那些禮物一眼,拿起來放到辦公桌的一畔,待傍晚下班,褚韶華就拿著營養品到藥鋪兌現,然後坐車去了趟育善堂。褚韶華給高主任放下了一百塊大洋的支票,問,「如今怎麼樣了,炭米還夠?」這樣的冷天,人最基本的兩個訴求便是吃飽、穿暖。
高主任收起支票,在帳簿上記了一筆,又請褚韶華簽了字,給褚韶華開了收據證明。兩人頗是熟悉了,褚韶華先時做售貨員時每個月也會過來,只是那時褚韶華賺的少,基本上每月就是買些米麵打發人送過來。現在褚韶華賺的多了,又是這樣的大雪,她工作太忙,就直接開的支票。高主任給褚韶華倒了杯熱水,說,「今天打發人去買了五千斤炭,真沒想到這個冬天這樣冷。」
「誰說不是,我去上班時見有市政雇的板車往外拉死人,一車一車的,不知凍死多少。」褚韶華問,「五千斤炭能支撐多久?」
「一個星期。」五千斤炭聽著多,育善堂孩子就有上千,再加上管理的修女、裡面的幹事等人,一個星期也得是省著用的。高主任笑,「我今天出去化緣,也化了一萬多斤炭,待這些炭送來,還能支撐些時日,待雪化了,天氣轉暖就好了。」
這會兒天黑的早,褚韶華並未多留,與高主任打聽了些育善堂的情況就告辭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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