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亂七八糟的城市

  當超夢結束,體驗夢境的人都回歸現實。

  但公寓小房間裡還是一片寂靜,洛娜退出大群斷開了共感,從榻榻米地板上站起身,喝著那罐之前未喝完的啤酒,走到窗戶邊沉默地望著外面的雨霧夜空。

  「你今晚還要去麗彩那邊嗎?」顧禾也站了起身。

  他是要過去魚塘那邊一趟的,讓傷感的酒井小姐回到她自己的身體裡去。

  讓他也不怎麼是滋味,如果洛娜也要過去那邊,就一起去吧。

  「先不去了。」洛娜想著道,一口氣把啤酒全部喝掉,「我走了。」

  她的心情很亂,潘多拉和芙林的往事與那種種情感還在不時地閃過心中,使她不是很想與人待著,她想離開一點,自己一個人縮在皮衣里。

  「洛娜……」顧禾喚了聲,「無論如何,那都不是你的過錯。」

  「我有說是嗎,不是誰對誰錯,不是這一回事……走了。」

  洛娜拉盡了前面的推拉窗戶,猛然一蹬榻榻米,整個人從窗戶躍了出去,後面傳來顧禾的驚呼聲。

  但她早已熟悉地形,以獵人系二程序者特級的身手,敏捷地落在二樓窗戶的窗沿上踏了一下,整個人就往前方更為低矮的店鋪屋頂躍去。

  雅庫扎的公寓,這窗戶就是這麼設計用的。

  在夜雨中,洛娜跳過一塊亮得刺目的霓虹招牌,穩穩地落在了壽惠街的主街道上。

  即使是在這半夜時分,還下著小雨,街上依然不安靜,還是有勾肩搭背地走過的醉漢、應召女郎和幫派分子,混著不知道什麼營生,都是一些夜行動物。

  洛娜很早就知道,這是個亂七八糟的城市,所有人都在亂七八糟著,幾乎所有人。

  沒有誰可以他媽的告訴別人,你不能亂七八糟。

  尤其是對於經歷過一些亂七八糟事兒的人。

  怪自己嗎,怪潘多拉嗎?不,不是那一回事。

  洛娜走了一段路,站在街頭路口,望著那些閃爍不定的霓虹招牌很久。

  還有那些GG屏幕、橫幅、燈籠與布簾,五彩繽紛,斑駁混雜。

  「海鮮居酒屋,歌舞伎町最頂級,新鮮嚴選食材,絕對滿足,當日預約可享九折」

  那是一家大居酒屋,規模不是魚塘可比,席位有390席。

  她一個個字地看得清楚,又看了屏幕的價格表,頓時喃喃:「操,又漲價了啊。」

  這座城市跟她小時候有什麼分別呢,沒有什麼分別,仿佛一切都停滯著無從改變。

  只有那個價格,在不斷地上漲、上漲、上漲,就像地下室的租金不斷上漲那樣。

  在流光城,什麼都很昂貴。

  而多拉和芙林的關係,是最昂貴的,昂貴到可以害死她們,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洛娜沒有那樣的經歷,但她看過很多了,她也經歷過骨血運動和小鼠幫。

  羈絆,都在於羈絆。

  人一旦有了羈絆,腳步就會變得緩慢,腦子就會變得遲鈍,犯傻也就來了。

  羈絆,舊的,新的,都如同幻肢痛一般正在浮沉。

  洛娜又抬起腳步走去,漫無邊際地走著,不知道腦子是不是真不清楚,她漸漸走到了一個地方,那場火災已經過去一天多,但空氣中似乎仍有著一股燒焦味。

  她望著那邊成排的大小倉庫,紅雨之家的霓虹招牌正在發散著紅光、藍光與白光。

  這裡的安保應該加強了很多,特別是在這半夜三更,有值班的巡邏人員正在走動。

  洛娜雙手插著黑色皮衣的衣袋,徑直走了過去。

  很快,那個風衣制服的領隊女人就發現了她,停住腳步警戒地等她過去,她一看對方,就感覺那是以前幹過荒野機動特遣隊的傢伙,對方有那種范頭。

  「伊莉莎白-斯特林在嗎,我找她,我叫洛娜-盧德。」洛娜只是說道。

  「斯特林小姐在主倉庫那邊休息。」領隊女人疑了疑,嚴肅的眼神略有打量。

  「幫我通傳吧。」洛娜不是來搞事的,「我在那邊等她。」

  但在此之前,這隊安保人員拿著銀行狗的精密儀器對她一番檢查,能大致確定她不是一個大群或演員,她身上沒有超凡力量正在波動的痕跡。

  待對方忙完了,洛娜就走到一邊的停車區破地去,望著無星有雨的夜空。

  她從衣袋掏出了打火機和煙盒,取出一根東土長過濾嘴香菸,用手掌遮擋著雨把香菸點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煙霧,卻只是讓夜雨更加迷濛。

  等了沒多久,洛娜就看到從紅雨之家主倉庫門口那邊,走出了一道身影。

  伊莉莎白-斯特林,披著一件橙色的風衣,一頭中短的紅髮依舊,手持著那把電子長劍,往這邊走來,在其身後只跟隨著剛才的那個安保領隊女人。

  當兩人走到這邊時,洛娜吐出又一抹煙霧,直接地問道:「認識希德-雷擴嗎?」

  她們上次的那場街斗已是一個半月之前的事情,之後再無什麼交集。

  這個半夜,洛娜-盧德突然就這樣出現,伊莉莎白卻沒什麼意外。

  但她剛才還以為對方前來是因為紅雨之家失火的事情。希德-雷擴?

  「認識。」伊莉莎白如實地說,「但不算朋友。」

  「哦。」洛娜點點頭,淡綠的眼眸看著那雙藍眼眸,「我要搞她。」

  伊莉莎白微微一怔,就說道:「我也要搞她,她有份參與前兩天的縱火案。」

  「那正好,她殺了我一個朋友的朋友。」洛娜不由一笑,彈了彈菸灰,「那人向她求助,去參加了一個派對,回來一具屍體,腦袋裡空的,全被掏光還是怎麼著的了。」

  洛娜注意到,隨著自己的話,那個領隊女人面色微變,嚴肅眼神里似有一絲哀傷。

  怎麼,也跟希德-雷擴有什麼恩怨是嗎,全湊一起了。

  「給我一點關於希德-雷擴的回想數據。」洛娜看向伊莉莎白-斯特林,「我有用。」

  她不知道對方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洛娜-盧德是個神經病。

  管它呢,這就是一座亂七八糟的城市,誰都可以他娘的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要多少,怎麼給?」伊莉莎白卻沒什麼遲疑,旁邊的朱蒂皺眉地朝她看看。

  「一點點就行,能證明我認識人可以接近希德-雷擴,不需要暴露你是誰。」

  洛娜把快要燃盡的菸頭扔到地上,牛仔靴抬起去踩了踩,擰滅了菸頭的火花。

  「你可以自己搞定再給我,又或者就現在,我直接神經入侵連接你,你使勁去想希德-雷擴,我用信息亂流把數據收過來,比不上心理醫生的手藝,也不算什麼人格原料,就是點亂七八糟的數據。」

  「斯特林小姐……」朱蒂緩緩出言提醒,腦對腦接觸是件危險的事情。

  「連接吧。」伊莉莎白向洛娜點頭,「搞定它。」

  她們沒見過幾次,她們談不上熟悉,她們的身份有著天然的對立。

  但此刻,卻有一種心領神會。

  洛娜沒有囉嗦,發動神經入侵程序,抬起右手釋放出一些本體血絲線,從伊莉莎白的紅髮之間接入,腦對腦連接建立。

  幾乎立即,對方就涌傳過來一些紛亂的信息,洛娜腦海里閃過一些莫名畫面。

  有一個身著寬肩正裝的女人,希德-雷擴,是伊莉莎白相關的回想數據……

  猛一下,洛娜把這些數據收進信息亂流的資料庫里。

  那遠遠比不上容器的容量,但也能存上一點東西,平時用作彈藥。

  這不是人格原料,只是像垃圾數據。

  她沒有多拿,拿了這點玩意對伊莉莎白構不成威脅,卻已經足夠去說明一些東西。

  「謝了。」洛娜斷開了神經連接,又看了那藍眼睛一下,就插著衣袋轉身走去。

  從始至終,伊莉莎白都沒有多問什麼、多說什麼,洛娜-盧德,是她的朋友。

  而她們現在,又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

  風雨的吹拂中,伊莉莎白的橙風衣被吹動,而那邊黑色皮衣褲的洛娜,越走越遠。

  洛娜離開了紅雨之家,就往麗彩俱樂部那邊的方向走去,並沒有著急,只是慢慢走去。等她到達麗彩的時候,已經快是黎明破曉時分了。

  她進了徹夜熱鬧的麗彩,上二樓找到彩音久美子,很快就從儲藏室下去地下室。

  寬敞的地下室里很靜,聽不到上面喧囂的歌舞聲響,北野一家還在睡夢中。

  洛娜也沒發出太大動靜,徑直走到那間禁室前面的隔間裡,只見潘多拉坐在禁室里書桌前的椅子上,並沒有睡,又或者已經醒了。

  「多拉-勞斯利。」洛娜叫了聲,「我們看過你那個歡樂之夢。」

  轉頭望來的潘多拉面色驟變,從椅子霍然而起,黑色眼眸里燃著複雜的火焰。

  「錢解決不了你的問題。」洛娜說,「給芙林報仇吧,多想想這個。」

  潘多拉沉默了半晌,一聲冷笑,「報仇?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在報仇著啊。」

  「你就是覺得報仇無望,才搞那些發瘋玩意,自毀是要輕鬆一些。」

  洛娜哧笑地扯了扯臉頰,不是真的在笑,「我知道用仇人活著是什麼滋味,那反而會更好受一些的,我以前都拿你爸來當這個仇人。」

  「誰是我的仇人,我報誰的仇,我父母的仇?芙林的仇?」

  潘多拉的面色變幻,走到了禁室探視窗口的旁邊,「你就是想要那些密鑰程序段,復活羅頓-盧德是吧,為了他一條狗命,死了那麼多人。」

  「所以我一直都說他是個混蛋。」洛娜已經有了決定,「我是要找其它程序段救活他,他現在不能不活了。只是錢的話,不能讓芙林的夢有意義。」

  「別談芙林和我的夢,你不懂……」潘多拉聲音嘶啞。

  「咱們不用廢話,來,接上,給你看些數據。」洛娜抬起右掌,釋放出自己的神經血絲線,「如果你看了覺得沒意思,要衝了我的人格,那同歸於盡就是了。」

  潘多拉沉沉地望著她,忽然伸手透過探視窗口的間隙,接住了血絲線,神經連接。

  她在這裡攻擊洛娜-盧德沒用,她被困在這裡了,殺了對方,自己也逃不出去。

  突然,有一些信息數據從神經涌傳過來,進入容器,迅速上了腦,潘多拉看到了一個女人的面孔,她有時候能從電視、時尚雜誌看到這個女人,希德-雷擴。

  而這種信息數據,與希德-雷擴近距離談話……

  血絲線斷開連接了,洛娜放下了右手掌,望著神情複雜的潘多拉。

  「我們一起去把希德-雷擴的腦袋砍了吧。」洛娜說道。

  潘多拉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著,想著什麼。

  那沒有煙燻妝遮掩的目眶,有點斂動。

  這時候,顧禾匆匆地奔來了,他今晚送酒井小姐回魚塘後,就在魚塘屋廳的沙發睡下,就在剛才被彩音小姐過來魚塘叫醒,讓他來這裡看看洛娜什麼情況。

  還好,他一路上懸著的一顆心稍為放下,沒打起來。

  「芙林不能白死……」潘多拉茫然地說,「不能白白犧牲,我一直是這個意思……」

  「我說的不也是這個意思。」洛娜知道對方動了意,就對走來的顧禾說道:「太他媽可笑了,羅頓-盧德的女兒和行刑人勞斯利的女兒要混在一起,這什麼玩意,但信不信由你,這就是一座亂七八糟的城市。」

  對於洛娜的這個說法,面色深沉而茫茫的潘多拉並沒有出言否定。

  顧禾有些沒聽懂,卻又聽懂關鍵之處,見洛娜轉身走了,只好跟上去。

  洛娜離開了麗彩的地下室,一路穿過熱鬧的大廳,從俱樂部正門口走到外面街道上,破曉時分的天色與雨夜的霓虹燈光正在交織。

  有些夜之幽靈正在消散,有些幽靈卻又瀰漫起來。

  洛娜望著漸漸變得明亮的天空、越發人影喧囂的街頭,對跟上來的顧禾說道:

  「他只是一堆破數據了對吧,再過個十幾年,那大家的年紀就差不多了。」

  想到那個滑稽的場面,她就不由得失笑,搖了搖頭,「不行,我得趁他還沒那麼年輕,就把他給救了。不然如果以後得管個比我還年輕的玩意叫爸,那得彆扭死。」

  顧禾眉頭一揚,心頭不由砰然地跳,這……

  洛娜做出決定了,她要營救羅頓-盧德。

  他不知道,這都意味著什麼,對自己又有什麼影響。

  但是看上去,洛娜想要這座流光城市再次下起骨血運動的暴雨。

  「我想要有一天。」她仰頭輕聲地說,「多拉和芙林的歡樂之夢,不會那麼昂貴。」